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楊樹街的人都知道謝家姑娘要帶著兩個弟弟要扶他們父親的棺材進京了。

想著大郎二郎是周圍帶回來的,那日他們的樣子有多慘,許多人都是見著了,蔡婆子後頭回來,也是鬼門關前走了好幾天才被老參吊回了命,這鄰居相熟之人都以為是出了什麽大事,那做主的人沒有找著,小的們悲慘回來還要知聞父親慘狀,凡人說道起謝家姐弟,無不歎息。

法事做足了七天後,謝家的人也散了,謝慧齊把家中的農具好的挑出來,讓阿菊送去了隔壁的劉寡婦家。

家中醃酸菜的酸壇子不帶走的,也給了劉寡婦兩個。

桌凳廚櫃等物件就打算留下來給王伯娘一家了。

周圍打的兩個大車,有著王家兄弟帶著人幫忙,幾天下來也有了雛形了。

謝慧齊這天給了大郎二郎銀子,讓東三哥帶著他們去馬市挑馬兒,臨出門前,謝慧齊跟吳東三福了一禮,“還望東三哥多教他們些許。”

教他們挑馬,教他們跟行商的人打道,教他們怎麽辨別好歹,這些都是在外麵的吳東三能教給她的弟弟們而她不能的。

“妹子放心。”吳東三一看這瘦瘦弱弱,還要撐著一大個家的小師妹就心酸,虧得她撐得住,這個家才沒散。

“阿姐……”遠看要出門,還是二郎先叫了他阿姐。

大郎隻靜靜地看著她,他原本就不是怎麽愛說話的人,現下已是更沉默了。

謝慧齊上前給他們整理衣襟,裹緊他們身上的披風,給他們頭上遮風擋沙的鬥笠蓬子紮嚴實了,這才拍拍他們的肩,微笑道,“跟東三哥去買馬吧,阿姐在家等你們。”

“阿姐……”二郎再戀眷她不過,出了門,又是再三的回首,就是離得遠了,還要回首大大地叫喊一聲。

大郎也是跟著他回首,眼睛靜靜地看著他的阿姐。

謝慧齊往往遠遠地看著,都能從他那雙不大不小的眼睛裏看出一個家的樣子來……

她知道在她大弟弟的眼裏,從今以後,隻有她的地方才是他的家了。

他們的阿父,已經沒了,隻剩她還在他們身邊了。

謝慧齊朝他們揮手,看他們走得遠了再也瞧不見背影,這才轉身回家。

她得好好活著,不看著他們長大,她放不下心。

蔡婆子身體一好,就跟謝慧齊做起了路上吃的幹糧來。

她們還扯了好些厚實的布,打算路上做衣裳,邊做邊賣,路上要經過那麽多地方,謝慧齊想得還挺樂觀,衣裳做得好,賣得比布鋪便宜,總會賣得出去的。

謝慧齊也想為弟弟們做幾身好衣裳進京穿,但也沒在河西買好布,想著等到半路上,有比河西更繁華的地方才去置辦。

那些地方應該要比河西這邊便宜,可選的布料也多。

她一樣樣地精打細算著,銀子要省,更是要掙,等進了京中,置屋辦物什,哪一樣都要錢,現在不準備著,到時候錢不夠用了,那時候就是她舍得用力哭,也哭不出吃的用的來。

留下來的齊二一直住在客棧裏,白天會來謝家用飯,幫著周圍他們做木活。

謝家人一家人忙忙碌碌的,對他又客氣有禮得很,齊二跟這家人處久了,見他們不主動問起京中的事,他反倒會主動先說起一些。

說京中現在人尤愛吃兔子肉,還有因宮裏最得寵的新貴妃愛穿百花裙,所以京中的小姐們也很愛穿百花裙,誰家姑娘要是沒一條百花裙都會被人瞧不起……

齊二是個話多的,說起京裏的事來說得那個叫天花亂墜。

蔡婆婆最愛聽他講話,見他挑了個頭,也總是去問他些京裏的事,回頭就學給他們家姑娘。

這日齊二跟著周圍他們做木活的時候又說起京裏某位爺做宴,擺了十五日的流水宴,日日都吃不完,一天能送出幾十擔的餿水桶,被府裏管事的賣到小酒樓,每桶五十文銅錢都有酒樓食肆的掌櫃搶。

幹完自己的活,在一旁當幫工的阿菊聽了猛吞口水,“五十文一桶,那得多好吃啊,能吃不少天吧,齊二哥?”

齊二聽了嗬嗬笑,笑而不語。

他眼睛瞥到周圍和王家兄弟他們,見這些個沉悶的大小漢子們隻管埋頭做活,並不搭他的話,他也是歎了口氣。

他就沒見過這麽不愛跟他齊二搭夥聊天的人。

這廂謝慧齊在廚房裏做油臘肉,十月的天已經冷了,很快就是冬天了,隻會更冷,天氣冷,拿油做的肉也不容易壞,到時候路上熱著吃也香得很,省了到時候再做的麻煩了。

她費心做了不少不容易壞的吃食,像下饅頭下飯容易的辣豆鼓也準備了三壇子……

東三哥已經幫她跟要去京裏的商幫打好招呼了,其中一個馬幫的領頭的就是她父親以前的交好,一路有人照應著就要安全得多了。

但謝慧齊不是個坐著平白享受著別人好的人,這人情有來有往才叫人情,而且她還打著想讓那位跟父親交好的阿叔教大郎二郎些本事的主意,所以在她擅長的吃食上,她是做足了準備打算賄賂人,買來裝吃的小壇子都有二十個,要裝個小半車廂去了。

蔡婆子也跟著她一塊做,隻是尖著耳朵在聽外麵齊二的說話,等到齊二的聲音停了,她靠近她家姑娘悄悄說,“不知道姑娘還記不記著,咱們家以前用膳,也是一頓至少有十五個菜的呢,這還是爺跟夫人嫌吃不完減了份例的,就是老夫人,您祖母一人用膳時,一頓也有二十個菜!”

蔡婆子狀似興致勃勃說起昔日光景來,也是想讓她家姑娘別覺得別人家有這麽多浪費的有什麽好的,他們家也是風光過的。

謝慧齊也明白她話間的意思,微笑點了下頭。

她當然記得,但一頓十幾樣菜這是公侯家中的常態,拿來說也不值當說。

但擺十五日的流水宴,那就奢侈了。

謝慧齊記得先帝忌奢,宮中擺大宴也不過五日,這能擺十五日的,也不知是哪家的爺。

等車打好,買回來的兩匹馬也養了幾日,東西準備得差不多,蔡婆子的身體也好了許多後,謝慧齊就專心等著商幫那邊的人來通知他們上路的消息。

周圍也把馬套上了大車,他帶人打的大車有四隻輪子,非常的堅實,按姑娘的吩咐,他們還多做了幾隻輪子準備替換。

車子有兩輛,一輛齊二趕,主要是載人,第二輛是周圍趕,上麵載的是謝父的屍首和帶去京中的物什,裏頭謝慧齊也備了個軟窩,不管是她還是大郎二郎要是想守父親的靈,都可陪在身邊。

這次去京中結伴的商幫有兩隊,一隊是與謝父有交情的徐家幫,是河西過去幾百裏的一個深山裏出來的馬幫人,這些人都是一個姓的寨裏的人,馬幫裏頭的人要是有個好歹沒了,也是回他們深山裏的族裏去找人來填,排外排得根本不接受外來人,其領頭的人名叫徐黑山,他走南闖北也有近十個年頭了,在河西賣貨的時候沒少受謝進元的幫忙,一來二去也就跟謝進元熟了,他是前幾個日子才帶的商隊進的河西,一聽謝進元人沒了也是震驚,等吳東山找上他問他是不是要去京中走商的事,他就答應了帶著謝家姑娘進京的事情,就當是還他與謝大人往日的情。

所以謝慧齊能跟著這隊馬幫走,也是承了他們父親跟徐黑山的情誼。

第二個隊就是河西本地的馬幫屈家幫了,這屈家馬幫跑了近三十年的行商,現在的領頭人是屈家第一代領頭人的長子屈大栓。

屈大栓是從河西到京裏去換貨的,不像徐黑山,徐黑山是先從南邊進河西,再從河西走京城,走的路老遠去了。

但徐家幫有那個走遠路的本事,他們馬幫裏就是帶著煮飯的婆娘,也是一個女人能打贏幾個漢子的厲害人,所以要是順路,河西本地的五個馬幫都愛跟徐家幫搭夥,而這次徐黑山為了帶謝家一家人進京,就選了跟謝進元先前交情也不錯,自己本身實力也不俗的屈家幫搭夥走這一趟。

屈家幫的人一聽要帶謝家的人進京,也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照應。

屈家幫的第一代老幫主還喝過謝慧齊給送的藥酒,屈家也有不少人之前來給謝進元上過香,而馬幫絕大多數人是漢子,少有幾個才是婆娘,陽氣重,所以也不怕隊伍裏多具棺材。

徐黑山也是一收好河西的貨就走,不等吳東山再去問,就送了信過來,日子就定在十月十八日,後天走。

一得準信,謝慧齊就帶著兩個弟弟去了相熟的人家去道最後一次禮。

到了王家,謝慧齊沒再進屋,寶丫娘在門口拉著她的手哭得泣不成聲。

王寶丫十一月出嫁,一進被她娘拘在深閨裏不能出門,再加上家裏的有人意瞞著,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謝慧齊就要走了。

寶丫是快要出嫁的新嫁娘,之前見過戴孝的謝慧齊一次已是寶丫娘心軟了,這次是萬萬不能再讓她見了,所以寶丫娘一直不敢說,怕丫頭哭著鬧著都要見她的慧齊妹妹。

現在見謝慧齊來道別,明日就要走,寶丫娘又是心疼又是慚愧,一時之間哭得連氣都喘不平了……

王大嫂在一旁看著也是直掉眼淚,為了瞞寶丫,她們連門都掩上了,都站在門外說話,她也是心中難受,抱著大郎二郎的頭哭道,“別怪我們狠心,別怪啊……”

謝慧齊給寶丫娘擦好眼淚,帶著弟弟們鄭重地給她們一跪,“伯娘,嫂子,我們這就走了,你們多保重。”

離人不能多話,一多話眼眶就會輕易掉出淚來,謝慧齊不敢多講,拜別的話一說完,就帶著弟弟們快步逃也似地走了。

這時屋子後麵的小院子裏,和王二嫂呆在一塊繡嫁妝的寶丫抬起頭茫然地看了看門外,轉過頭來納悶地問她二嫂,“二嫂,慧齊妹子是不是來我家了?我怎麽好像聽到她的聲音了?”

來幫著婆婆打掩護的王二嫂不敢抬頭,她低著頭繡著花,“嗯”了一聲,道,“你聽錯了,你老覺得她來看你,可你不懂事她還不懂事嗎?她這頭七還沒出幾天呢,肯定要再等等才過來找你玩兒。”

“唉。”寶丫一聽可不就是如此,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沮喪地低了頭,“這都好多天了,娘也不讓我去見人,頭七過了就可以見的了嘛,講那麽多幹嘛。”

她頭低得太快,以至於沒看到她二嫂這時候眼睛裏掉出來的眼淚打在了手上,滾落到了地上……

可就是瞞過了這天,等十八日謝大人一家要出河西的這天,河西鎮的百姓吹起了悲愴的瑣呐,嗚鳴的銅鼓,為他送行,這事是再也瞞不住了。

而住在王家隔壁的老人也在用他沙啞的噪子在唱喝著為河西鎮懲凶揚善的謝提轄大人送行,“一路走好,遠路莫急,魂歸鄉兮……”

寶丫娘是想瞞都瞞不住了。

王寶丫聽著聽著就覺得不對勁了,而她娘早一步出去把她的門給鎖了。

在早上謝家人一家出鎮的時候,回過神來的王寶丫扒著自己被鎖了的門,哭得聲嘶力竭地哀求,“娘,娘,慧齊妹妹要去哪啊?謝叔父不葬在我們河西了?他們要回哪啊,娘,娘,讓我去見妹妹問問她啊,求你了,求你了……”

“娘,求你了,讓我去見吧……”

“娘,讓我去啊,她要是回家鄉,那可是最後一眼了啊……”王寶丫扒著門,手見血了也顧不得管,她不斷地哀求著,“讓我去見吧,就見一眼,就遠遠地看一眼,我隻看一眼啊,娘。”

隻看一眼啊,這樣都不行嗎?

外頭的寶丫娘捶著胸口流著淚,她的心啊,被她的丫頭哭得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