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抵虎視眈眈,渾身散發惡意。

巫謝一直都很沉默。

而巫即始終掛著親和的笑,在前方引路,仿佛蒼溟是久未歸家的遊子,而他實打實是蒼溟的親人那般。

安靜、祥和、闔家團圓樣,越是如此,越是詭異。

蒼溟指腹輕碾,在鼻間嗅聞了下,他剛剛摘下那片樹葉時,沾上了一些汁液。

那汁液是透明的,看不出什麽,卻不是草木的氣味。

而是……

一股鐵鏽腥味。

是血的味道。

蒼溟再看周圍這些鬱鬱蔥蔥的植物時,心裏已有了了然。

眼中所見是虛妄,這一片‘生機勃勃’又是真實存在,隻是,這些‘真實’的存在,恐怕不是植物。

蒼溟想到這一路過來的情景,從域外到巫族之地,其實隻經過了一個峽穀。

但那個過程很奇怪。

明明隻是踏出一步,卻像是跋涉了千萬裏。

時間變得很奇怪,一瞬間好像變成了萬年般久遠。

有一點可以斷定的是,巫族即便要去域外,也不容易,大概隻有十巫這樣的存在,才能出入。

而此地。

所謂的‘域外淨土’,不過是巫族自己造出來的一個虛妄的血肉樊籠。

前方忽有人聲傳來。

映入眼底是一座巨大的古寨,古樸、久遠。

寨門口聚集了不少人。

蒼溟視線從這些巫族人身上一一掃過,或許,這些巫族隻能被稱為擁有人形的怪物,卻不能與人字再沾邊。

這些巫族人大多都有人形,但有人首獸身,也有獸首人身,或是身體上生長出獸類的肢體。

那些肢體都有縫合的痕跡。

看上去,就像是一群縫縫補補的怪物。

而這群人裏,有老有少,有青壯,但女性極少。

值得一提的是,這裏麵怪物模樣的隻有老巫族和青壯。

那些少年小孩模樣的巫族人,瞧著倒是正常的人形。

“是巫即大人他們回來了!”

“大人大人!”

巫抵率先衝過去,長臂一伸,抱起兩個小孩丟到空中,又穩穩接住。

孩子們的歡聲笑語響起。

有人注意到了雲錚,立刻有人大叫道:

“是巫彭大人造的那個人肉骨,他被抓回來了!”

蒼溟眸光微動,雲錚曾經就是被抓來了這裏,被巫彭拆解重造。

這些巫族人,稱他為‘人肉骨’。

這稱呼聽上去,不太美妙,蒼溟眸色暗了暗。

也有人注意到了他,連忙問道:

“巫抵大人那人是誰啊?也是帶回來做人肉骨的嗎?”

有人問起蒼溟和雲錚。

巫抵臉立刻黑了,哼了聲沒回答。

巫即卻道:“是少主,我們把少主迎回來了。”

歡聲笑語驟然消失。

所有巫族人都直勾勾的盯著蒼溟。

不是設想中的怨恨仇視,而是一種狂熱。

像是一群瀕死的人看到唯一的救命稻草,甚至有人已匍匐而來,想要親吻蒼溟的靴子。

“少主回來了。”

“我們有希望了!”

“少主、少主——”

一聲聲呼喚,帶來的不是族親見麵的親熱,而是一種貪婪、迫切、畸形的狂熱。

像是一群餓狠了的獸,虎視眈眈盯著唯一的血肉。

巫即衝蒼溟笑道:“少主,族人們都很歡喜你的回歸呢。”

蒼溟神色不變,“是嗎?哪怕我是來將你們滅族的?”

巫即輕笑出聲。

隨著他笑,其他巫族人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咯咯咯、哈哈哈、嘿嘿嘿的笑聲匯聚在一起,形成一種怪異的震動。

蒼溟感覺,腳下所踩的土地也在震顫。

好像踩在一個血肉怪物上,對方此刻也跟著在笑。

“阿樹,帶少主去休息吧。”

巫即叫來一個小孩,那個叫阿樹的孩子滿臉興奮的跑來,許是太過激動,他渾身都在顫抖。

“少主請跟我來,我叫阿樹,我終於見到你了。”

蒼溟沒有回應少年,看向雲錚:“你們準備帶他去何處?”

巫即笑著:“少主若不放心,那便讓他與少主一起吧。”

蒼溟眸色深深的看了巫即一眼:“好。”

在巫族人狂熱目光的注視下,阿樹帶著蒼溟和被骸骨裹挾的雲錚進了寨子,到了一處木屋。

沿途又遇到不少巫族,依舊不見女性。

這些巫族人看到蒼溟後,都露出狂熱的視線,一直死死盯著他,直勾勾的,唯恐他消失似的。

蒼溟垂眸,心道:還有五個。

巫族十巫,除了已死的巫真、巫彭。

在雲夢澤遇到的巫即、巫謝、巫抵。

剩下的五巫便是:巫鹹、巫羅、巫盼、巫姑、巫禮。

其中,巫鹹又為十巫之首。

蒼溟收回心神,視線落在前方帶路的巫族小孩身上,問道:

“除巫即三人外,另外五位大巫在何處?”

“啊?少主你在問我嗎?”阿樹一臉激動。

蒼溟嗯了聲。

阿樹:“除開巫即大人他們,現在族內隻有三位大巫哦。”

蒼溟眸光微動,“還有兩個大巫在域外?”

“對啊,巫盼大人防範不利,被那個叫梵幽的老鬼破壞了豐沮玉門,他被巫鹹大人罰了,驅逐到域外啦。”

“不過巫羅大人舍不得他,就去域外陪他了。”

阿樹坦白的回到,倒是讓蒼溟略感意外。

他想到刹刹那邊久久沒來雲夢澤,或許是被這兩個大巫給耽誤了。

不過,以她的凶殘,應該能解決掉這兩個禍端。

“說說看另外三個大巫吧。”

“巫鹹大人在祝禱,他很忙的,平時我們也見不到他。巫禮大人應該在準備少主你回來的大禮,至於巫姑大人,肯定在聖育堂裏照顧新生命。”

說到這裏,阿樹很興奮。

“正好有新生命要降生了,少主你又來了,真是太好了。”

蒼溟抓住關鍵:“巫族中的女子,都在聖育堂?”

“是啊,她們都很珍貴。”

阿樹點頭。

終於到了木屋,木屋內的一切都顯得很古樸。

甚至說的是純天然的簡陋。

到了地方後,阿樹也沒走,站在原地像是一個等著表揚的小朋友。

對於這個給自己帶路,一路知無不言的巫族小孩,蒼溟在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純粹’,但這種感覺很奇怪。

對方看他的目光裏,依舊有那種奇怪的狂熱。

“你不怕嗎?”蒼溟看著他:“我是來殺你們的。”

阿樹眨了眨眼,反而笑了起來,“不怕啊。”

蒼溟看得出來,他是真的不怕。

這裏的巫族,都不怕死。

“少主,我可以問個問題嗎?”阿樹有些難為情的開口。

“嗯?”

“少主喜歡我嗎?”

蒼溟短暫沉默:“我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會如何?”

阿樹不答,隻執著的問:“少主喜歡我嗎?”

蒼溟想看看這群巫族到底想做什麽。

所以他回答了:“喜歡。”

“太好了。”阿樹笑了起來,笑容越咧越大,嘴角都要咧到了耳根。

他跑出樹屋,像是朝所有人宣告一樣。

“少主說喜歡我,他喜歡我!”

巫族人紛紛朝此聚來,看阿樹的眼裏都帶著羨慕,滿口稱讚。

阿樹轉身,看著門內的蒼溟道:“少主喜歡我,真好呀。”

隨著他聲音落下,他身後的巫族人蜂擁而上,砍掉他的腦袋,砍斷他的四肢,將他開膛破肚。

少年阿樹的腦袋被砍下,嘴裏還在嗬嗬笑著。

“少主喜歡我呀。”

“那我的血肉可以做成最美味的羹湯獻給少主啦。”

“好開心,好榮幸,真好,真好呀……”

血肉樊籠。

樊籠之內,一切皆為血肉,互食、互生、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