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南北和談

今夜,馮、聶二人注定無眠,還拖著晏如陶和淩瑤華。

大局已定,晏如陶心神鬆弛,不由得哈欠連天,雖用扇子遮擋著,也勾得其餘幾人跟著打起來。

淩瑤華輕掩檀口,聲音有氣無力:“奴聽見戰鼓聲,驚慌不已,不敢出房門,不知戰況如何?”

馮悉與聶然相視一眼,由馮悉幾句草草帶過,重點說了聶煒被俘一事。

淩瑤華驚訝道:“呀!這可怎麽才好?中郎將心中可有計較?”

馮悉歎了口氣:“等天亮書信一封送去,盡快和談。”

“中郎將不再等等?京中和萊陽府的援兵再過兩三日就可到。”晏如陶“好心”提醒。

“恒明都被俘了,沈玉竹和其餘喬裝打扮的軍士定也被扣下。剛才又派了三隊人下山,晚了大半日,還不知能不能將消息送到。”聶然的發絲斷了幾縷,垂在耳邊,顯得格外頹喪。

“萊陽府這麽近,下午派的人快馬加鞭,此時說不定已經到了。”晏如陶繼續說道。

馮悉擺擺手,不願再提援軍之事,而是神情凝重地看著晏如陶和淩瑤華:“和談之事,還須二位出麵。”

晏、淩二人不約而同露出遲疑的神情,尤其是淩瑤華,目光躲閃,笑容中帶著不安:“中郎將莫不是玩笑?此事關係到江山社稷,奴不過是商賈之輩,怎敢逾矩?”

“我的斤兩,中郎將和聶郎君還不知曉?上不得台麵,上不得台

麵!”晏如陶緊接著說道,拿著扇子的手不住地擺,滿臉的惶恐。

馮悉卻是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樣:“晏郎君休要謙虛,你可是天使,身負皇命。瑤華娘子也莫妄自菲薄,和談究其根本不過是趨利避害、談妥條件,誰能比你更玲瓏剔透?”

晏、淩二人還欲推辭,聶然直勾勾地看向他們:“乘私船是你們提的,船也是你們挑的,為何這麽巧就落入敵手?和談事關恒明和沈玉竹的性命,你們若再推脫,直接綁了送回京城聽憑司徒發落!”

淩瑤華蹙眉含淚正欲辯解,晏如陶已劈手將竹扇擲向聶然臉上,他躲閃不及,正中額心,痛呼道:“豎子瘋魔了不成!”

晏如陶站起身指著他罵道:“打的就是你這惡似鴟鴞的鼠輩!好聲好氣地勸,保不準我就應下了,非要自作聰明栽贓詆毀,真以為任你拿捏嗎?”

他見馮悉站起來想說和,又眯著眼睛看過去:“中郎將莫要被他哄了,今日他能將恒明二人被俘之事栽在我與瑤華娘子頭上,明日就能讓你獨自背下淩霄關敗仗之責,唯有他落得一身幹淨。”

馮悉與聶然本就不算熟稔,不過是一時情急與他私下議定由晏、淩二人前去和談。

按晏如陶這麽說,聶然隻是做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實則早就盤算好怎樣將自己擇出去。

馮悉頓時起了疑心,坐下不再說話。

聶然看馮悉不幫腔,也急了:“你不

想想,林翱半夜才到淩霄關,哪有本事抓恒明他們?我看就是晏適之他們通敵!”

原本聶然想威嚇晏如陶乖乖去和談,但被挑撥離間後,他便隻能一口咬定,將這罪名牢牢扣在晏如陶頭上。

淩瑤華垂著頭默不作聲,看似卑微無措。

“好,那你說說,我為何通敵?怎麽通的敵?通完敵後我又當如何?”

“你……自然是和雍州……”雖則聶然心思狡黠,立刻想到給晏如陶安個與太上皇勾結的罪名,可此事甚為機密,不可明說,他隻得吞吞吐吐,“和雍州程敏勾連,趁著買船……與城中探子接頭,害得恒明二人被俘。”

晏如陶一聲嗤笑:“主上命我隨你等至淩霄關,不過是七八日前臨時定的,我哪裏來的本事未卜先知?自打從京城出來,我日日同你們在一處,身邊也沒有仆從能傳遞消息。昨日下山不過兩個時辰,要如何去尋程敏的探子?”

“再者,我家與程敏素無交情。京中你大可隨意查訪。我為何要賠上身家性命與他勾連?”

程敏不過是代指太上皇,可明麵上的喪儀都辦了,聶然無論如何也不敢提出來太上皇的名號,於是又換了個主意。

“那便是同巍州暗中聯係,你向來同李家大郎要好,林濟琅與李家婦同氣連枝……”

晏如陶不耐煩地打斷他:“程敏你編不下去又換成李擎?普天下的罪名就任由你往我頭上扣?”

馮悉聽了

半天,也明白聶然毫無證據,不過誅心之語罷了,於是接過話頭:“晏郎君消消氣,你是主上欽點的天使,自然不容平白汙蔑。眼下和談才是為主上分憂的要緊事,還請郎君出麵。”

晏如陶冷笑道:“好心幫恒明挑艘不顯眼的小船,都能被誣陷通敵。若真要去和談,條件談得有一丁點兒不妥,我這罪名豈不坐實了?不去!讓那忠心耿耿的去!”

馮悉賠笑:“郎君休言負氣之語,有馮某在,不會叫人給郎君亂定罪名。和談之事非同小可,郎君定也想不辱使命。”

“要我去也可以,但我不會在盟約上署名蓋印,要蓋讓此人去蓋,休想再往我身上潑髒水。”晏如陶指著聶然說道。

聶然別過頭去,不接他的話茬,馮悉連忙替他應下此事:“好說好說,那晏郎君和瑤華娘子快回去歇息片刻,天亮後還要籌謀和談細則。”

待晏如陶和淩瑤華離開,聶然質問馮悉為何不按之前商議好的來講。

馮悉垮下臉:“你急吼吼地去惹惱他做什麽?隻要他們肯出麵去和談,救得回兩位郎君你我皆安,救不回再推到他二人身上,豈不妥當?這下可好,他起了戒備之心,險些連和談都不願去,若不是我替你應下,看你怎麽收場!”

聶然心中憤憤,卻又無可辯駁,暗暗記恨上晏如陶。

夜裏山間起了霧,回房的路上淩瑤華笑說:“晏郎君可真是機敏。”

不敢當,晏某脾氣不大好,比不上瑤華娘子七竅玲瓏又深藏不露。”

淩瑤華停下腳步,認真打量起他來:“郎君向來是個隨和人,隻在該露鋒芒之時才顯露一二。”

晏如陶不置可否,見她房舍就在前麵,說道:“娘子好生歇息。”

淩瑤華見他身影逐漸消失在深夜霧嵐之中,喃喃自語:“假以時日,亦可攪弄風雲。”

天剛蒙蒙亮,李擎就竄進林翱的帳中:“表兄、表兄,阿適要來!”

林翱甲衣未解,從榻上坐起身來,睡眼惺忪地看著揮舞著信紙的李擎,咂了下舌:“你這精神頭真不錯。信給我看看。”

李擎連忙遞給他:“我沒上陣前拚殺,也就射了兩箭,自然還有氣力。信上約的是今日午時,表兄你還能再睡一個時辰。”

林翱放下信,揉了揉眉頭:“算了。熬過今天,把阿娘、阿鷺和阿鶴接到才安心。你去請蕭軍師,我洗漱後就到。”

蕭旻是投在李宣威門下的文士,雖未曾習武,但極通兵家史書,許多見解與李宣威不謀而合,這次被任為軍師,隨軍前來。

他年紀四十歲上下,白麵蓄須,很是謙和儒雅,講話也是輕聲緩語、不急不躁,很得林翱敬重。

李擎指著信上的“晏如陶”三字對蕭旻說:“他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林翱瞪他一眼,正色道:“正是此人用計助我等擒獲聶煒、沈植,可信。”

蕭旻盯著拜帖上的聶然

、馮悉二人的名字:“這位晏郎君,怕是做不得這兩位的主,況且為了他的安危考慮,此次和談也不能讓他多言。”

林翱頓時領會:“軍師言之有理,可阿嶺與他的交情眾人皆知,真碰上麵了一言不發,也惹人生疑。”

李擎見兩人緩緩轉過頭盯著自己,愣了片刻反應過來:“我……你們不能不讓我去!大不了我穿上士兵的甲胄站在角落裏,我都四個月沒見過阿適了!”

“我實在疑心你能否做到全程一言不發。和談可不是真的和和氣氣,真辯起來唇槍舌劍、明嘲暗諷,你一個沒忍住……到時更讓晏適之難做。”林翱說道。

李擎沉思半晌,咬牙道:“為了阿適,我忍著!”

雙方手裏都有人質,和談的危險性不大。

明顯是林翱這方人質的身份更重要,馮悉等人為了速速解決,拜帖裏也沒擺架子,直接說在兩軍中間設帳和談,各帶十名軍士,雙方軍隊挾著人質退在一裏外。

晏如陶進帳時一眼就認出李擎,別的不說,那雙直直看過來、難掩興奮的眼,實在叫人難以忽視。

好在馮悉、聶然正同林翱寒暄,沒留意到角落裏的李擎,晏如陶衝他眨了下眼睛,也拱手去向林翱問好。

林翱看見他們身後站著一位身量中等的女子,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幾歲,正盈盈含笑。

“拜帖上隻有三人,請問這位女郎是?”林翱問道。

馮悉將淩瑤華讓到前

麵來,介紹道:“這是我們的軍師,姓淩。”

這個臨時安的名頭,淩瑤華雖覺可笑,也隻能配合,向林翱頷首行禮:“見過林小將軍。”

眾人落座,對麵四個人,除了晏如陶個個都笑裏藏刀,己方隻有自己和看上去溫良和氣的蕭軍師,林翱有點後悔沒讓李擎坐下撐場子。

“這是我等擬好的議和書,林小將軍過過目。”馮悉將兩張紙推了過去。

林翱細細看完,又遞給右手邊的蕭軍師,待軍師看完,兩人交換了個眼神,林翱才對馮悉說:“中郎將也看看我方的議和書。”

說罷,蕭旻起身奉上三份一樣的議和書。

晏如陶與淩瑤華同看一份,字跡倒是極有風骨,條款卻能將人氣個倒仰,他舌尖抵住牙根才忍住沒笑出來。

晏如陶瞟了一眼臉色鐵青的馮悉,隨即迤迤然將這張輕飄飄的議和書放在桌麵上,打定主意不開口。

“這……”馮悉一臉為難,看向晏如陶和淩瑤華,“天使、軍師,還請您二位好生斟酌。”

晏如陶假笑著點點頭,腹誹道:斟酌?就這三行字有什麽好斟酌的!擺明了是讓你吃啞巴虧,直接認了得了。

卻沒想到淩瑤華開了口:“其實,林小將軍擬的這份,與我們的議和書可稱得上是殊途同歸。”

“噢?是嗎?”林翱揚了揚眉毛,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晏如陶也坐直了身子,準備學一學信口開河的本事。

“這

第一條,都是為了止幹戈。交換人質後,你方需在當日退兵回巍州。”

蕭軍師立刻補充道:“且你方不得派士兵、水師追擊。直至退至雍州界,我方再釋放沈植。”

“那如何能保證沈植的安全?”

“這簡單,許你們跟一百護衛隨行,屆時護送沈植回京。”

無人敢質疑聶煒一人能抵林家三人的分量,在此事上磨牙,隻能讓林翱方的氣焰愈勝。

淩瑤華看看馮悉的神情,說道:“那這條便定下,再看第二條——”

蕭軍師手一揮:“既是為求同,何須多言?按我方簡單易行的條款便是。”

饒是淩瑤華也沒料到對方竟這般不留情麵地打斷,她怔了怔,擠出笑來:“便是談生意、簽契子也須來回商議數次,更何況茲事體大的議和書?”

蕭旻捋須微笑:“你可見過萬貫家財的富商同街邊販梨者議價?”

帳中頓時陷入安靜,氛圍凝重起來。

即便是處於上風,林翱和蕭旻的態度也太過強硬,擺明了仗著聶煒的身份處處壓製。莫說馮、聶二人,就是慣於拉下臉麵同人周旋的淩瑤華,都覺騎虎難下。

聶然本就心浮氣躁,又見林翱眼睛往自己頭頂瞄。

昨日青玉冠被擊碎後,他一時沒有合襯的可替代,又不肯去借用旁人的。為免失禮,今日他勉強戴了籠冠,橫插於上的也非什麽名貴玉石,被林翱頗有深意的眼神一而再,再而三地掃過,他越發羞惱

因是值守帳內,李擎手裏攥著的是長棍,正午的日頭隔著青帳依然毒辣,帳內悶熱不已。加上他又穿了一層鎧甲,掌心裏沁出了汗,正在想怎麽不露痕跡地換個手,蹭蹭汗。

誰知聶然騰地一下站起來怒喝,將正在換手的李擎嚇了個哆嗦,手裏的棍子“啪”就掉在地上,引得眾人都看了過來。

晏如陶看他雙眼圓睜的模樣,心裏再清楚不過,定是失手如此。

馮悉和聶然都見過李擎,此時也認了出來。

馮悉算是與李宣威共事過,而聶然能記住李擎,則是因為替受完杖責起不來身的幼弟上門致歉時被李擎指著鼻子臭罵。

聶然一見李擎這副穿著,底氣更足:“好你個林翱,找他裝模作樣站在角落裏做什麽?什麽議和,我看你等分明是包藏禍心!”

李擎沒膽子看林翱和蕭旻的臉色,麵對聶然卻渾身是膽。

“昨晚那一箭你是沒挨痛快?下回我往下移個三寸,正中你眉心!”李擎一腳踢開地上的棍子,朝長桌走去,聶然步步後退。

帳內外的護衛皆緊握武器,隻待一聲令下。

這場議和眼看就要變武鬥之時,晏如陶笑著起身:“阿嶺,坐下說。”

好似箭在弦上卻被人劈手奪下,李擎一口氣憋在嗓子眼不上不下,難受得緊,可偏偏“奪箭”的人是阿適。

轉念他又想起蕭軍師之前的叮囑,暴露與阿適的情誼如舊反倒會陷他入險境,於是怒容不

減,揚起聲調:

“少同我套近乎!虧我從前還當你是兄弟,這才幾個月,你就挾我舅母一家來威逼……”

“好了,阿嶺。”林翱怕他戲演過頭了,連忙打斷,又轉過頭盯著聶然,似笑非笑,“我等可未曾想在這議和帳中動手,不過——若是聶郎君有意,我與阿嶺自然奉陪。”

李擎的出現讓馮悉篤信林翱麾下的巍州兵馬遠不止兩百,議和之心越發堅定,回身喊聶然回來,可一看聶然竟已縮到羽林衛身後,頓覺掃臉,低聲道:“聶郎君落座吧!”

晏如陶臉上掛著適當的“尷尬”笑容,指尖輕點著桌麵,靜靜等著林翱等人開口。有了這一出,馮、聶二人的氣勢就更弱了。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蕭旻竟又拿出一封信來,笑吟吟地放在桌上:“聶小郎君的親筆信,請各位過目。”

聶然陡然變色,搶在馮悉前麵抓起信紙,看完後低著頭將信遞給馮悉。

晏如陶本來還等著下一個輪到自己看,誰知馮悉看完就將信折好收起,神態舉止尚且如常,但一開口聲音卻有些不穩:“議和條款……就按蕭軍師擬的來,細則可慢慢商議。在此之前,我須確認聶小郎君的安全。”

林翱欣然應允,隨即看向李擎。

李擎挑挑眉,起身向帳外走,看得聶然、馮悉心驚膽戰,偏他撩起帳簾還轉身看向聶然,獰笑道:“等著啊!”

晏如陶自然樂見聶然敢怒不敢言的

模樣,口裏還安慰道:“放心,既然林小將軍答應了,恒明定會平安歸來。”

後來,聶然、馮悉隔著十幾步遠,看見被反綁雙手、口中塞布的聶煒,雖是不斷掙紮、狼狽不堪,但好似並未受傷遭罪,心裏暫且安定下來。

聶然好一副牽腸掛肚的樣子:“恒明莫慌,表叔定會好生接你回京!”

聶煒嗚咽著說不出話,見著親人忍不住涕泗橫流,李擎看不下去:“瞧你這點膽子,嘖嘖。人也見著了,回去安心將議和書簽好,瞧這天色也陰沉下來,若是不想司徒的長孫淋雨受凍,就少磨磨唧唧。”

聶煒都在眼前了,馮悉、聶然更懶得與林翱等人磨嘴皮子,速速交換人質,他們自己的小命也就保住了。

晏如陶和淩瑤華見他們無心細議,當然也就不再置喙,安安靜靜地坐看蕭旻謄抄出議定的文書,一式兩份。

等到要簽字蓋印之時,晏如陶抱著雙臂,將頭擰向另一側。

馮悉、聶然見狀心中憤憤又無可奈何,在兩份文書上先後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最後馮悉都加蓋了羽林中郎將的官印。

忽然天上響起一聲悶雷,李擎抬頭望向西南邊的天空,一道黑雲正朝著頭頂壓過來,於是在帳外催促道:“好了沒?馬上就要落雨了。”

林翱收好議和書,對馮悉說:“中郎將可千萬別淋濕了文書,省得不好同司徒交代。”

馮悉連敷衍的笑都擠不出來,胡亂點

了幾下頭,命羽林衛去帶人過來交換。

林翡站定在阿兄和阿嶺麵前時本是想笑,卻鼻酸難忍,眼淚撲簌簌地掉,顧不上言語。

林翱摸摸她的頭,先去給阿娘解開繩索,李擎忙不迭地上前給她解,口中不住地叨咕:“怎麽瘦了這麽多?遭了不少罪?阿適怎麽也不想法子護著你?”

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林翡轉了轉酸痛的手腕,抬手擦淚,聽見馮悉揚聲道:“望林小將軍言而有信,速速退兵,盡快放沈郎君歸京。”

說完,命押林翡一家前來的百名羽林衛跟隨林翱等人。

林翱抱了抱拳,沒再同他多費口舌,見阿鷺有李擎在照料,便一手攙著阿娘,一手牽著阿鶴朝遠處的營帳走去。

卷著土腥味的風迎麵撲來,李擎吸吸鼻子:“雨要到了,我們走快些。”

話音剛落,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轟轟的雷聲也大起來,李擎拉著她快步朝前走。

林翱一把抱起阿鶴遞給旁邊的軍士,又解下外衣讓阿娘頂在頭上,躬身背起阿娘向營地跑去。

林翡雖剛生過病,此時心中卻覺得這場雨落得好,洗汙滌濁,將身後這些爛糟事一同衝走,有種暢快之感。

隻是,仍有一處隱痛常在心頭。

此次和阿娘他們逃過一劫已屬僥幸,可沒能救出阿鸞一直令她心懷愧疚。

自己將回到北境與家人團聚,獨留她一人在深宮艱難度日,雖則巍州勢大會讓聶檀不敢輕易動她

,但平日難免要遭受為難折辱。

好久,好久沒見到阿鸞了,林翡忍不住歎息,柔弱可人的小阿雀,再見時該長成什麽模樣?

李擎的話打斷了她的沉思,他停下腳步,冒出一句:“今日……是阿適生辰。”

一大早他執意要來議和,也是因此,隻是此事不好意思同阿鴻表兄講,直至見到與阿適也有交情的阿鷺,他才能吐露。

林翡聞言回頭張望,隔著雨幕什麽都看不清,天地一片昏黃黯然,仿佛有道無邊無際的牆,就此將二人分隔開來。

李擎扯扯她的手:“別看,我剛才就不敢回頭,怕被馮悉他們看出什麽。”

林翡忽然想起自打十歲那年他送了雙鐙,之後每年生辰他都不曾忘記,隻是……她從未想過打聽他的生辰。

“禮尚往來”這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偏偏在他身上忘了個幹淨。

若不是今日李擎偶然相告,她該到何時才能意識到已安享眷眷顧惜四載有餘?

年幼時囿於成見,少年時懵懂無知,蹉跎到今日……南北相隔。

大雨如注,她沒有停下向前的腳步,熱淚也難停下。

雨落下的時候,馮、聶等人躲回了議和帳,坐等著軍士來送傘接迎。

晏如陶最晚進去,在撩起帳簾前忍不住向她遠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也隻能望這一眼。

送她平安北去,了卻一樁心事。

進了帳子,他又掛上笑,對著聶煒噓寒問暖,問起昨日的經過,言語間敲打著聶

然。

她有她的路要行,自己身在局中也需掙紮求勝。

他隔著衣襟撫上心口,貼身懸著那枚曾送給她的雙螭雞心佩。淩瑤華作了人情,悄悄將她的包裹還與他。

在重逢前,隻可睹物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