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齊人家
夜晚的秋風更是蕭瑟,風打在窗紙上,打在掛在廊下的幹辣椒上,也打在了人的心上的,倍是淒厲。
大郎帶了二郎去換了衣裳,又來了謝慧齊的房間。
枯黃的油燈下,謝慧齊站了起來,她伸著手摸了摸他們的臉,微笑看著他們。
“去吧,天快亮了。”千言萬語,多說一句都是徒增困擾,謝慧齊笑著朝他們道。
二郎也已哭得沒有淚了,他與大郎跪下朝她磕了個頭,等走到門邊,他回頭問謝慧齊,“真的不要我了嗎?”
謝慧齊朝他揮手,“去吧。”
她的眼睛留戀地在他們臉上看著,蔡婆婆拉了他們,她照顧長大的孩子不斷在回頭看她,而她隻能微笑著。
好長的一會,去送人的紅豆周圍回來了。
紅豆對看著油燈枯坐的大姑娘道,“大姑娘,大郎他們走了。”
“嗯。”謝慧齊回過頭,看到了紅豆眼邊的淚。
周圍在門口,納納地說,“大姑娘,讓我也一同去罷。”
他想跟著大郎二郎一同去,他力大,拚死也會保護他們。
謝慧齊笑了笑,扶著桌子欲要起身,紅豆忙上前扶了她。
這夜也是睡不著了,謝慧齊往門邊走去,溫和地朝周圍道,“你去不得。”
她沒有解釋什麽,周圍聽了這麽一句也不再問,抹著眼邊的眼淚不語。
他是奴,自是凡事以主子的話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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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閉門謝客,都知道謝家出的事,大姑娘也是病得不能起來,那服侍他們家多年的老家人也是病了未起,這幾日間也未有人再登門拜訪。
來往的鄰居相熟人家有心想給他們送點吃食,也是敲開了門,把東西放丫頭手上就罷了,不想進門擾了這可憐的一家子的那點安寧。
蔡婆子的藥,謝慧齊也還是差紅豆每日去藥鋪去抓。
她也是計算過了,前兩天開的好藥都進了老家人的胃,等她帶了兒郎們去了,她就減了參,這藥倒也不費什麽錢了。
這時候還不忘計較金錢,謝慧齊也對自己頗有幾分自嘲,這麽些年的精打細算下來,鐵公雞都快成本能了。
這幾日間,被家人接回去的孫老先生也差著家裏人送了些東西過來,還有二十兩銀——謝慧齊接到後連笑了好幾聲。
這世道,有能翻手就能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弄權者,也有受了好,就肯定會回以好意的一般人。
這廂節度府裏,傅浩也是手忙腳亂。
那大隊暗差人馬突然在他的節度府裏中毒身亡,一個也沒留,這還不是最打緊的,最打緊的是有人在臨死前放了求救煙火,這紅色的煙火能讓五十裏方外的人看到,足以讓皇上設在河西的監軍府看到,傅浩當時半夜接到消息就從**蹦了起來,他這頭還沒查到此事的蹊蹺,那頭監軍府的裘監軍裘石驚就上門拜訪來了。
這事傅浩想瞞,但暗差是住在他府上,且他們是皇上的人,跟裘監軍隔三差五就要見次麵,他想瞞也瞞不了太久,反倒會因欺瞞還會被治罪,隻得告知。
裘石驚官不大,在大忻朝他這監軍的位置看似好聽,不過是監管糧草車馬的,四品文官而已,萬萬不是能與傅浩這等一品大員比的,但皇上暗差突然全亡,一個不留,前麵被殺了兩個之事傅浩還沒給出一個回複,現下人全死,裘石驚與傅浩虛應了幾句,不等傅浩把話說完,就使了眼色讓手下人去往京裏報。
傅浩知道他差人行事的手法,可這次明知看在了眼裏,也不敢差人去攔,心中更是鬱結,當場就朝接急令而來的所有節度府官員大發雷霆,讓他們務必在五日內把此事查清楚,否則提頭來見。
裘石驚在旁聽著,臉孔也是帶著急憂,但心中暗暗冷笑。
這事不管真相如何,是傅浩自己找死還是有人陷害他,他都休想逃過此劫。
不過一夜之間,節度府就陷在了水深火熱之間。
幾天後,被關押在牢飯的吳東三和許安從看守他們的舊交嘴裏悄悄聽到了這個消息,聽節度使大人道這是一個陰謀,一定是有人在陷害他與他的手下,知道他們謝師傅會被摘出來,當下又是淚灑滿襟。
那前來報信之人對此事的一波三折也是感歎,吳東三又透過木柵拉著他的手,悄聲跟他道,“狗蛋,你差人去跟謝師傅家的大姑娘說一聲,也好讓她安個心。”
那狗蛋想了想,道,“也中。”
那小姑娘他也見過,他們每次上門,無不熱心招呼,就是家中隻有一個蛋,也要做了蛋餅給他們吃,那大性子隨了她爹,是再好再大方不過的姑娘。
那狗蛋是再機靈不過的人物,他看著不過是一個守牢的小頭目,下麵也不過是管了兩個人,但他這麽些年在牢飯撈的油水絕不比監頭少,而且這些事也就他自個兒單個知道,他連睡在身邊的媳婦說話都沒個準數,自家爹娘更是不知他深淺。
他這次通風報信的,不過也是承了謝進元許多的情,想著人都去了,他不幫一把就且算了,這半把還是要幫的。
這狗蛋左拐右拐,自己也沒露身,找了個與謝家大姑娘交情頗深,與她稱姐道妹的姑娘家去說這事,因為她家與謝家的情份重,就是這幾天她家的娘都經常進謝家的門送東西,這時候送個消息進去了也不奇怪。
那姑娘家是以前老捕頭王自來的小閨女王寶丫,老捕頭三年前重病去逝後,一家人日子一落千丈,但謝王兩家的來往卻沒就此擱下,王寶丫的爹死的時候,謝慧齊就帶了家人去王家幫忙,謝進元抬進了謝家的門,王寶丫的娘也是帶了自家的兩個兒子五個孫子來了的,隻是王寶丫十一月就要跟定親的人成婚,這要出嫁的閨女是不能進死人家的,免得了沾了晦氣對婚事不好,遂寶丫娘一直押著她不許她來。
王寶丫一直被攔著見不著小妹妹,心裏著急,但也不敢跟她娘對著來,著急狠了也隻能偷偷抹淚。
這次見自己爹以前的人的小媳婦送來了這麽個天大的消息,而且叮囑她萬萬不能再讓另一個人知道,她哪顧得了那沾晦氣的說法,隻想親自去告知齊妹妹這個好消息。
但她還是被她娘攔住了。
王寶丫見她娘攔著她不放她走,一下就哭了出來,“妹妹待我最好,知曉我缺好嫁妝,她硬是擠了銀子給我買了兩匹好布繡被麵枕巾,妹妹現在不定怎麽傷心,我往日與她玩得最好,現下連去看她一眼都不能,這要是讓人知道了,豈不是要被人罵我狼心狗肺,一點情義也不講?”
寶丫娘拿她頭疼不已,見她還哭,心中不喜,但也不得不耐著性子道,“我已代你去講過了,慧齊說了不怪你,她知道你的難處,還說了待你成婚的日子一到,她一定過來幫忙,你還想要咋?”
“我就想見她。”王寶丫見說不通,更是哭了起來。
她沒兩個月就要成婚了,寶丫娘著實不喜她哭,怕把福氣哭沒了,心裏惱火,但也知道越說這丫頭隻會哭得越狠,隻得道,“你不是也識字?見信如人,你把想說的話寫給她聽就是,回頭娘幫你送去可好?”
王寶丫拿帕擦淚的手頓了一下,她也知道了她人是去不成的,她守規矩的娘是萬萬不肯的,再說她去了,確也會有人說道她的閑話,這寫信看來也是最好不過的主意了,她擦擦淚,朝她娘輕輕地點了下頭,“那依娘的。”
寶丫娘見她總算不再哭哭啼啼了,也是鬆了一口氣,又見女兒起身往她的房間走去,問她把筆墨擱在哪,她不由翻了個白眼,帶著她去找東西之時掐了把她的耳朵,沒好氣地道,“討債鬼。”
王寶丫羞澀一笑,挽著她的手沒放,讓她娘想打她都抽不開手來。
王寶丫這一鬧,也總算是把消息送到了謝慧齊這來。
謝慧齊接過信,一打開看看姐妹那歪歪斜斜的字眼,先就微微一笑。
寶丫的字還是她教的,她是王捕頭的老來女,家裏難免看得嬌一點,經常放她出來找謝慧齊玩,時日一久,兩人自是有了情義,寶丫今年年初及的笄,她年底成婚,謝慧齊手頭還挑了一根她娘的銀簪子要給她添妝用,就知兩人的情義,這幾日,寶丫也沒少差她娘過來給他們家送東西,不是她烙的餅就是她拿麥子做的麥芽糖,謝慧齊也是想過,這大她兩歲的姐姐怕是因為不能親自過看來,心裏愧疚得很。
她拿到信起初還以為是寶丫來抱歉的,等看完第一列字,說到了節度府的事,謝慧齊神經一繃,眼睛不由地往門邊看去。
此時半掩著的門外秋風掃落葉,隻聞風吹著樹梢和落葉的聲響,並沒有別的動靜,剛剛送信的紅豆也不知道去哪忙去了,謝慧齊迅速收回眼,沒幾下就把信看完了。
看罷她忙從**坐了起來,把信疊好,也顧不上找地方收好,貼心放到胸口,就下床穿外裳,朝門邊走去,邊走邊喊她的丫頭,“紅豆,紅豆,紅豆兒,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