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個人會在路口與你相遇,久別重逢的,會告訴你是怎麽來到的這裏,素未謀麵的會教你放下執念,忘了何故在此,而後往新的地方義無反顧地走去。
並不一定每一個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但你若珍惜,請把每一個久別重逢,都當作初識的相遇。
1
2008年,我受朋友的邀請,到鼓浪嶼一家小小的清吧,做了一個禮拜的代職總經理,那一年我20歲,而生活卻早已深陷在燈紅酒綠。
可以說那是一次感性的放縱,遠離酒色彌漫的Club,忘卻夜生活那令人厭煩、震耳欲聾的音樂,在令人陶醉、沉迷的鼓浪嶼,一個陌生的環境裏,不提過去,不論將來,隻是細心品味所在的職業,用心去感受形形色色的匆匆過客,體會一個素不相識的我和本不屬於自己的際遇。
這是我當時寫下的日記:
2008年4月16日
這是一家旅館的附帶酒吧,環境幽雅,臨近海邊,靠近碼頭,落地窗可以隔著海麵,看到全廈門的夜景,座位不多,生意不錯,淡淡的爵士樂,每一個浮躁的靈魂仿佛都會為之沉醉。
第一次走進吧台,我就找好了吧台裏燈光最佳的位置,這樣有利於我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時刻保持最帥的模樣,這個位置視線廣闊,可以輕易地觀察每一個客人的神色,也可以在第一時間發現美女的蹤跡。
開始上班了,帶有地方口音的暴發戶,帶著一個相貌人畜無害的未成年小女孩,進門就喊:“喜力先拿個20瓶。”看著像教授的先生,輕聲溫柔地問:“請問這裏有衛生間嗎?”一群吉林過來的MM,對所有充滿好奇,或許“鼓浪嶼”在她們眼裏過於神話了,以至於,她們看著我的眼神,似乎帶有一種對於“文藝青年”的淡淡仰慕。
一位長得酷似陳奕迅的大叔,失魂落魄地在吧台獨坐了一夜,喝了9瓶科羅娜。臨近12點,酒吧已經沒了客人,大叔向我要了一根中南海。
大叔:“小兄弟,你知道鼓浪嶼除了海邊,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去的嗎?”
我:“我也不常來,今天才第一天上班,所以也不太清楚。”
大叔好像喝多了:“小兄弟,你失戀過嗎?”
還沒等我想好怎麽回答,大叔就自顧自地說:“我失戀了,就在前兩天。”
他歎了口氣:“你有沒有覺得海邊好像有一種特殊的魔力,可以把人的情緒無限放大?你知道嗎,我前天剛來這裏的時候是兩個人,兩個人的時候,坐在海邊,就算不說話都那麽溫馨。
“現在變成一個人了,我以為我會無所謂,可那該死的海景、海風、海聲,都好像在反複提醒我,我的生命裏失去了什麽,我住的又是海景房,天黑的時候,一個人更加難以麵對那空曠的一望無際。”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喝杯烈酒吧,睡得快一點兒,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難熬也很難逃離,這一杯我請你。”
大叔搖了搖頭:“不用了,麻痹自己也不是辦法,該麵對的總歸要麵對,多花點時間置身其中,把傷感集中起來一次性痛清楚,想走出來也會快一點兒,小兄弟,謝謝你的好意。”
2
2008年4月17日
這是我上班的第二天,今晚的酒吧有點沉默。
每個人都好像充滿了心事,隨意喝杯酒,看看手機就匆匆離去。
差不多10點,有一位優雅的女士坐在了吧台旁,淺淺的皺紋擋不住驚豔的魅力,古典的中式盤頭,紫色禮服搭配皮草外套,正式得不像出來旅行,更像是在出席某一個典禮。
當我注意到她的時候,她正專注地看著身後那一對小情侶。
男生帥氣高挑紅色衛衣,女孩小鳥依人牛仔長裙,他們那麽相愛,十指緊扣,身軀相互依偎一刻都未曾分離。
男生正借著店裏的吉他,彈唱著一首歌曲獻給女孩,環境太過嘈雜,沒有人能聽到男孩的歌聲,隻能通過女孩幸福純真的笑容,去體會歌聲裏的滿滿甜蜜。
歌唱完了,注意到的人都麵帶微笑地無聲祝福,沒注意到的人依舊徘徊在自己的世界裏,所有人都沒留意到紫衣女士悄無聲息地擦掉了眼角的淚跡。
時間漸漸地走到深夜,客人都走光了,隻剩下那個優雅的紫衣女人還坐在吧台旁,一杯金湯力,隻剩一個杯底,若有所思地搖晃著所剩無幾的**,微笑地歎著氣。
這位紫衣姐姐告訴我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想唱首歌給自己,我幫她下載了伴奏,她借用了我們的功放和麥克風。
燈光昏黃,紅唇迷離,一首《女人花》,每一句都傾訴得那麽深情,好像歌詞裏每一個故事的主人公都是這些年的自己,嗓音沙啞隨風擺動,紫衣女人如花似夢。
3
2008年4月18日
酒吧裏熙熙攘攘,一張張陌生的臉上,寫滿了各種不同的情緒。
10點多的時候,前兩天那位相貌酷似陳奕迅的仁兄,穿著正裝,神態很酷地坐在了吧台邊。
我笑著問他:“科羅娜?”
大叔猶豫了一下:“不喝啤酒了,給我一杯金湯力吧。”
沒過多久,昨天唱《女人花》的紫衣姐姐也來了,坐在離大叔三個身位的吧台上,今天的她穿著普通的長裙,相比昨天隨性了許多。
這兩個陌生人各自喝著酒,分別和不相識的過客傾吐著或真實或向往的記憶,一夜沒有交集。
又到了深夜,酒吧裏的客人和服務員都走了,吧台裏隻剩下我,吧台外隻剩“紫衣女”和“奕迅叔”。
紫衣女無意間把香煙掉在了地上,大叔彎腰撿起了香煙,用雙手遞還給女士。
紫衣女接過香煙,笑著對大叔說:“你知道嗎,出來旅行最奇妙的事情,就是可以遇見無數的陌生人。你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不知道他們是誰,不知道他們來自哪裏。他們也不知道我們將去向何處,歸屬哪裏。有很多你不能和認識的人說的心聲,可以盡情傾吐,因為在這一生中,這兩個人的相識時光,也許隻有這匆匆一刻。”
大叔壞笑道:“那今晚你有什麽要傾吐的嗎?”
紫衣女往大叔方向,挪近了一個身位:“聊一些和身邊的人無法聊的事吧,你和陌生人發生過一夜情嗎?”
大叔疑惑:“你在開玩笑嗎?”
紫衣女一臉嚴肅:“我是認真的,我來鼓浪嶼的時候是兩個人來的,誰知道我們決定離婚了,現在自己開了個房間,明天夜裏的飛機就要走了,總覺得在這麽浪漫的地方,沒有一點兒豔遇的回憶,好像很對不起自己一樣。”
大叔苦笑著:“這麽巧,我也是兩個人來的,現在隻剩我一個了。”
紫衣女指著我:“你知道嗎,十年前我和我的男人來過這裏,當時的他就像這位小兄弟一樣年輕,他彈吉他,唱為我寫的歌,後來就像變魔術一樣拿出了一枚用稻草編成的戒指,突然跪下來跟我求婚。”
大叔有點鄙夷:“用稻草編的戒指,那也太沒誠意了吧!”
紫衣女麵帶幸福:“是啊,但是我還是答應了。那一年他那麽窮,我們卻那麽相愛,那時候我們還在這裏藏了一張合照,上麵寫著當時對彼此說的話,然後約定每十年來這裏一次,看看當時對對方說的話,然後拍一張新的照片,把此時要說的話寫上去,再一起放進去。如果離婚了就不提這件事,我們也不再來鼓浪嶼,就讓那張照片默默地悼念那些年我們有過的回憶。”
大叔平靜地說:“真有意思,最諷刺的是,你們一起來了鼓浪嶼,而你卻獨自一人坐在這裏。這麽浪漫的主意一定是你想的吧?”
紫衣:“不,那是我男人想的點子,他平時有點兒傻乎乎的,但是對我卻是全心全意,後來我們有了鑽戒,在北京有了房子,去普羅旺斯補拍了婚紗照,就在前兩天我還躺在他的懷裏,他仍舊對我很好很好……”
大叔打斷了紫衣女的敘述:“讓我猜猜,後來那個男孩為了你拚命奮鬥賺錢,草編的戒指換成了名貴的鑽戒,租來的單間變成了三環內買的套房,你們過上想過的生活了。誰知道男孩事業越做越大,到後來幾乎忙到了失去陪伴,所有的問候和親吻都成了慣性,這又怎麽躲得過女人天生的敏感,最後你終於選擇離開,畢竟你愛上的是他的全心全意,而不是北京的房子和可笑的鑽戒?”
紫衣女笑得花枝招展,又往大叔的身邊靠近了一點兒:“是啊,多狗血的劇情,不過卻那麽真實,真實得躲都來不及,真實到要躲到這個小小的酒吧裏,來尋求陌生人的慰藉。”
他們陷入了沉默。
紫衣女眼眸迷離:“是不是多數的男人都對沒有碰過的女人充滿了幻想?”
大叔笑著:“你呢?你是不是也對那些沒碰過你的男人充滿了興趣?”
紫衣女終於坐在了大叔的身邊,她輕輕地靠著大叔:“也許真的投入陌生人的懷裏,不知姓名,不談過去,不問未來,隻是一夜狂歡,那種刺激感才能找回當年那種**。”
大叔:“是啊,特別是像你這種漂亮又有閱曆的女人……”
紫衣女沒等大叔說完,就自顧自地說道:“你知道嗎,前幾天我睡在他身邊,穿的是他從來沒見過的性感內衣,但是他卻絲毫沒有在意,像死豬一樣睡著了。”
大叔:“我為你的男人感到悲哀,我很難想象像你這麽迷人的女人,竟然有人可以蠢到對你無動於衷。”
說罷,大叔眼色迷離地托著紫衣女的下巴就要親吻紫衣女,紫衣女見此場景笑著站了起來,拿起包轉身就朝酒吧門口走去。
局勢的突然逆轉,讓我看得很是迷茫,大叔也困惑地急急忙忙付了錢,追了出去。
隔著玻璃窗,我能看見兩人在門口輕微地拉扯、爭吵,最後大叔拉著紫衣女的手,兩人往大叔住的旅館方向去了。
想來這個夜晚,大叔的海景房裏,一望無際的海麵不再滿滿的都是走不出的回憶。
有時候世界就是那麽微妙,一個人在你的心上打上的結,往往都是由別人來解開,我們麵對熟知的環境、熟知的人,那麽刻薄,那樣極力掩飾,卻在陌生人麵前,毫無保留地展現彼此,越是毫無瓜葛,就越是放縱**四溢。
4
2008年4月19日
今天的天氣有點微涼,酒吧裏沒什麽人。
想來情侶都窩在旅館的被子裏享受著甜美的時光,單身的人不願在微涼的海邊,生怕某一個場景,忽然間勾起不堪的回憶。
晚飯過後最愜意的時刻,大叔和紫衣女手牽著手拉著行李箱,滿臉幸福地來到店裏。
大叔笑眯眯地對我說:“小兄弟,幫我個忙!你們酒櫃上麵第二排的第三瓶酒後麵應該有一個小小的鐵盒子,你可以幫我拿下來嗎?麻煩你了。”
我疑惑地拿椅子墊腳,第二排櫃子的第三瓶酒後麵,確實躺著一個小小的鐵盒,滿是塵土,不知沉默了多少年月。
我把盒子遞給大叔,大叔當著紫衣女的麵甜蜜地打開盒子,紫衣女從包裏掏出一張照片交給大叔,大叔興致勃勃地拿起筆在照片的背後寫了一行字,又把照片交給了紫衣女,紫衣女笑眯眯地也寫下了一行字,然後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進盒子裏。
在他們寫字的時候,我注意到兩人的無名指上都戴著一枚草編的戒指,當時我還在想,原來外麵的世界情義已經薄弱到這種地步,想來紫衣女在把草戒交給大叔的那一刻起,昨晚的一夜**已經轉移了她曾擁有的10年愛戀。
他們把鐵盒子交給我,讓我放回原位,我說好,他們轉過身手牽著手微笑離去。
那夜我始終沒有把盒子放回去,一個小小的鐵盒,勾起我滿心對這個世界愛欲觀念的質疑,甚至微微地感到有點不齒,最終我沒忍住好奇,偷偷地打開了鐵盒。
盒子裏放著一張老舊的合影,仔細看照片可以分辨出,這兩人正是紫衣女和大叔年輕時的模樣,那一年的他們笑得那麽甜蜜。
照片的背麵有兩行字跡:
有生之年,絕不負你
你要記得哦!
1998年4月18日
第二張照片,是大叔和紫衣女昨天的模樣,兩人相擁著,笑容依舊甜蜜。
同樣兩行字跡:
謝謝你還在我的懷裏
我愛你
2008年4月18日
……
歲月是那麽漫長,漫長到有人迷失自己,有人不明是非,有人愈合了傷痕累累,卻仍舊不顧一切地走進傷痛裏,漫長到讓許多人忘記自己是怎麽走到的這裏。
但總有一個人會在路口與你相遇:久別重逢的,會告訴你是怎麽來到的這裏;素未謀麵的會教你放下執念,忘了何故在此,而後往新的地方義無反顧地走去。
直到有一天我們恍然大悟,那些山盟海誓,曾經向往的金銀滿屋,都不如真真切切的陪伴來得溫暖、實在。
才明白“我愛你”這簡單的三個字其實包含了這世間最複雜的情緒、最沉重的意義。
並不一定每一個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但你若珍惜,請把每一個久別重逢,都當作初識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