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真相大白
到了這個階段,父子之間出現了嚴重的裂痕。偵探長的心理狀態是可以理解的:他愁情滿懷,彷徨不安,頗有行將滅頂之感,所以對艾勒裏憋著一肚子的怒火,而那艾勒裏卻一味的死不開口,一動也不動。老頭子明知不對頭,而又覺得無所措手足,於是產生了很有特色的反應:大發脾氣,咆哮如雷,搞得那些下屬六神不安,而其實他的火氣自始至終都是針對著他那低垂著頭的兒子的。在這一天裏,他有好幾次作勢要離開辦公室。隻是在這種時刻,艾勒裏才有所動彈;於是父子之間的摩擦越來越大。
“你絕對不能去。你必須呆在這兒。我請求你。”
有一次,偵探長置之不理,走了;艾勒裏本來一直坐在電話機旁,象一頭蓄勢待發的獵犬,這時神經緊張到了極點,把嘴唇皮也咬出血來了,幸而偵探長決心不大,總算去而複回,漲紅了臉,罵不絕口,但仍陪著兒子莫明其妙地廝守著。艾勒裏的臉色立刻變得輕鬆了;於是再次坐在電話機旁,還跟剛才一樣的心神專一,隻不過現在他能夠殷全副精力都貫注在顯然艱巨無比的任務上,那任務就是等待,等待。……每隔一定的時間,總有電話來。是誰打來的,打來幹什麽,偵探長一概不知;但見每次電放鈴聲一響,艾勒裏搶抓電話聽筒時的神情,簡直就好象他是一個臨刑待決的死囚,而電話乃是暫緩處決的赦令。每次他都露出失望的樣子;嚴肅地聽,點點頭,講幾句不知所雲的話,然後掛斷電話。
有過一次,偵探長要找範雷巡官,發現這位一貫忠勤職守的巡官從昨夜之後就沒到總部來報到過。這太嚴重啦,老頭子氣得臉紅脖子粗,這預示著巡官要倒黴了。但他吸取教訓,不說什麽;艾勒裏可能是心裏有點見怪父親亂猜疑,所以不去答理他。在那整個下午,偵探長為了一些與格林肖案件無關的事務,需要找他屬下的幾句探警;而使他大為詫異的是,就是這些人中有好幾個,這幾個也正是他所最信任的人——哈斯壯、畢各脫、薑申——竟也不知怎的杳無蹤跡了。
艾勒裏平靜地說道:“範雷和其餘這幾個人,都出去執行重要任務了。是我的命令。”因為他再也不忍心讓老頭子繼續痛苦下去了。
“你的命令!”偵探長好不容易才說出了這幾個字。他滿腔怒火,隻氣得七竅生煙。“你在盯什麽人的梢啊,”他使勁說話。
艾勒裏點點頭;兩眼盯住電話機。
隔一個小時,隔半個小時,打來神秘的電話,向艾勒裏作一次報告。偵探長終於用堅強的意誌,把自己的激憤心情控製住了——到這時,父子公開對抗的危險總算過去了——硬打起精神去處理一大堆例行公事。時間過得很快;艾勒裏吩咐把午餐送到上麵來吃;父子倆悶聲不響地吃著,艾勒裏的手一時一刻也不遠離電話機。
晚飯,他們還是在偵探長辦公室吃——並沒有食欲,隻是機械動作,摸黑悶吃。父子倆誰也想不到去開燈;天全黑了,偵探長心中膩煩,就歇手不幹工作了。
兩人幹坐著。
忽然,在這重門緊鎖的房間中,艾勒裏又恢複了舊感情,開始講起話來。他講得利索,很肯定,就好象他所講的這些話是經過許多個鍾頭的冷靜思考之後提煉出來的。他講著講著,偵探長的火氣消失得一幹二淨,老氣橫秋的麵龐上出現了少有的驚奇表情。他不住口的自言自語:“我無法相信。這不可能。怎麽會呢?”
等到艾勒裏把話講完,一刹那之間,偵探長眼裏露出了內疚的神色。但無非是一刹那罷了;他馬上神采奕奕起來,從這時開始,他也同樣全神貫注於電話機,仿佛那是通靈的寶物。
到了正常的下班時間,偵探長把秘書召來,發了一道神秘的指示。秘書就走了。
十五分鍾之內,警察總部的各條走廊內,就已有意無意地傳開了,說奎恩偵探長已經下班走掉了——說他事實上是回到家裏去養精蓄銳,以應付跟詹姆·諾克斯的律師們一場交鋒。
其實,奎恩偵探長依然坐在自己黑黝黝的辦公室中,跟艾勒裏一塊兒廝守著電話機,這隻電話機此刻是通過專線與警局的電話接線員聯接著。
門外,挨著路邊,停著一輛警車,有兩個人坐在車中,整整一個下午了,發動機一直啟動著。
看來他們也以同樣的鋼鐵般的耐性等待著,就跟深居在重門緊閉、黑古龍咚的灰色石頭建築物的高樓中那兩拉一樣。
已逾午夜,電話終於來了。
奎恩父子一起步就衝刺。電話機響起了刺耳的鈴聲。艾勒裏抓起聽筒,朝著話筒大喊一聲:“喂?”
話機中有人嗡聲嗡氣答話。
“來啦!”艾勒裏一麵嚷著,一麵丟下電話筒。“到諾克斯的房子去,爸爸!”
他們衝出偵探長辦公室,一麵奔,一麵穿大衣。下了樓,進入等待著的那輛汽車,艾勒裏用堅決的口吻發出命令,於是汽車也進入衝刺……黑鼻轉向北方,風掣雲馳而去,車上警笛響個不停。
然而艾勒裏的命令,並不是到河濱大道的詹姆士·諾克斯府。車子轉到了第五十四大街——也就是教堂和卡吉士家的那條街。還隔著幾個街區,警笛就已停止了。汽車的橡膠輪胎悄悄地滾進黑黝黝的大街,無聲無息的靠在路邊,艾勒裏和偵探長迅即跳出車來。父子倆毫不遲疑地掩身在卡吉士家隔壁那座諾克斯空房子地下室進口處的黑影中。……他們行動象幽靈一樣,沒有一絲聲音。範雷巡官的厚背闊肩,從搖搖欲墜的梯級下麵的黑影中冒了出來。一道電光刷地射向奎恩父子,馬上又熄掉了,巡官低聲說道:“在裏邊。行動迅速。我的人全埋伏好了。
跑不了。快,長官!”
偵探長這時非常平靜和穩重,點點頭;於是範雷把通向地下室的門輕輕推開。他在地下室的進口處略停一停,便又憑空冒出了另一個人。奎恩父子一言不發,從這人手中接過兩隻手電筒。根據偵探長的命令,範雷和艾勒裏各自用手帕把電筒蒙上,三人躡手躡腳進入了荒涼的地下室。巡官在前領路,他簡直象隻貓似的熟門熟路。他們手電筒的光亮,似有若無,剛夠照路。他們悄沒聲息在地板上潛行,行經那座象鬼影森森的爐子,走上了地下室的樓梯。走到樓梯的盡頭,範雷再次停下步來;他跟守候在那兒的另一個人咬了咬耳朵,就一聲不響地回身招招手,引領著進入黑洞洞的底層大廳。
他們踮著腳尖,一進入走廊,全都陡然屏息止步。前麵某個地方,顯然是從一扇門的上下兩道門縫間,透出了微弱的光亮。
艾勒裏輕輕碰了一下範雷巡官的胳膊。範雷把巨大的腦袋湊了過來。艾勒裏低聲講了句話。盡管無法看清,但範雷在黑暗中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把手伸進衣袋,掏出一管左輪手槍。
他用電筒朝下劃了一個無可再小的小圈——立刻有幾條黑影聚集到了一塊兒,行動輕巧得很。範雷和另一個人壓低聲音交談幾句,聽其聲音就是探警畢各脫。看來,一切出口都堵住了。……這幾條黑影,在巡官的指揮之下,朝著那發出微光的所在,運動過去。他們站住了。範雷作了一次深呼吸,把畢各脫和另一名探警——從他瘦削的身形可以看出,就是薑申——招呼到自己身邊,大喝一聲:
“幹!”於是這三個人,虎背熊腰的範雷居中,向門衝撞上去,門象碎木板似的坍塌了,他們衝到了房間裏麵。艾勒裏和偵探長急急跟進;他們分散站開,電筒都已不再蒙住,組成了一股強光,一下子就照出了一個僵愣的身形——這就是他們追捕的對象——在這沒有家俱、滿是灰塵的房間中央——此人剛才正用一隻小小的電筒,對準了平攤在地上的兩幅一模一樣的油畫,仔細研究。……這個時刻,大家聲息全無;接著,突如其來的爆發了。從那上下全裹住身形的腹腔內,發出了一聲嗥叫,就象一頭野獸的嘶吼和哀鳴;那身形象隻豹子似的擰過來,雪白的手利索地從衣袋中掏出了青藍色的自動手槍。不顧一切地拚命了。
這個蒙麵客狺狺然注視著身材高大的艾勒裏·奎恩,從入門處的那一大堆人中,出奇準確地瞄準了他。說時遲,那時快,一隻手指已在自動手槍的扳機上勾了一下;與此同時,好幾名探警的左輪手槍也齊聲打響了。範雷巡官怒容滿麵、臉色鐵青,用特快列車的速度向蒙麵客撲去。……蒙麵客象一堆廢紙似的癱坍在地。
艾勒裏·奎恩驀地一驚,輕輕哼了一聲,兩眼圓睜了一下,倒在父親發僵的腳下下。
十分鍾之後,電筒的光亮映照著同一個場地,但景象寧靜的程度不亞於剛才狂暴的程度。艾勒裏躺臥在肮髒的地板上,鋪墊著幾件探警的大衣。沉著穩重的鄧肯·富樂司德醫生俯身診視艾勒裏。奎恩偵探長的臉色象浮雲一樣白,象瓷器一樣冰冷、嚴厲、脆弱,站在醫生的後麵,兩眼一眨也不眨,緊盯著艾勒裏的毫無血色的麵龐。沒有一個人開口;甚至圍繞著房間中央地板上那個朝艾勒裏打槍的形狀可怕的死屍的人們,也不說一句話。
富樂司德醫生扭過頭來。“槍法不準。他沒什麽。肩頭皮肉有點受傷。喏,他甦醒過來了。”
偵探長總算鬆了一口氣。艾勒裏眼睛稍稍睜了睜,一陣疼痛又使眼睛閉了起來,伸手去摸左肩,摸到了繃帶。偵探長蹲在他旁邊。“艾勒裏,好孩子——你沒傷著什麽,自我感覺怎樣?”
艾勒裏強作笑容。他掙紮著站起了身子,旁邊有雙溫柔體貼的手來攙扶住他。
“咦!”他驚奇地說道。“你好,醫生。你什麽時候來的?”
他朝四下望望,目光與黑壓壓一群默不作聲的探警們交接在一起。他蹣跚地朝他們走去,範雷巡官站在一旁,象個孩子似的喃喃有辭,表示歉意。艾勒裏用右手抓住範雷的肩膀,緊緊靠住他,朝地板上那具屍體望去。他眼中沒有勝利的神色,有的隻是深沉的哀愁,這種哀愁與電筒光、灰塵、冷漠的人群以及黑沉沉的暗影,茫茫然混成一片。
“死了嗎?”他舔了舔嘴唇問道。
“四顆子彈穿過了內髒,”範雷嘰哩咕嚕地說道。“早就該死啦。”
艾勒裏點點頭;他眼光一轉,轉到了兩幅攤開著的油畫上,兩幅畫依然可憐巴巴地躺在剛才被人所放置的灰堆中。“好吧,”他毫無幽默感地苦笑著說道,
“我們總算找到了它們,”說到這兒,他再次朝死者望望。“你失算了,你非常失算,先生。你象拿破侖似的,打贏了每一仗,隻輸了最末一仗。”
他對死人睜開著的眼睛觀察了一會兒,打了個哆嗦,轉身看見偵探長就在自己旁邊;矮小的老頭子正用鷹隼似的眼神望著他。
艾勒裏淡淡一笑。“好吧,爸爸,我們現在可以把可憐的諾克斯老頭兒釋放了。他自願作了一次犧牲,總算沒有白搭。……真正的凶犯,現在乖乖地躺在諾克斯房子地板上的灰堆中。整個兒事件,全是這隻孤獨的狼幹的——敲詐犯、盜竊犯、殺人犯。……”他們一塊兒俯視著這個死人。地板上的死人,也如同活人
一樣跟他們對視著——那陰森可怖的臉上,確實掛著再也不會消失的猙獰冷笑——此人就是佩珀副檢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