第三十二章 遺書(下)

地龍是我們苗族人傳說中的守護神蠱,隻要有苗人長期寄居的地方,地下必然隱藏著地龍,當地龍被激怒時,便會在土裏翻滾,而地麵上,則會山崩地裂。

這雖然隻是一個傳說,但我小時候,經常會聽見有人遇到地龍的故事,比如鎮子裏的巴甚就說,有一天晚上他走夜路回家,路過茂密的草叢時,有一塊地方的土突然翻了起來,從裏麵探出一個如同蚯蚓頭部一樣的東西,具有兩個成人大,隻一下便又縮回了土裏,那就是地龍。

地龍翻身,意味著兩天之內,會發生巨大的災難。

是誰觸怒了地龍?

我看著眼前的兩具屍體,驀地清晰過來,是她們,草鬼婆肯定是用了某種秘法,觸怒地龍,她是要我們整個鎮子的人陪葬。

這太可怕了。

我們看向族長,等著他發表意見。

族長做了一個決定:“所有人都躲到防空洞裏去,雖然不知道地龍是否真的存在,但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隻不過,一個鎮子的人都消失,這太紮眼了,因此還是留了一部分人,這一部分人,大多是年輕力壯的男女,畢竟如果地龍翻身是真的,那他們或許還能憑著體力逃過一劫。

我們這些人則遁入了防空洞裏。

我有些擔心,雖說鎮裏的人不會去伏擊圈,但近來張端狀況好了一些,會四處摸索走動,我有些擔心,他會不會摸到這裏來。

一切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現在鎮裏人滿腹怨氣,他如果出現,絕對會被活活撕碎,為此,躲在防空洞裏的時候,我找了個機會,趁著五人注意,悄悄走入了我們一起生活的伏擊圈。

然後,我眼前是一間空****的土室,裏麵除了剩下一張土炕,什麽東西都消失了。

人呢?

我心裏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然而,就在這時,整個防空洞突然顫抖起來,仿佛大地震來臨一般。

地龍翻身了!

我又是驚,又是怕,這翻身的威力太大了,我甚至懷疑,防空洞會不會塌陷,在這個念頭升起的一瞬間,我居然隻有一個想法:臨死前想見他一麵。

女人真是個悲哀的東西,這一刻我想到的不是養育我的親人,而是自己的愛人,雖然說實在很混蛋,但是人類的感情就是這樣沒有辦法控製,在地洞山搖中,我在防空洞裏亂走,希望可以找到張端的蛛絲馬跡,不知不覺間,我走回了眾人避難的地方,然而奇怪的是,門居然關上了。

這條防空洞裏沒有外人,我們向來是不關門的,怎麽回事?

緊接著,在地洞山搖中,我聽到從門裏傳出了慘叫聲、咳嗽聲、哭號聲,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如同人間地獄。

伴隨著這些聲音,還有濃煙從裏麵滾出來,我這才發現,門竟然是從外麵被鎖上的、

有人將鎮子裏的人關在裏麵,然後縱火!

我再也顧不得那麽多,什麽也想不到,立刻去開門,打開門後,裏麵是地獄一樣的場景。

滾滾濃煙,熊熊燃燒的火焰,已經被熏死或者烤焦的屍體,‘烤肉’的味道撲鼻而來,讓人終身難忘。

接下來,帶著幸存的人,我們離開了儲藏室,等待著大火過去,當一切都燃盡時,我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個男人,曾是我兒時的玩伴,他掐著我的脖子,惡狠狠地說道:“你居然將人藏在這裏,你這個**、叛徒、賤貨,他要幫搖搖複仇,他將我們關在了裏麵,潑出青油要燒死我們。”

我自然明白他說的‘他’是誰,但我還是覺得無法相信。

張端是一個警察,即使再恨我們,又怎麽會做出縱火燒人的事情呢?

我一邊掙紮,一邊為張端辯解:“不是他,不可能!”

“我們親眼看見的,他躲在鐵欄後麵,透過隙縫瞪著我們,眼神和草鬼婆一模一樣……”那人說著,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自己的頭,道:“他一定和草鬼婆串通好了,要來給搖搖報仇。”

此刻,沒有人再聽我解釋,洞裏彌漫著死人被燒焦的氣味兒,活下來的人,每個人都痛失了親人,他們痛苦不堪,神態瘋癲,完全沒有辦法溝通,我被幾個男人按在地上,用腳踹、吐口水、掄耳光,幾乎被活活打死。

我的親人也失去了下落,不知是不是死在火海裏了,總之,一切都很混亂,在我幾乎被打死的時候,我心裏升出一種不甘的念頭。

張端,我那麽愛你,你為什麽要這樣。

哪怕你逃跑,哪怕你去通知警察也行,我們是一幫被利益蒙蔽的惡人,我們應該接受法律的製裁,但你為什麽要用這種方式?

我掙紮著逃跑,在防空洞裏狼狽的逃回我們曾經的‘愛巢’。緊接著我關上門,鐵門和木門,加在一起十分堅固,這本來就是當初用來防止敵人的,鎮子裏的人一時半會兒弄不開,況且,他們也因為恐懼和悲痛精疲力盡了。

我被圍困在了這個地方。

外麵是一群要將我撕碎的人,偶爾,他們中間會有人發出痛苦的咆哮,然後一腳踹在鐵門上,我知道,一但門被攻破,就將是我的死期。

此刻,沒有人能明白我內心的痛苦,親人死去、同族的憎恨、愛人的背叛,說實話,我已經沒有勇氣活下去了,首先想到的是死亡,但我不甘心,就算要死,我也要找張端問個清楚。

就在這時,我在土炕的灰洞裏發現了我的梳妝盒。

張端將一切東西都帶走了,但他留下了這個梳妝盒,而且很隱秘的放在了炕洞裏。這個盒子,是我們家最初用來放傳家寶的東西,裝有自毀裝置,後來寶貝在軍閥割據時期被人搶了,盒子算是一個紀念,被我們家的人用來當梳妝盒。

盒子上放著鑰匙。

我將盒子打開,裏麵是很多信,厚厚一疊。

我一看,發現信全是準備寄給一個叫張瑞的人。這個人,我在之前的兩封信利看過,似乎是張端的大哥。

但那兩封信裏的內容,有很多是虛構的,因此當時我以為,張瑞這個人也是虛構的。

我數了數,信足足有一百多封,沒有信封,隻有紙。我知道張端是個文化人,為了怕他無聊,我給他帶過很多紙筆和一些書籍。

我打開那些信讀起來。

信中,張端向他的大哥講述了在清源鎮的遭遇,其中也包括與我相處的幾個月,他幾乎是以每天一封信的數量來寫的,一共一百一十二封。

也就是說,我們在一起,相處了112天。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從一開始,張端就沒有瘋,他或許神誌不清過,但他還保留著清醒的一麵。

從信裏,我得知了一個驚人的真相,他並沒有中草鬼婆的蠱,而是成為了草鬼婆的傳人,他們的目標隻有一個,為搖搖報仇,讓清源鎮這個毒窩消失!

那雙血紅的眼睛,就是這樣來的。

張端在培育一種蠱,方法是草鬼婆告訴他的,蠱的名字叫‘噩蚯’,是一種隻有頭發絲大小的蠱蟲,但它可以入侵人的大腦,撩撥人的腦神經,使得中蠱的人每晚做噩夢,一但閉上眼,就會陷入夢境,看到一生最痛苦,最苦難的場景。

我們鎮上的人所中的,就是這種毒蠱,在信裏,張端寫了這樣一句話:所有的人,都要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哪怕有人僥幸存活,也必須永遠生活在噩夢裏。

信越到後麵,寫的越簡單,甚至隻有幾個字,翻來覆去都是一些極其血腥的字眼:殺、複仇……間接的會出現一些人名,比如搖搖或者張瑞,或者一些我不知道的名字。

但沒有我的名字。

我是漢苗,我叫王嬌。

我叫王嬌!

沒有我的名字。

這一封沒有。

這一封也沒有。

張端提到了很多名字,但始終沒有我……

我在他的人生裏,無足輕重。在他放逐自己的那一刻,他想到了他的親人,想到了他的搖搖,但沒有我……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將這本筆記寫下去了,或許,正在看這段文字的你也覺得可笑吧,不管你是男人還是女人,應該都覺得我是個很悲劇的人。

不錯,我的人生從頭到尾就是一個悲劇。

無法選擇的出身、無法克製的愛情、無可挽回的內疚。好了,我不說太多了,相信對於一切,你應該已經明白,如果你可憐我,或者想為人民做貢獻,搗毀這個販毒窩點,都憑自己的良心做事吧。

我已經被痛苦和每晚的噩夢折磨的毫無人形,守在外麵的人等著將我撕碎,而張端等著看我們被噩夢所折磨,已經沒有人可以救我了。

這一切,是我自找的。

另外,我有最後一個願望,將我帶出去,這個防空洞裏,充滿了毒品的氣息,我想換一個地方。

謝謝。

筆記至此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