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溟行走在樹林間。
沒有樹枝搖曳,草木簌簌的聲響。
隻有低低的呼吸聲,起起伏伏。
是周圍的植物。
或者說,這血肉樊籠中的血肉在呼吸。
他們落地成植,土壤下根莖交錯勾連,成為一個整體,共同構築起這個樊籠。
巫抵先前提到過‘巫族一體’。
蒼溟在這樹林中走了一圈後,確定了心中的猜想。
或許從一開始,巫族就不存在單獨的個體了。
為了在域外活下去,他們變成了一個‘整體’。
真正的,血肉交融,靈魂融合,成了一個龐大的怪物。
他所處的,正是巫族的腹腔。
由無數巫族人血肉組成的牢籠。
而十巫,雖能在外行走,本質上也被困在這樊籠之中。
而在這樊籠中,他們能不斷再生、重組。
巫族這群家夥,看似沒被域外影響,還維持著人形。
實則,他們才是被域外影響最嚴重,最癲狂的。
“少主可尋到了殺死我們的辦法?”陌生的聲音在後方響起。
蒼溟回頭,看到了一個儒雅青年。
不同於巫族其他人或野蠻、或隨意的裝扮,他白衣長衫,像個書生。
見蒼溟望來,他還極有涵養的行了個見麵禮。
“巫禮。”蒼溟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書生般的巫禮頷首一笑,瞧著像個正常人。
“宴席已開,就缺少主了。”巫禮抬手邀請:“少主,不去嗎?”
蒼溟眸色淡淡:“我對吃人,沒有興趣。”
巫禮輕笑:“少主若不喜歡阿樹,族內也有瓜果鮮蔬。”
蒼溟順手從旁邊的枝頭摘下一枚果子,那果子形同杏李,瞧著很是香甜脆爽。
“血肉虛妄。”
隨著他聲音落下,那果子在他手中變回原本的樣子,竟是一顆眼球。
蒼溟手中燃起蒼生之火,眼球被他灼燒成渣。
巫禮靜靜看著,無奈般歎了口氣:“少主你失禮了。”
他聲音落下時,數不盡的藤蔓纏繞住蒼溟的雙腳。
巫禮:“既然少主不願入宴,那就直接去聖育堂吧。”
蒼生之火朝周圍蔓延開來,燒上藤蔓。
而這一次,沒有藤蔓再被燒毀,蒼溟又感覺到了那股空間之力的存在。
巫禮笑容不改:“樊籠之中,萬法皆虛。少主,何必再做這些無用試探呢。”
“你想知道的一切,進入聖育堂後,都會明白。”
蒼溟神色不變:“譬如,我身體裏另一個自我,因何沉睡?”
巫禮勾唇:“自然。”
“好。”
巫禮似也沒想到蒼溟會這麽輕易的答應了,有些意外。
他轉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就要邁出一步時。
一隻手,從後洞穿了他的身體。
巫禮低頭看著從自己胸膛內穿過的手,麵上無波無瀾,回頭與蒼溟對視,眼中帶著淡淡的戲謔。
像是在嘲諷,蒼溟又在做無用功了。
“我一直在思考,你們為何要讓蕭沉硯沉睡。”
蒼溟的聲音,讓巫禮的神情起了微妙的變化。
“我之神軀已焚,這具身體已不具備巫族血脈,我之神魂與蚩尤也早已斷親。”
“唯有蕭沉硯,掌握巫族力量的是他,吃掉蚩尤意識的也是他。”
蒼溟臉上笑意淡淡:“所以你們要讓他沉睡。”
“血肉樊籠,唯巫族可破。”
而蕭沉硯,就是唯一能破開樊籠的刀。
隻是,巫族是怎麽做到讓蕭沉硯‘沉睡’的呢?
不,或許不是沉睡。
巫禮眼中的愕然一閃而過,又成了嘲諷:“少主就算猜到了,又能如何呢?”
蒼溟看著他:“若是巫真在,就不會問這樣一句蠢話。”
一股菁純的巫力從蒼溟手中翻湧而出。
巫禮臉色徹底變了,蒼溟貫穿他身體的手,似變成了某種植物,根莖穿梭在他的身體中,紮入他的靈魂。
吞噬他的血肉,撕扯他的魂魄。
男人幽幽的低語落入耳中:“蕭沉硯是我,我亦是他,你們似乎總是認不清……”
“不過,你們的血肉樊籠,倒是讓我新學了一招。”
蒼溟輕笑:“謝謝。”
巫禮的肉身和魂氣被吸噬殆盡,蒼溟手上不沾鮮血,仿佛從未用它貫穿過一個人的身體。
他輕輕劃破手掌,血液如絲線落下,融入樊籠。
這一刹,他似也成了樊籠中的一片葉,氣息徹底融入其中。
若說樊籠是一片海,那蒼溟現在就化為了一滴水。
如何從一片海中,找出他這滴水呢?
而聖育堂中,巫即幾人齊齊抬頭,皺起了眉。
“巫禮的氣息怎麽消失了?”
巫謝閉上眼,又睜開,臉上露出困惑:“我找不到少主了。”
巫抵紅著眼,暴躁的獰笑著:
“就該讓我一口吃掉他的!你們婆婆媽媽的反而壞事!”
巫即:“他離不開樊籠,不過,少主還真讓人意外。”他臉上帶著笑:“才進樊籠多久,就找到了脫離我們視線的辦法。”
“他融入了樊籠中。”巫姑開口,她的雙眼是魅惑人心的幽紫,“現在的他,可以徹底吃掉我們了。”
聖育堂內,忽然安靜。
下一刻,在場幾巫臉上卻露出了一模一樣的詭異笑容。
巫抵嗬嗬的怪笑著:“被他吃掉,好像也不錯。”
巫謝:“我們可以在他體內徹底融合。”
巫即眼裏笑意也濃了起來:“他吃掉我們,就是給了我們進入他身體的機會。”
“是他的意識徹底將我們粉碎,亦或者,他被同化為樊籠,真正成為我們的少主。”
“少主他啊……真有膽色。”
巫即幾人都帶著一種不怕死的淡淡瘋感。
巫姑道:“還是要將他引入此地。”她臉上含笑:“你們被他吃掉後,應該足夠影響他的意識一段時間,阿鹹會在這段時間吃掉那個鴻蒙骨。”
“他意識空白的這段時間內,足夠我孕育出我們巫族真正的下一代。”
巫姑輕撫著身下的肉山。
巫抵卻露出不滿道:“阿鹹大人被吃掉的話,應該更能影響他的意識吧,那鴻蒙骨被困在巫謝的空境中,又跑不了。”
巫姑淡淡睨他一眼,“你別忘了,還有一個威脅在外麵。”
“阿羅刹天?”巫抵嗤笑:“域外已是極晝,她進不來的。”
巫姑沒有理他,而是道:“我感覺到了巫羅和巫盼的消亡,他們已經折損在了阿羅刹天手上。”
“莫要忘了巫真的讖言。”
“阿羅刹天她的存在,就是我們巫族最大的威脅。”
“不能讓她再一次毀了我族的複蘇。”
巫抵顛顛笑著,眼裏滿是紅光:“她毀不了!”
“上一次從燭龍那邊竊取來的時間神力,已將蕭沉硯的意識困在時間長河中,少主自作聰明,他以為自己與樊籠融為一體,就能將我們摧毀,卻不知……”
“沒了蕭沉硯的意識,他絕不可能扛住樊籠意識的傾壓,他吃的越多,隻會加快與我們的融合罷了。”
“除非,那個阿羅刹天請來燭九陰相助,將蕭沉硯的意識從時間長河中拉出來。”
“但可能嗎?”
“燭九陰困於鍾山離不開,即便能離開,那條龍也不可能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