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推原論始(下)

“無論如何,”艾勒裏斯斯文文地往下說道,“佩珀隻剩下僅有的一條財路,那就是把利奧納多從諾克斯先生手中偷過來;他認定諾克斯先生手中有著利奧納多真跡,不是什麽複製本。但在幹這事之前,他必須先免除後顧之憂;這時警察當局正在四出探查凶手呢。”

“這就要講到史洛安了。佩珀為什麽挑選史洛安來作為他的第二個替身呢?現在我們掌握了足夠的事實和推斷,可以回答這個問題了。其實,不久之前,我曾跟你提到過的,爸爸——你還記得那天晚上的情況嗎?”老頭子默默無言地點了點頭。“因為,如果史洛安曾見佩珀到墓地去,他這時就明白了殺害格林肖的凶手是誰,也就是說史洛安掌握了佩珀的罪行。然而,佩珀又何以會知道自己已經落在史洛安眼中了呢?是這樣的:史洛安曾目睹佩珀從棺材內取出了遺囑,即使他當時並沒有看得真切,那末,當掘墓開棺而遺囑和鐵盒已不翼而飛的時候,他心中也就雪亮了。史洛安要把遺囑和鐵盒銷毀,他勢必找上佩珀,抓住他殺人這個把柄,提出以遺囑作為閉口不講的代價。佩珀眼看自己的安全受到了嚴重威脅,勢必與史洛安展開談判:他把遺囑保存著,作為使史洛安閉口不講的一種武器。但在內心中,他必然會暗自盤算,如何幹掉史洛安,這是個有害於他的唯一活見證。▲米▲花▲在▲線▲書▲庫▲?h

“於是佩珀就布置出史洛安‘自殺’的場麵,顯得仿佛史洛安就是殺害格林肖的凶手。按照推測,史洛安似乎理應有此動機;再加上,地下室燒剩的遺囑,史洛安房內查獲的地下室鑰匙,以及史洛安寫字間靠牆保險箱中藏有格林肖的表,這些都是佩珀對其犧牲品所作的巧妙栽贓。這兒我要附帶提一下,爸爸,你手下的李德並沒有過錯,並不是他‘疏忽’而未察覺諾克斯空房子爐子中的遺囑殘片。因為,在李德搜查的時候,那兒還不曾有殘片呢。佩珀是後來才燒遺囑的,他特意不讓卡吉士親筆書寫的亞爾培·格林肖的名字被燒焦,把灰燼和殘片都放在爐

子內,這是李德踏勘之後的事了。……至於殺害史洛安所用的那管史洛安自己的左輪手槍,毫無疑問,是佩珀在把鑰匙放進保潤煙盒的時候,從卡吉士家的史洛安住處取得的。

“他為了滅口,就必須把史洛安幹掉。同時,他明知警察當局必定會追問:‘史洛安為什麽要自殺?’明擺著的理由就是:史洛安曉得這些線索已被發現,自己行將被捕。佩珀自問自:警察當局必然要推敲史洛安怎麽會曉得的呢?喏,有人給他通風報信。你們懂吧,這一切都是佩珀所可能設想到的。那末,怎樣製造一個假象,說明史洛安曾經接到信號呢?嗨,這是輕而易舉的!這就使我們聯想起史洛安‘自殺’的那天晚上那隻神秘的電話,我們已查明那隻電話是從卡吉士家打去的。

“你們還記得這事嗎?——我們不就是根據這點才認為,有人已把我們的底,露給了史洛安嗎?佩珀曾經當著咱們的麵撥電話,說是打給伍卓夫,要約請伍卓夫對燒剩的遺囑殘片鑒定一下,你們還記得這事嗎?一會兒的功夫,他就把電話掛斷了,說是電話中是占線的忙音;過了一會兒,他再次撥號,這一次才真的跟伍卓夫的男仆交談了幾句。其實,第一次他撥動的原來是卡吉士收藏品總庫的電話號碼!他也知道電話是可以追查出來的,這一手幹得真是圓滿周到;當史洛安在那邊接電話時,佩珀隻需要把電話筒一掛就行了,不必開一句口。史洛安當然

是被弄得莫明其妙了。但是這就夠了,已經足以造成一個事實,就是有一隻電話是從卡吉士家打到收藏品總庫去的;尤其巧妙的是,這個手腳就在咱們眼皮子底下做的,他由拔號盤接通收藏品總庫,而不是口報電話號碼。佩珀這一手,還占了心理因素上的便宜,因為沒有一個人,特別是那些最有理由給史洛安通風報信的人,會肯承認自己打過電話。

“佩珀立刻離開了卡吉士家,推說去找伍卓夫證實遺囑殘片。但他在去伍卓夫那兒之前,先到收藏品總庫彎一彎——也許是史洛安給他開的門——他把史洛安殺了,略略布置一下,以便一望而知是自殺。最後,由於房門關上而使史洛安自殺之說不攻自破,但是這一個細節卻不是佩珀的失算;他並不知道子彈穿透了史洛安的腦殼而飛到了敞開著的房門以外;史洛安的臉是順著槍彈穿出的方向而傾倒的,佩珀即使曾經移動屍體的話,他也決不會在必不可少的觸碰之外再多費手腳。穿出到房間外邊的子彈,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因為它掉落在牆壁上厚厚的掛毯之中。就這樣,陰錯陽差,佩珀在離去之時又做了一個合乎邏輯的動作——幾乎是出於凶手的本能:他把門關上了。他萬萬想不到這一來竟枉費了自己全部心機。

“幾乎有兩星期之久,大家對史洛安是凶手的說法深信不疑——看起來,好象是凶手知道事已敗露,就一死了之。佩珀認為現在已無後顧之憂了,可以從諾克斯先生手中把畫偷過來了;由於這時警察當局已經圓滿地把凶殺案斷結了,所以他偷諾克斯先生藏畫的初衷,肯定不是想要借此造成諾克斯先生是凶手的假象,而是旨在造成這樣一種假象:諾克斯先生為了不肯把利奧納多作品交還博物館而自我偷盜。卻不料跳出了蘇伊查,提供的證詞,把史洛安自殺之說推翻了,並且搞得人盡皆知,佩珀曉得警察當局仍在緝捕凶手。何不把諾克斯先生既當作自偷藏畫的竊賊,又當作凶害格林肖和史洛安的凶手呢?佩珀失著之處——但這並非他算計錯了——就在於他滿以為諾克斯先生在推理上有成為凶手的可能。要是諾克斯先生不曾把一千塊錢票子的事兒告訴我的話,情況本來會如他所料——雖然動機很難講得通——諾克斯先生來告訴我那件事時,我甚至沒有想到要把這事向我父親匯報——因為那時史洛安自殺之說早已成為定論了。於是佩珀放心大膽地把諾克斯先生構陷為凶手和竊賊,沒有想到最終會被我看出破綻——雖然我起先並不知道就是他。然而,到了第二封信暗示是出於諾克斯先生之手的時候,我由於確知諾克斯先生是清清白白的,所以認定第二封信是設計陷害,並且通過演繹推理,看出佩珀本人就是罪犯,對這一點我剛才已經講過了。”

“喂,孩子,”偵探長第一次開口說話了。“喝口茶吧。潤潤嗓子。你肩膀感覺怎麽樣?”

“還好。……現在你們可以懂得為什麽第一封恐嚇信必須在外麵寫,從而也就懂得這個答案何以會指向佩珀。佩珀當時無法冠冕堂皇地在諾克斯家居留足夠長的時間,來找出藏畫的所在並且寫出第二封信;但是他通過第一封信,使自己能以探員的身份進駐這所房子。桑遜,請你回憶一下吧,這是出於他自己向你建議的;這又在佩珀犯罪的天平上,增添了一個小籌碼。

“用諾克斯先生自己的打字機打出第二封信,是佩珀虛構陷害的倒數第二個步驟。最後一個步驟,當然就是偷畫了。佩珀進駐那所房子的那段時間,他就搜索這副畫。不消說得,他壓根兒就不知道有同樣的兩副畫並存著。他發現了陳列室牆壁上的活絡鑲板後,就把畫偷到手,私下夾帶出來,藏在第五十四大街的諾克斯空房子中——這是天造地設的秘密窟!接著,他就著手炮製出第二封恐嚇信。就他這方麵來講,計劃已經完成了——從此以後,他隻消袖手旁觀,萬一我不能發現出英鎊符號這一線索的話,那麽他作為桑遜先生屬下一名機警的法律捍衛者,也可以指出信是出於諾克斯先生之手,理直氣壯地給他定罪;再過一些日子,等到一切都風平浪靜之後,他就可以靠這幅畫發一筆財了,或者賣給一個不十分循規蹈矩的收藏家,或者經由‘銷贓者’轉手。”

“那末,防盜報警器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詹姆士·諾克斯問道。“他倒底抱著什麽用意呀?”

“哦,這個嘛!且聽我說下去吧,他在偷了畫之後,”艾勒裏答道“接著又寫好了信,他就把你的防盜報警裝置係統破壞了。他期望的是,我們會到時報大廈的約定地點去,然後又空手回來。按照他的計劃,我們這時已經明白自己中計了,信的目的原來是調虎離山,趁我們離開房子的進候下手偷畫。這,當然是明擺著的事;當我們給你,諾克斯先生,定罪的時候,我們就會這樣說:‘瞧!諾克斯自己把防盜報警器搞壞,想使我們認為畫是今晚被外麵人進來偷掉的。而實際上,畫根本從來也沒被偷掉超額完成。’這是一套機關算盡的陰謀詭計,必須高度集中地深思熟慮才能把它識破。但這也表明了,佩珀的思想方法是異乎尋常的細致周到的。”

“這都已經清楚了,我看,”檢察長突然說道;在艾勒裏講解的時候,他一直聚精會神地聽著。“可是我還想問問,那兩幅畫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在這時把諾克斯先生逮捕——這一切我都不明白。”

諾克斯那張皺眉蹙額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笑容;而艾勒裏卻哈哈大笑起來。

“咱們一直做諾克斯先生的工作,要他經得起、受得住;隻要講清了他究竟能經受風雨到何種程度,也就解答了你的問題,桑遜。我早該告訴你了,關於那兩幅都屬於古董、隻在皮膚色澤上有細微差別的油畫,這整個‘典故’都是胡吹瞎扯——全都是編造出來以聳人聽聞的。接到第二封恐嚇信的當天下午,我通過演繹推理,一切都明白了——佩珀的計謀,他的罪行,他的意圖。但我所處的地位很特別:如果馬上把他逮捕法辦,我卻拿不出一星半點的真憑實據,可以讓你定他的罪;再說,那幅珍貴的古畫已被他藏匿在什麽地方。我們把他一揭穿,那幅畫說不定從此再也不會出現了;而我有責任使那幅利奧納多作品物歸原主,還到維多利亞博物館。另一方麵,如果我設法把佩珀引進圈套,隻要能把他跟他所偷竊的利奧納多作品人贓並獲,那末,單憑他手中有此畫,就足以構成一項罪證,更何況這樣一來也可以使這幅畫成為完璧!”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那套皮肝色澤上細微差別之類的諸般說法,全都是捏造出來的嗎?”桑遜問道。

“是的,桑遜——是我略施小計,我把佩珀耍了一下,就象他耍過我一樣。我把諾克斯先生拉到我這一邊,推心置腹地把一切都告訴了他——他正怎樣被人陷害,以及被誰陷害。他於是告訴我,在他從卡吉士手裏把利奧納多真跡買了下來之後,他又複製了一個副本,他坦率承認,原來的打算是,一旦官方施加的壓力太大的話,他就把這個複製本還給博物館,詭稱那就是他從卡吉士手裏買下的。這樣做法,那邊的專家當然立刻就會辨認出是件膺品——但諾克斯先生準備下的那套詭辯之辭卻是無瑕可擊的,所以有可能被他滑過去。換句話說,諾克斯先生

把複製本藏在偽裝的散熱器管子內,而把原本藏在鑲板後麵,佩珀偷走的乃是原本。這倒使我獲得啟發——何妨將計就計,給他來個三真七假、虛實難分。”

艾勒裏回憶到這兒,禁不住眉開眼笑起來。“我告訴諾克斯先生,我打算逮捕他——純粹是為了讓佩珀感到稱心如意——我要控告他,給他羅織罪名,並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使佩珀深信其對諾克斯先生的陷害已經大功告成。現在我要說一句,諾克斯先生當時的反應很漂亮;他既恨佩珀企圖陷害他,他想要報複一下;他也內疚自己曾不懷好意,打算用複製品去搪塞博物館,他想要贖罪;所以他同意為我演出苦肉計。我們請來了托比·約翰士——這都發生在星期五下午——我們共同杜撰出一套故事,騙得佩珀提早攤牌。我們也預防到萬一佩珀不上鉤呢,

所以在商量研究這套子虛烏有的典故時,把全部談話都錄了音……無非是用來證明:並不是真的要逮捕諾克斯,而是以此作為誘捕真凶的一種手段。

“現在,咱們來看一看,佩珀聽了專家講得天花亂墜的無稽之談後,他作何想法。專家的談話中,連篇累牘都是些耳熟能詳的曆史資料和當時意大利一些藝術大師的名字,還‘津津樂道’兩幅畫的‘微妙差別’——當然羅,這一切全都是無中生有、憑空捏造出來的。這份古代油畫的珍品,從來就是獨一無二的——就是利奧納多的原本;根本沒有那一套傳聞;也壓根兒沒有什麽‘當時的’複製本——諾克斯先生那幅複製品,是紐約出產的現代油畫,任何懂藝術的人一看就能鑒別出來的:所有那一切以騙攻騙的計謀,全應歸功於我的想入非非。……當

時,佩珀聽到這些話是出於約翰士這樣的權威人士之口,就相信:自己如要判斷出哪一幅是真利奧納多、哪一幅是‘當時的複製本’,唯一的辦法是將兩幅畫並列著對比!佩珀一定對他自己說我所要他講的話:‘好吧,我無從知道我到手的是哪一幅;是真跡還是複製本。諾克斯的話是不能算數的。所以我必得把兩副畫並排放在一起——要趕快,因為現在這和查出的這幅,不久就會歸入檢察公署的檔案中去的,在我手上的時間是不會太長的。’他必然會想,隻要他能把兩幅畫並列在一起,確定出哪一幅是利奧納多原件,他就把複製本歸檔,這是萬無一失的——連那位專家自己也承認,要不是兩副畫放在一起的話,他也識別不出來!

“這一手可真是高明啊,”艾勒裏喃喃自語地說道,“我為此深自慶幸。怎麽——諸位都不拍手稱讚嗎?……當然啦,如果咱們的對手是個懂藝術的人,是個審美專家,是個畫家,或者哪怕是個附庸風雅的人,那我是絕不會冒著風險叫約翰士去講這個荒謬的故事的;但我知道佩珀是個道道地地的門外漢,他對這些話一竊不通,隻好照單全收,尤其因為其它的一切都是逼真的——諾克斯被捕,收監,報紙上大吹大擂,還有倫敦警察廳的公文——嗨,妙極啦!我也知道,無論是你,桑遜,還是你,爸爸,全都不會聽出破綻來的,因為,盡管你們對於抓人辦案都是個中老手,但對於藝術,你們並不比在座的邱納更懂多少。我有理由要擔心的,僅有一個人,那就是布萊特小姐——所以我在那天下午,把這套策略對她作了必要的透露,以便在諾克斯先生被‘捕’的時候,她會顯出恰如其分的驚恐神態。附帶說一句吧,我還另有應對自己祝賀的方麵呢——那就是我的表演;難道我算不上足智多謀、詭計多端嗎?”艾勒裏格格格笑了起來。“我知道沒人賞識我這套才能。……不管怎樣吧,佩珀由於一無所失而大有所獲,禁不住要把兩幅畫並列在一起,哪怕是隻作五分鍾的對比。……這全不出我的所料。

“就在我在諾克斯先生家裏對他進行指控的時候,我早已派遣範雷巡官——我應承認,這位巡官是極為勉強從命的,因為他對我父親是如此忠誠,他隻要一想到是背著我父親行事,這位彪形大漢的整個身軀就會不寒而栗——去搜查佩珀的寓所和辦公室,懷著萬一的希望,也許他會把畫藏在這兩個地方的某處。當然,在這兩個地方,全都一無所獲,不過我總得查實。星期五晚上,我注意到,是由佩珀把畫帶到檢察公署去的,那對他講來是隨時都可取用的了。那天晚上,以及昨天一整天,他都潛伏不動,這是不言而喻的;然而,現在大家都知道了,熬到

昨天夜裏,他就從公事案卷內偷出那幅畫,夾帶到諾克斯空房子中他那秘密窟,被我們當場拿獲,兩畫並在——那個原本,以及不值錢的複製品。不消說得,範雷巡官及其弟兄們一直象警犬似的尾隨著佩珀;我一直不斷地收到關於佩珀的行蹤的報告,因為我們不知他把那幅利奧納多的作品藏匿在哪兒。

“至於他朝我當胸一槍”——艾勒裏輕輕揉撫自己的肩膀——“總算僥開之幸,隻不過傷了我的皮肉,我認為,這一事實表明,在那水落石出的痛苦的一刹那間,佩珀終於領悟到我已扭轉了全局。

“這樣,戲就收場了。”

眾人歎服。就象事先安排好的一樣,邱納端上了茶點。有一會兒的功夫,大家把那案子撇在了腦後,聊起天來——必須指出的是,瓊·布萊特小姐和阿侖·切奈先生兩位都不參加聊天——聊天之後,桑遜說道:“艾勒裏,我還存在一些疑問,有待澄清。你曾圍繞著兩封恐嚇信,頗費周折地對一大堆現象進行分析,也提到了是否可能有同謀犯的問題。分析得好!但是——”他用典型的檢察官的派頭,旁若無人地用食指在空中點點戳戳——“你最初的分析是怎樣的呢?你曾說過,寫信者的第一個特征就是:由於此人曾在卡吉士家布置過陷害卡吉士的假線索,所以凶手必定就是此人;你還記得嗎?”

“記得的,”艾勒裏一麵說,一麵尋思地眨眼。

“但你一點也沒提到,布置那些假線索的,也有可能是凶手的一個同謀呀!你怎第麽能一口咬定是凶手本人,而完全否定了有同謀的可能性呢?”

“你別急,桑遜。這其實是不言而喻的。格林肖自稱隻有一個同黨——對吧?我們又從另一些事,證實了這個同黨把格林肖殺害了——對吧?那末,我就可以說,那個同黨殺了格林肖之後,他處心積慮要想移禍於人,最初就是想移到卡吉士頭上——所以,我認為,偽造線索的是凶手。你問我,在邏輯的可能性上,偽造線索的何以不是同謀呢?理由很簡單,凶手正是為了要甩掉同謀,才把格林肖殺死的。難道他會殺掉了一個同謀,卻為了製造假線索的目的而再去另找一個同謀嗎?況且,這個罪犯布置陷害卡吉士的線索,在他這方麵完全是信手拈來的。

換句話說,他可以隨心所欲地挑選一個‘使人置信的’凶手。於是他就挑選了一個最方便趁手的。他剛剛甩掉一個同謀,卻再去搭上一個同謀,未免太蠢、太沒有道理了吧。因此,我在考慮了這個精明罪犯的精明程度之後,確知他是親自偽造線索的。”

桑遜高舉雙手,連稱:“好,好。”

“艾勒裏,弗裏蘭太太是怎麽回事?”偵探長好奇地問道。“我原以為她跟史洛安是姘頭。但這又講不通,她為什麽把那天晚上看見史洛安到墓地去的事報告我們。”

艾勒裏另外點起一枝煙。“這是個細節。根據史洛安太太所談的,她尾隨史洛安,一直跟進了比乃第旅館的情況來看,史洛安和弗裏蘭太太之間顯然有曖昧關係③。但我認為,你應該想到,史洛安一旦意識到自己繼承卡吉士收藏品總庫的唯一途徑就是通過自己的妻子,這時,他一定會下決心擺脫姘婦,從此專心一意博取妻子的歡喜。不消說得,象弗裏蘭太太那號人——不甘心做一個被人拋棄的情婦——她的反應也在常理之中,就是千方百計想要給史洛安吃苦頭。”

阿侖·切奈忽然象大夢初醒。他突如其來地——誠惶誠恐地避眼不朝瓊看——問道:“奎恩,那末,這位沃茲醫生又是怎麽回事呢?他究竟到哪兒去啦?他為什麽逃跑?他跟這件案子如果有所牽連的話,究竟是些什麽牽連呢?”

瓊·布萊特正在津津有味地細看自己的雙手。

“我認為,”艾勒裏聳了聳肩說道,“這個問題不妨由布萊特小姐講清楚。我一直抱有懷疑。……怎麽,布萊特小姐?”

瓊抬起頭來,笑得很甜美——雖然她並不朝阿侖那個方向望去。“沃茲醫生是我的同夥。這是真的!他是倫敦警察廳最幹練的探員之一。”

不難覺察,這在阿侖·切奈先生聽來是大好消息;他用幹咳來掩飾驚奇,比剛才更加出神地凝視著地毯。“請聽我說吧,”瓊依然甜笑著繼續說道,“我沒有對你講過他的任何情況,奎恩先生,因為他親自對我下過禁令。他不露真麵目,為的是避開官方的耳目和幹擾,一心追蹤利奧納多的作品——他對過去的事態進展非常惱火。”

“那末,一定是你設法把他搞進卡吉士家的嘍?”艾勒裏問道。

“是的。當我感到這事已經不是自己力所能及的時候,我就寫信,把自己無能為力的情況報告了博物館,於是他們就找上了倫敦警察廳,在此之前,倫敦警察廳對失竊的事毫無所知——幾位館長原來都非常渴望把這事情悄悄解決。沃茲醫生確實是有行醫執照的,以前也曾經用醫生的身份辦過幾件案子。”

“那天晚上,他的確到比乃第旅館去找過格林肖,是嗎?”檢察察問道。

“當然是的。那天晚上我不能親自跟蹤格林肖;但我把情況通給沃茲醫生,他就去盯住那人,看見那人與一個認不出是何許樣的人會麵……”

“那肯定就是佩珀了,”艾勒裏自言自語。

“……他一直盯到了旅館的前廊,眼看格林肖以及現在知道是佩珀的這個人上了電梯。他還看見史洛安上去了,還有史洛安太太,還有奧德爾——最後他本人也上去了,但他並沒有進入格林肖的房間,隻是踏勘了一下。他目睹這些人一個個走掉,卻沒有看見第一人走掉。不消說得,他無法把這些事講給你聽,除非暴露出他的身份,而他是不願意暴露身份的。……沃茲醫生沒有發現什麽,就回到了卡吉士家。第二天晚上,當格林肖和諾克斯先生來訪時——那時我們還不知道那人就是諾克斯先生——很不巧,沃茲醫生已經跟弗裏蘭太太出去了,他跟她

的交往總有點——嗯——嗯——我該怎麽說呢?——令人費解啊!”

“如今他在哪兒呢?”阿侖·切奈眼望著地毯上的花紋,漫不經心地說道。

“我可以肯定,”瓊對著煙霧騰騰的空中說道,“沃茲醫生這時正在飄洋過海,打道回府。”

“哦,”阿侖說道,似乎聽了這個答複而感到無上滿足。

等到諾克斯和桑遜走了之後,偵探長長噓了一口氣,象個老父親似的拉了拉瓊的手,拍拍阿侖的肩膀,告別而出,去幹自己的公務了——大概是要去應付一大幫如饑似渴的新聞記者,也許更為榮幸的是,他還要去見見位高高在上的上司,這些上司,隨著格林肖——史洛安——佩珀案件的曲曲折折的進程,也已被搞得精疲力竭。

隻剩下艾勒裏獨自一個來陪伴客人了,艾勒裏卻開始全神貫注於自己肩膀傷口上的繃帶。他簡直是最怠慢的主人了;瓊和阿侖站了起來,相當尷尬地打算告辭。

“什麽!你們難道也打算走嗎?”艾勒裏總算大發慈悲地開口了。他從沙發上爬了起來,朝著他們傻笑;瓊的潔白鼻子微微有點顫動;阿侖踮起一個腳趾,在那張吸引著他全部注意力達一小時之久的地毯上,沿著複雜的花紋轉動。“唉!你們且別走。再等一下。我要講一件事,你必定特別感興趣的,布萊特小姐。”

艾勒裏匆匆忙忙走出了起居室,使人莫測高深。當他不在房間的時候,誰也不開口;他倆呆站在那兒,就象兩個互懷敵意的小娃娃,互相偷覷著。直到艾勒裏從臥室出來的時候,兩人一起都舒了一口氣,艾勒裏右臂抱著一大卷油畫。

“多少事端,”他莊重而嚴肅地對瓊說道,“都由此而起。我們不再需要這幅備受**的利奧納多了——佩珀已死,不會開庭審判了。……”“你未必會——你未必會把這交給我——”瓊慢吞吞地開口了。阿侖·切奈幹瞪著兩眼。

“正是要交給你。你馬上要回倫敦去了,不是嗎?所以請準許我把你自己所贏得的榮譽,授予你吧,布萊特副官——你有權親手把這副利奧納多作品帶回博物館去。”

“啊!”她半啟著櫻桃般的嘴,微微有點顫抖;但並不顯得十分殷切。她接過了那一卷油畫,從自己的右手交到自己的左手,再從左手傳到右手,很象是不知將它如何處置是好——為了這幅老掉了牙的油畫,有三個人送掉了性命。

艾勒裏從餐具櫃中取出一個瓶子。那是個褐色的舊瓶子,閃閃發亮;他又低聲吩咐邱納幾句,於是這位出色的小廝趕快到廚房去,一會兒的功夫就端來了虹吸管、蘇打水以及開懷暢飲的各種材料。“布萊特小姐,喝杯威士忌蘇打嗎?”艾勒裏興致勃勃地問道。

“唔,不喝了!”

“那麽來杯雞尾酒,怎麽樣?”

“多謝你的好意,可是我不喝酒,奎恩先生。”一陣忙亂已經安定了下來;布萊特小姐重又恢複了冷若冰霜的常態,在不那麽敏銳的男性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無法理解的。

阿侖·切奈何望著瓶子,饞涎欲滴。艾勒裏忙著搗鼓杯子、瓶子。不多時,他在一隻高腳杯子內,炮製出了發泡沫的琥珀色**;於是用一種深通世故的態度遞給了阿侖。

“的確是妙品啊,”艾勒裏喃喃說道。“我知道你嗜好杯中物……什麽——你?”艾勒裏裝得象是大吃一驚的樣子。

原因是:阿侖·切奈先生,在瓊·布萊特小姐的嚴峻目光注視之下——阿侖·切奈先生這樣一位積習難改的酒鬼——居然拒絕不喝這杯芳香撲鼻的混合酒!

瓊·布萊特小姐似乎通體都沐浴在一道溫暖的陽光之下;事實就是,冰霜如同著了魔似的消融了,又一次使人不可思議、無法理解,她臉紅了,低頭望住地板,而那幅價值百萬美金的利奧納多作品,竟從她胳膊下掉落在地,她也置之不理,完全把它當作是花花綠綠的月份牌一般。

“算了吧!”艾勒裏說道。“我還以為——好吧!”他不以為然、大失所望地聳聳肩。“你聽我說,布萊特小姐,”他說道,“這很象是演員專任製劇團演出的舊式鬧劇。男主角大叫大嚷,從此不再喝酒了——到第三場結束時,他已開始了新生活,諸如此類的情節。的確,我聽說切奈先生已答應經營他母親的企業,他母親如今得到了相當大的一筆財產了——對嗎,切奈?”阿侖點點頭,一聲不吭。“等這場疾風暴雨的官司結束之後,他說不定還要主管卡吉士收藏品總庫呢。”

他滔滔不絕地嘮叨著。他突然住口了,因為,兩位客人誰也不在聽他。瓊激動萬分,朝著阿侖;兩人通過眉目傳情——或者不妨給它一個隨便什麽字眼——彌合了隔膜,於是瓊再次漲紅著臉,轉向艾勒裏,艾勒裏正用悲天憫人的目光打量著他倆。“我想,”瓊說,“我不回倫敦去了。你——你真好。……”艾勒裏等客去、門關之後,眼望著丟在地板上的那幅油畫——就是剛才從瓊·布萊特小姐的玉臂中滑到地上的——歎了一口氣,把那杯威士忌蘇打,喝得一幹二淨,小邱納在旁觀望,有點不以為然,他小小年紀卻認真地抱著絕對的戒酒主義呢……根據艾勒裏那瘦削麵龐上怡然自得的神情來判斷,該不會是借酒澆愁吧。

【注】①細骨靠椅(windsorchair)——十八世紀流行於英美的一種高背斜腿木椅。

②logos——這是希臘文,一般音譯為“邏各斯”,本義為言語、思想、理性。作為哲學術語,最先出現於古希臘樸素唯物主義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著作中,意謂世界的普遍規律性。之後,在斯多葛學派的學說中,“邏各斯”不是被看作客觀世界的普遍規律而是當作人類的命運和世界的理性。

③這四個字原為法文affairedecceu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