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謝了那兩個租客一陣,兩人才把人送走坐到了急診室外的木椅上。
醫院裏的氣氛總是壓抑的。
人們匆匆走過,個個腳步生風,麵色都十分凝重,濃濃的消毒水味給這樣的氣氛加了厚厚的一層屏障。
即便沒發生什麽大事,還是叫人有些難以呼吸。
岑鷺是真的不怎麽會勸慰人,看到杜康什麽話也不說,他也隻能就那樣坐在旁邊。
他是真挺後悔的,後悔剛剛沒有打開門看一眼。
可杜康顯然不需要他的懺悔。
岑鷺知道杜康肯定也跟自己一樣,他伸手輕輕撫在杜康肩上,而後拍了拍。
杜康抬眼看他,眼睛裏微微泛紅。
這是岑鷺第一次看到杜康這麽無助的眼神。
“康哥。”岑鷺有些哽咽地叫了他一聲。
杜康說:“你別自責,跟你沒關係。”
岑鷺一愣,都這時候了,杜康還有心思安慰他。
“康哥......”
“我知道他在裏麵喝酒。”杜康說。
這話不用說,那麽大的味道,岑鷺也知道。
他等著杜康接下來的話,可杜康動了動嘴唇,卻又什麽也沒說。
岑鷺覺得自己可能忽略了什麽細節,但那個答案隻是呼之欲出,他卻不想承認。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
岑鷺突然轉身,輕輕擁住杜康。
“康哥,我是不是做錯了?”
杜康扶著他的肩膀推開他,問道:“怎麽這麽說,我都說了不關你的事,而且剛剛是我讓你別管他的。”
“今天是什麽日子?”岑鷺沒搭他的話,問道。
杜康睫毛微顫,他的毛發比較濃密,連帶著睫毛也像是成了精,仔細看著,睫毛似乎都想開口說話,可杜康卻依舊寡言。
以為杜康不會再說,岑鷺退回去老老實實坐著。
他有些挫敗,自己和杜康的相識終究淺了些。
有時候愛情,除了愛還有情。
有情就不得不兼顧除了愛意外的那許許多多的別的東西。
可他不了解杜康。
他不了解的杜康的過去卻又在時時刻刻影響著杜康。
“我媽是在很多年前的今天離開的。”
杜康終於開口。
岑鷺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
杜康睡不著,看出他不高興也不想和他過聖誕節。
如果不是他在微博上裝可憐,可能杜康會在家裏冷靜地待上兩天。
是自己自以為是。
“那個時候,聖誕節剛剛開始流行吧,到處都花花綠綠的,我一度覺得這個節日很惡心。”
岑鷺有些敏感,他說這話的時候,岑鷺險些覺得他是在說自己很惡心。
“對不起。”岑鷺說,“以後不過聖誕節了,那麽多節日......”
“沒關係。”
杜康打斷他的話,“這事情難道能怪在你的頭上嗎?”
“你過不過,它不還是在那裏,還是有很多人會過。”
“就好像我不過,也改變不了我媽走了的事實。”
杜康的話突然多了起來。
“我和你在一起了,我本來就應該讓你開心的,不管是什麽節日,哪怕不是節日,也應該讓你感覺到節日的快樂。”
“這次是我不對,我自己把那些東西壓著,我明明想好了......”
“杜康。”
岑鷺打斷他。
“杜康,你沒有必要這樣小心翼翼的。”
“不是所有人都會拋下你。”
“我......”
這次是他錯了,他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
“我其實並不在意過不過這個節日,我之所以會覺得失落,是因為我想讓你在某個節日裏感受到節日的氣氛,感受到我對你的愛。”
“你說你隻是因為太忙了,我就真以為你是太忙了,所以才不願意過。”
“我願意讓你忙,那就由我多花點時間去營造這個浪漫。”
杜康垂著頭,他像是不知道說什麽,低低地說了一聲謝謝。
“可是我辜負了你的浪漫,我一點也沒覺得浪漫。”
“我知道。”岑鷺說。
“但凡你跟我說一句你不喜歡,我可以一輩子都不過聖誕節。”
“不過就是一個洋節而已,哪有你重要?”
岑鷺伸手去攬杜康的肩膀,然後讓對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
他很認真地說道:“但是杜康,你有什麽想法你可以跟我說。”
“你不用跟我說你以前發生的事情,當然你願意說,我也願意傾聽。”
“我希望你可以把你的情緒都展露出來,我喜歡你,不會隻喜歡你的溫柔,我想要的也不是一個你自己偽裝出來的你,我希望我擁有的是完整的你。”
“你生氣、難過,哪怕是厭惡,你都可以告訴我。”
“我不會隨隨便便拋棄一個真心對我的人。”
杜康大抵沒聽人說過這些話,他思考了很久才說:“可是,我有很多缺點的。”
“那又怎麽樣呢?我沒有嗎?你不也一直包容著我。”
岑鷺側頭,唇輕輕在杜康的額頭碰了一下,“如果我不能接受我會告訴你,咱們慢慢把缺點改了不就好了。”
“當然了,假如你覺得我的缺點不能忍受,你也可以告訴我,我也願意為你去改變。”
“就像你說的,我對你也是認真的。”
杜康往他肩頭又靠了靠,說:“你不用改,我覺得你什麽都好。”
岑鷺笑意落到嘴角又馬上收了回去。
房東現在還不知道什麽情況,他卻在急診室外和人的兒子談戀愛,多少有點不厚道了。
可是感覺到杜康好像是聽進去了自己的話。
岑鷺想讓他心裏放鬆些,岑鷺緩緩開口,“杜康,你剛剛是在對我撒嬌嗎?”
剛剛他那語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就像是一隻狗狗以為被主人拋棄,傷心欲絕好幾天,結果主人突然回來。
岑鷺被自己心中的比喻逗笑了。
但杜康似乎有這方麵的包袱,他蹭地坐起身來,差點磕到岑鷺下巴,手忙腳亂要去摸,發現岑鷺沒事,他又縮回手,說:“沒有。”
“明明就有,你剛剛就是在撒嬌。”
“沒有。”
“有。”岑鷺玩住他的胳膊湊到他的耳朵邊上,說,“撒嬌超可愛的。”
然後岑鷺就看到杜康耳朵紅了。
真的超可愛的。
但現在也不是打情罵俏的好時候,岑鷺有些焦急地問道:“房東不會有事吧?”
“早知道我就應該推門看看的。”
“沒事,這樣的情況每年都會發生。”杜康的笑容收回去,表情又凝重起來。
岑鷺又一次對他家裏的事情提出意見,“你好好跟他談談吧,他不應該是你的仇人,哪怕他曾經做錯了事,你也問問他願不願意改吧。”
“別放縱了他,又傷害了自己。”
岑鷺說:“對自己好一點。”
這時候的杜康很聽岑鷺的話,他點點頭說:“好。”
房東洗了胃,整個人看起來比往常更加憔悴,但好在不是什麽大事。
岑鷺真的不敢相信一個人每年都會經曆這樣的事情,但還不知悔改。
但他猜測這大概就是房東悔改的方式。
他知道自己錯了,卻不知該怎麽彌補,隻能讓自己沉浸在這樣的痛苦中懲罰自己。
房東清醒後看到他們兩人並不意外,他隻是看了兩眼就又撇開了視線。
“你們走吧,我沒事了。”他聲音有點沙啞,比之前更嚴重了。
明明挺好的聲線,喝酒都給喝廢了。
岑鷺輕輕推了推杜康,小聲說:“我先出去。”
說完他就出了病房門,關門時聽到杜康說:“爸,以後別喝酒了。”
岑鷺還是有基本的禮貌的,他沒有探聽他人秘密的習慣,又坐回了剛才坐的位置。
陳曉婉給他發了消息,吐槽他們兩個走都不打聲招呼。
岑鷺想著他們也是親戚,就跟陳曉婉說了房東住院的事。
下一秒,電話就打了過來。
“喂,岑鷺,你們在哪兒呢?我大姑爺沒事吧。”
“洗了胃已經沒事了。”
那邊的陳曉婉深深地歎了口氣,“這有什麽過不去的嘛,非得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幸虧我康哥遇到了你,要不然我都怕他變成我大姑爺。”
陳曉婉語氣裏雖然很無奈,但她顯然對這種情況已經見怪不怪了。
岑鷺跟她說話也覺得輕鬆了些。
他笑道:“他又不喝酒。”
“他是不喝酒,但是他自閉啊,往年這幾天都聯係不上他的。”
“這也是為什麽我總勸著他回大理來,他一個人在成都,萬一出什麽事都沒人找得到他。”
“不過他今天居然陪你出來過節,我是真沒想到。”
“看來我哥是真的很在乎你。”
這話說得岑鷺差點無地自容,要讓陳曉婉知道自己裝可憐才讓杜康出來的,恐怕她能罵自己一頓。
岑鷺沒話說了,隻能客氣道:“謝謝你的蘋果。”
誰知陳曉婉突然笑了。
她說:“說起蘋果,你知道今天早上我哥來拿蘋果的時候怎麽說的嗎?”
“嗯?怎麽說的?”
岑鷺還挺好奇的。
他覺得杜康的行為也很奇怪,平安夜又沒過,第二天去拿也可以啊,可他偏偏不,天都沒亮跑到人家酒吧去。
“他說快點,把你店裏最大的蘋果給我揀點出來。”
“一會兒你嫂子跑了!”
“哈哈哈哈,你都不知道,我當時困得腦子都轉不過彎了。”
“我真以為你沒了蘋果就要跑了,趕緊給他找了一口袋,我都沒來得及問他怎麽回事。”
“那沒良心的,謝謝都沒一句......”
陳曉婉還在念叨。
岑鷺沒怎麽聽進去,他就知道。
杜康這人太沒安全感了。
他那麽可愛。
自己怎麽舍得拋下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