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奴們應聲而去,不多時,太子便入了公主殿,卻也僅是逗留半晌後,便吩咐嬤嬤等人好生照看風寧,隨後便毅然離開。

一時,嬤嬤與公主殿內的人皆心生擔憂,擔憂風寧在太子麵前失了青睞,是以,太子過來,才僅是稍稍探望,卻無其它吩咐,也不曾再度留在偏殿內,以圖雖是照料風寧。

隻奈何,這些於風寧而言,卻是無痛無癢,即便翌日醒來,從嬤嬤口中聞得這些事,她也僅如過耳煙雲,並無半分的上心。

她依舊是提著劍,在公主殿外肆意拚命的練劍,正午時,無論嬤嬤與宮奴們如何相勸,她也不曾停下。

眼見風寧揮汗如雨,猶如不知疼,不知累一般的練劍,嬤嬤與宮奴們皆急在心裏,然而卻又無可奈何。

直至時近黃昏,風寧終於是停了下來,隨即托著疲倦癱軟的身子,緩步入了殿門。

嬤嬤與宮奴們一喜,當即備膳。

風寧落座在圓桌,一言不發,獨自用膳,動作也是極慢極慢,似是毫無食欲,連吞咽的動作都顯得有些僵硬與艱難。

嬤嬤遣出了在場宮奴,待殿中氣氛沉底沉寂下來後,她才落座在風寧身邊,歎息一聲,無奈道:“公主這又是何必?”

風寧神色不變,手中執筷的動作也未停滯,猶如未覺。

嬤嬤眉頭一皺,凝她幾眼,繼續道:“奴婢知公主心中定是有事,自打上次從陌家的書房出來,公主便全變了。奴婢雖不知究竟何事能讓公主變成如今這樣,但還是那話,公主以前即便是受人所製,甚至性命受危時,都能堅強而活,甚至謹慎惜命,但如今,又為何要拋棄初衷,肆意的惡對自己?公主勤奮練劍,奴婢也無話可說,但若是公主因為練劍而不喝不食,奴婢覺得此舉,的確不妥。”

風寧手中的筷子終歸是稍稍停滯,目光低沉而又幽遠的凝在了麵前的飯碗,卻是並未言話。

嬤嬤繼續歎息一聲,道:“這幾日太子殿下待公主如何,公主也是清楚。若公主當真有什麽難事,自可去求求太子殿下便是,殿下雖對旁人冷漠,但對公主卻是特殊的,想必公主若是親口求他,他定會隨了公主。”

嬤嬤嗓音卷著幾分無奈與歎息,更多的,則是關切。

風寧並未立即言話,心底,依舊冷漠麻木,不曾有半分的漣漪起伏。

她與嬤嬤,以前也不過是各取所需,皆因納蘭鈺之故,徹底捆綁在了一起,本是無親無故,但奈何同患難得久了,是以,這嬤嬤對她,也或多或少的增了幾分關切。

隻奈何,她風寧並非祥人,會害人害己,她如今拚命練武,拚命的不讓自己停歇下來,也不過是想讓自己不要有時間去想那些悲慟之事,從而,悲戚,沉惘,甚至墮落。

她唯今之願,也僅是想殺了那鎮南王罷了,僅此而已,縱是自己因此而喪命,甚至萬劫不複,她也在所不惜。

她此生欠下的命太多太多,但如今聞得嬤嬤這關切之語,她除了欣慰,

卻更多的是悵惘與無奈。

亦如嬤嬤以前所說,太子能留她至今,大多是因她風寧之故,若是她出了什麽事,或是亡了,那太子,又會如何處置嬤嬤?

心思至此,冷沉麻木的心,終歸還是抑製不住的生了半分波瀾。

風寧垂著眸,不願去麵對嬤嬤那雙略微關切的眼,僅是沉默了許久許久後,她才終於是低沉沉的出了聲,“風寧此生,罪孽無數,而今拚命練武,也隻為最後一搏,去拚命的還罪而已。這兩日,風寧會讓太子將嬤嬤遣送出宮,從今往後,嬤嬤隻需與家人呆在一起,這宮中的風雲,以及風寧所要行的事,嬤嬤,無需參與其中。”

連續幾日都從不曾開口言話,而今突然出聲,嗓音卻是嘶啞難耐,猶如被車輪聲碾碎了一般,粗噶難聽。

嬤嬤先是一怔,隨後,眉頭一皺,神色卻更顯擔憂,她薄唇一啟,正要言話,風寧則是先她一步嘶啞出聲,“此事,便如此定下,嬤嬤無需多言。而今,納蘭鈺已……生死不明,而風寧,也將在幾日後做最後一搏,嬤嬤不同於風寧,你還有家人,可在宮外頤養天年,如此,也無需呆在這宮中擔驚受怕。”

嬤嬤嗓音噎住,終歸是垂眸下來,久久歎息,“奴婢一直伺候以前的錦兮公主,日日受罵挨打,而今公主雖並非公主,但於奴婢而言,卻是解脫。此生不易,能遇上公主,更是不易,既是公主願為奴婢安排,奴婢無話可說,但無論如何,望公主顧好自己,若辦完你的事了,那時候公主若能尚在,便再讓奴婢跟隨你,服侍你。”

關切的嗓音,卻透著幾分嘶啞。

風寧聞之,眼睛卻頓顯酸澀與悵惘。

“風寧此生能遇得嬤嬤,也是風寧之幸。”隻是,待大仇得報後,即便她還活著,她也會選擇自行滅亡。

父輩皆亡,自己又害死了那麽多人,自己不下地獄去贖罪,又豈能活得安然無愧。

這輩子,活得的確不易,命途坎坷,以致最終,心底所有的認定與堅持全數顛覆,到頭來,卻落得個害人害己的下場。

隻是幸好,幸好這所有的仇恨與懊悔,皆會在三日後太子登基時徹底的了解吧,那時,若能大仇得報,便是她幸,若是未得報仇之前便已身死,也隻怪她運氣不好,待入得閻羅殿後,她再祈求閻王給她機會,讓她當麵去自己那從不曾在記憶中的親眷,與柳姨,師太,甚至那些庵堂中無辜喪生的尼姑們賠罪。

待嗓音落下後,風寧便不言話了,麵容與神情,再度恢複了淡漠與麻木。

嬤嬤擔憂望她,千言萬語,卻皆噎在了喉嚨,難以言道。直至,風寧晚膳完畢後,便起身踏步朝殿門而去,嬤嬤神色一變,才急忙問道:“用完膳後,還望公主歇會兒再練劍。”

風寧不曾回頭,腳下極為難得的穩健而又大步,嘶啞難耐的嗓音揚來,“我僅是去尋太子罷了,嬤嬤無需擔憂。”

尾音未落,風寧人已是出了殿門。

嬤嬤焦急不已,急忙

追去,待出得殿門,卻見風寧行得極快,那瘦削薄弱的身子,早已行至了小徑盡頭,眨眼就消失在了遠處。

寒風習習。

初冬的夜裏,似是早已寒潮湧動,涼意入骨。

周遭華燈初上,卻在冷風之中,顯得淒淒蒼涼了幾許。

風寧直奔太子東宮,東宮守衛一見是她,紛紛不曾相攔,待恭敬招呼後,便任由風寧進入。

偌大的大殿內,風寧獨自坐於軟榻,殿內卻僅有一名宮奴招呼風寧,鞍前馬後的為她沏茶,並準備糕點,甚至還主動為風寧提供太子消息,隻道太子如今正於禦書房批閱奏折,估計是要晚些時候歸來。

風寧一言不發,任由太監言完,也不曾理他半分。

太監恭敬而又尷尬,隨即便一聲不吭的立在風寧身邊,本打算隨時為風寧添茶倒水,奈何風寧對那熱茶,卻是一口未飲,她目光就這麽陰沉的落於牆角,渾身上下都透著幾分冷冽之意,倒是令那太監毛骨悚然,渾身緊繃。

待殿內沉寂許久,連那太監站得腿腳都有些僵痛時,那殿外,終於是傳來了腳步聲。

隨著一道木門推開的吱呀聲,有冷風順著那打開的雕花木門灌入,一時,燭台燈火被風吹得搖曳,昏黃的光影也開始肆意晃動。

風寧轉眸一觀,便見那一身大紅的太子入了殿來。

他墨發被風吹得稍有淩亂,足下快步,破有幾分風塵仆仆之勢,隻是那邪肆風華的麵上,卻顯而易見的帶著幾分疲倦,連帶那雙修長的桃花眼,都卷著乏意與沉重,似是當真疲憊得緊。

風寧冷沉觀他,並未言話,直至他坐在她身邊,她也不曾起身請安。

太子也未怒,似是對此見怪不怪,僅是揮手示意那太監退下,待周遭全數沉寂下來後,太子凝著風寧,隻道:“三日後便是本殿登基之日,是以這幾日,朝事繁多,也不曾有空去公主殿看你。昨夜,你累極昏厥,今日,可是感覺好點了?”

大抵是太累,他的嗓音沒了往日的戲謔,倒是增了幾分厚重,甚至於,他一來便開口解釋,甚至還問風寧身子可好,倒讓風寧麻木的心略生詫異。

這些日子,便真應了嬤嬤那話,太子待她的確特殊。

奈何,她不過是個傀儡罷了,這太子對她如此,也許她若還是以前的自己,定會小心謹慎,生怕這太子別有目的,但如今,一切的一切皆顯得不足為重了,大抵是心底已死,是以現在看任何人或事,心頭皆無波動了。

風寧默了片刻,麻木麵色依舊分毫不變。她僅是極為冷沉的朝他點了點頭,而後,唇瓣一啟,出了聲,“風寧身子如何,風寧自是清楚。殿下也無需擔憂,至少,在未能殺得鎮南王之前,風寧還不願亡。”

脫口的嗓音,依舊嘶啞難聽。

太子神色微動,深眼凝她。

風寧則是無意與他多言,低沉垂眸避開他深邃視線,開門見山的道:“風寧今日來,是想與殿下商量一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