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神色微變,再度出了聲,“他究竟說了些什麽,你皆與本殿說說。”
風寧心下起伏,複雜重重,並未立即言話。
太子則是再度冷沉出聲,“你若不信本殿,自可不說,但你方才還求本殿查你身世,如此,本殿早晚皆會知曉。”
是了,無論說於不說,他皆能知曉。
她如今受製於人,加之獨自一人,勢單力薄,著實得靠這太子才是。
風寧默了片刻,才再度強行按捺心緒,奈何此番卻是無論怎麽收斂,心頭的那股悲戚,皆難以壓製。
她隻得依舊垂眸,深吸了一口氣,而後低聲道:“殿下可知,十幾年前,兵馬元帥楊崢賣國求榮,從而被滿門抄斬之事?”
太子瞳孔微微一縮,默了片刻,低沉道:“此事,本殿略有耳聞。”
是嗎?
風寧目光稍稍顫了一下,隨即繼續道:“以前兵馬元帥楊崢,戰功赫赫,本是為國為民,深受百姓欽佩,但後來,卻突然傳出兵馬元帥楊崢反叛之事,當時,此事是鎮南王舉報的,皇上震怒,本是要差人押楊崢回京受審,不料半路傳出楊崢逃跑,從而被射殺當場之事。”
說著,風寧神色越發的冷顫發顫,心下的起伏已是劇烈不已,層層翻湧,繼續道:“楊崢一死,便死無對證,再加之鎮南王呈上了楊崢與鄰國結盟而反叛的信箋,帝王一怒,縱是楊崢亡了,也滅其九族。而楊崢夫人卻早已料到此事,提前讓其親姐與貼身婢女連夜帶著尚在繈褓的獨女出城。”
嗓音越到後麵,風寧的嗓音已是抑製不住顫抖,甚至言語,也顯得艱難而又哽咽,一股莫名的悲戚雲集,一時,難以自行消化,甚至忍耐。
待這話一落,太子便開門見山的問了,“這些,皆是陌嶸與你說的?”
風寧艱難點頭。
太子繼續低沉沉的問:“這話之意,難不成,你便是那楊崢逃過滅族的獨女?”
他問得低沉而又緩慢,話語也是一字一詞似的極慢蹦出。
然而風寧聽完這話,頓時忍不住淚落。
是了,她也在想,她是否會是楊崢的獨女?今日陌嶸便是這麽與她說的,她還記得,她聽聞後,卻是將桌上的杯盞都打翻了。
她當時第一反應,便是覺得可笑不信,奈何待得陌嶸一板一眼與她解釋後,她心下越來越沉,越來越緊,從而到了最後,雖嘴上不願承認,然而心下,卻早已翻騰起伏,有些信了。
她也從不曾想過,她這自小被雙親遺棄之人,竟會有這般身世。她以前也曾好奇自己的雙親究竟是怎樣的人,也時常在想他們遺棄她的緣由,奈何,她從不曾料到,從她最開始記事以來,柳姨與師太,便聯合起來騙了她,騙她僅是被人丟棄的庵堂外,騙她隻是一個被人拋棄的孤兒罷了。
心思至此,雜亂嘈雜,一時之間,似是所有力氣皆被抽
空,連太子這話,風寧都無心思與力氣回答,也無勇氣來回答。
太子也未逼她,兀自沉默,並未言話,似在極為難得的無聲等候。
待周遭氣氛沉寂半晌後,風寧才略微艱難的出了聲,“風寧也不確定此話是真是假,是以,才求殿下差人查探。隻是聽陌家公子之話,倒也不像假的。”
這話,她說得坦白,並無半分的拐彎抹角。
待嗓音落下,太子便出聲道:“此番也不過是陌嶸一麵之詞罷了,你所求的,本殿也會差人去查探,待得了消息,自會告訴你。”
這次,他難得配合,嗓音雖透著幾分邪肆與大氣,但卻有些豪然與直白,令人無端的信任。
風寧朝他點點頭。
太子則仍有刨根問底之心,繼續道:“你以前一直在尋找陌嶸,那陌嶸,又與你有何關係,與庵堂的覆滅有何關係?”
這話再度戳中風寧內心,滿心顫抖。
“聽陌嶸之言,庵堂師太,便是楊崢夫人的親姐,而陌家公子,便是楊崢夫人親姐的……兒子。若風寧身份是真,那便是當年師太為了救風寧,拋了陌老爺與陌家公子,帶著風寧隱居深山避世,直至庵堂覆滅,她覺風寧無人可依,才讓風寧去尋陌家公子,以圖讓風寧有得歸宿。風寧從來不知,以前師太對風寧那般苛刻嚴厲,從不曾對風寧好顏以待,風寧也一直都以為,師太是嫌棄我的,卻是從來不知,師太為了風寧竟做了這些事,甚至還在臨終之時,怕風寧獨自一人,無人可依,從而讓風寧去尋她的家人……”
話剛到這兒,言語驟然再度哽咽,語不成調,後話,卻是怎麽都說不出來了。
她一直都以為,以為師太不喜她啊,一直都以為師太嫌棄她的,但她卻是不知,師太,竟為了她,拋夫棄子。
也難怪,難怪陌嶸第一次見得她拿出玉佩後,會不願承認,縱是第二次承認了,也並無太大情緒起伏,奈何她卻看得出來,其實麵對師太的死亡,陌嶸是悲傷的,隻是他太過深厚與精明,不曾在她麵前太過表露情緒,直至她點名自己的身份,陌嶸也並無太大反應,似是早就猜到她真實身份一般,毫無半分的詫異與驚愕,有的,隻是抵觸,疏離,甚至淡漠。
他,許是恨她的,也該是恨她的。
層層的悲戚上湧,一時,難以克製。
風寧終歸還是在太子麵前抑製不住的哭了出來,僅此一次在他麵前如此軟弱,也會是最後一次。
沉寂壓抑的氣氛裏,不多時,太子卻突然伸了手,將她猶如孩童般抱在了懷裏,並伸手拍了拍她的脊背,若有無意的幽遠道:“上次棄了你,後鎮子遭屠,便是本殿歸來,也難以再尋,今後,本殿定遵循以前諾言,一直護你。以前的命途多舛,已然過去,從今往後,你自可安然而過,一世榮華。”
不為別的,隻為以前同甘共苦時隨意玩笑卻許下的諾
言。
隻是,往昔吊兒郎當,不知諾言輕重,待後來失去,縱是榮華加深,也才能體會那段艱難灑脫的日子,才是他最為快樂珍惜的,而那段日子相近相親的人,才最為真誠溫暖,不宜再得的,從而,如今再遇再得,便想將那些人抓緊,來撫慰這深宮的悲涼與寂寥。
隻奈何這些話,風寧一字都未聽進去,更不曾深入多想。她腦中已被陌嶸的話填滿,心底也悲戚厚重,縱是被太子攬入懷裏,她也僅是抑製不住的悲傷著,卻獨獨忘記了該有的戒備與掙紮。
夜色,濃稠。
最終,風寧是哭腫了眼,坐著太子的禦攆回得公主殿的。
嬤嬤被風寧這副模樣嚇得不輕,急忙差人端來熱水,為風寧潔麵,而後一言不發卻又極是擔憂的服侍風寧就寢。
風寧滿眼紅腫,神色幽遠而又悵惘,待躺得榻上後,卻是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翌日,風寧也不曾起榻,一直安然躺著,待日上三竿後,她才睡著。
醒來時,時辰也至黃昏,眼見她醒來,嬤嬤倒是欣慰不已,忙鞍前馬後端茶倒水,最後吩咐禦廚上了晚膳過來。
待夜色浮動時,有東宮殿內的宮奴而來,恭稱太子有請。
風寧沉默半晌後,才在那宮奴略微緊張的瞧她之時點了頭。
東宮殿內,依舊燈火不明,處處沉寂,幽沉中透著幾分難以言道的淒涼。
待入得殿堂,便見那一身大紅的太子正坐在軟榻,眼見風寧踏步入殿,他才朝她稍稍招手,示意她過去。
風寧沉著目光,緩然踏步。
待在他身邊坐定,他才朝她遞來一封信箋,待風寧拆開之後,才覺這封信,似是這太子收下給他傳遞的消息,而信箋除了對太子恭敬的稱謂之外,開頭第一句,便是:楊崢獨女楊嫣,一歲半時被楊崢姨子連夜送出京都,避世於小鎮深山後,杳無音訊……
風寧的手,驀地開始顫抖,信箋也隨之發顫,拿之不穩。
太子轉眸,深眼凝她,低沉沉的出了聲,“這是下麵之人傳回的消息,十之八九可確定你便是楊崢逃過滅族之災的獨女。而你口中所言的師太,便該是你母親的親姐,而庵堂內的雜役柳姨,便是你娘親身邊的貼身婢女。曾經,楊崢與鎮南王走得極近,你父親對他有把柄在手,鎮南王為除去你父親,暗中克扣糧草,陷你正在邊關行軍的父親軍隊缺了口糧,致使行軍三千人,個個食不果腹,渾身無力,最後被敵軍圍困。傳言中你父親是在逃逸時被人當場射殺,實則,你父親及那三千人馬,是被敵軍射殺。因你父親一死,死無對證,加之我父皇信任鎮南王,便誅你一家九族,整個楊家一百二十五人,全數喪生,唯獨你,逃過此劫。這些年,許是庵堂師太有意為你父親翻案,露了行蹤,加之鎮南王懼師太手中有你父親當年握得的鎮南王罪證,是以,便差人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