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維想起不久之前,在林府演武場中發生的事。

那時,他在林少艾手下已經毫無還手之力,而林少艾卻連氣也沒喘一下,把劍尖指在了他咽喉之間。

“還要搶?”林少艾問道。

“隻要我還有一口氣。”羅維斷斷續續地說,笑了笑,雙眼閃過一絲妖異的光芒。

林少艾皺眉:“你為什麽對這石頭念念不忘?”

她並不知道當年林詩韻與羅家之事。

羅維不說話,事實上他也沒有多餘的力氣說廢話了。

他隻是說:“如果不想讓我再來,就殺了我。”

為了自己的榮耀,為了父親的榮耀……死得其所!

羅維閉上眼睛,沒有任何的惦念。

然而林少艾卻沒有出劍。

她揚聲喊道:“來人,把他扔出去。”

兩名家仆立刻衝了進來,拖起羅維的胳膊。

林少艾笑了笑:“我林少艾豈是懦弱之輩?你愛來便來,來一千次,我也有一千招,能讓你像狗一樣的滾出去。”

羅維沉默,看著林少艾,目光銳利如針。

總有一天,你會後悔今天放過我。

羅維費勁地看了看四周,小巷子裏空無一人。

“看,就是他,那個膽敢前來挑戰的慶狗!”

雜亂的腳步聲漸漸接近了,眼前一黑,一個大布袋忽然套在了他頭上。

一陣拳打腳踢,羅維咬著嘴唇,幾欲昏死過去。

一股刻骨寒意,從心中彌漫開來,寒毒發作了。

身體本就受到重創,又被踢打得極度疼痛,還有刻骨的寒毒,慢慢地在血脈之中流動……他現在所經曆的,恐怕是世間最難以想象的痛苦。

但他在黑暗之中一聲不吭,隻是睜著雙眼,目光亮得嚇人,含著深刻的隱忍。

“怕是打死了吧?”

“哼,送上門來的,怎能不打?”

“慶狗,都該死!”

“颯”,兵器出鞘之聲。

“喂,別這樣,騎都尉大人說要留他狗命,如果她知道咱們偷偷來揍他,還保不準會不會發火!”

“嘖!”

腳步聲遠去了。

羅維費盡全身所有的力氣,艱難地從布袋中爬了出來。

一股熊熊烈火,燃燒在他明亮的雙眼深處,仿佛要將一切全部焚成灰燼。

鍾靈笑吟吟地看著方寸大亂的兄長,手指間心不在焉地繞著幾縷發絲,覺得頗為有趣。

沒想到,他這麽假道學的人,也會有臉紅的時候啊。

鍾玉心中所想的卻和鍾靈有些許不同。

當鍾靈說到“議婚”二字時,鍾玉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卻是自家妹子那纖細瑩潤的素手,隨即感到臉上有點發熱……

然後,他就在心裏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大耳光。

到底怎麽了,就像中邪一樣。

鍾玉心煩意亂,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連忙磕磕巴巴地問道:“是誰?我是說,父親有沒有,人選,咳咳。”

鍾靈歪著頭,笑吟吟地看著鍾玉,讓他頓時覺得說不下去了。

鍾靈欣賞夠

了兄長窘迫的模樣,才開口說道:“本來是有些中意鴻臚寺少卿的,不過聽你今天這樣一說,穆氏是徹底的公主黨,恐怕父親不會和她提了。”

不是她才好,鍾玉心中微微鬆了口氣,一個女人實力比他高出不止一點半點,對他而言是一件十分丟臉的事情。

“但我很喜歡她啊,不能讓她做我嫂嫂,真可惜。”鍾靈托著下巴。

鍾玉隻覺得眉角又跳了一下,強忍住要揍她的衝動。

“不過,你不用擔心,有的是人家上我們府中來求親,這些日子你不在家,家中的庚帖已經堆了半屋子了。”鍾靈笑得眉眼彎彎,“怎麽說也是天都二公子之一嘛。”

那種羞恥的外號不要再提啊!鍾玉在心中咆哮,尤其這個外號還是把他與羅維相提並論。

不過,從某些角度來說,鍾靈的話是不無道理的。天都二公子不僅是城中每個適齡少女的夢想,就連外地的富豪和世家也是趨之若鶩。而其中之一的羅維,早早地被皇帝搶了去做女婿,又封了侯,是不用肖想了,於是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射在了單身的鑽石青年鍾玉身上。

而鍾玉,一想到那些世家大族之女拿腔作勢的樣子,就頭疼欲裂。

“你倒好,婚事也定下了,這輩子什麽都不用再操心。”他哀歎一聲。

鍾靈心不在焉地玩著頭發:“我都說了不稀罕,你要是羨慕的話,你去嫁給王爺好了。”

鍾玉不以為意。鍾靈時常抱怨這樁婚事,他隻覺得她是嫌棄臨江王年紀太小,過兩年也就好了,難道她還能不嫁不成。

他不知道的是,鍾靈腦海裏轉的念頭,恰巧就是“如何能不嫁臨江王”。

自從那日羅維許諾會幫她解除這婚事之後,她覺得安心了許多。

鍾靈一向堅定不移地認為,她的羅維哥哥是很厲害也很神奇的,沒有什麽辦不到的事情。

“對了,那日與你說的事情……”鍾玉忽然道。

鍾靈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寒光:“那件事情怎麽了?父親還是父親,姑姑還是姑姑,我們是鍾家子嗣,不會有任何改變。”

“自然不會,父親撫養我們長大,我豈是那等忘恩負義之人。”鍾玉道,“我是說……那件事。”

鍾靈沉默不語。

鍾玉臉色沉了下來:“事到如今,你不會還……”

“何曾有過?”鍾靈打斷了他,“你也看到了,我沒有再與他見過麵。”

“的確。”鍾玉想起羅維已經被皇帝放出天都城,倒也沒有再懷疑,“那你為何猶豫?這是我們的血脈中,流傳下來的責任。”

“我隻知道我是鍾氏子孫,責任是替父親將鍾家的基業延續下去。”鍾靈生硬地說。

鍾玉皺眉:“你怎麽這麽固執,這兩件事並不矛盾……”

“好,我答應你。”鍾靈忽然說。

鍾玉怔了怔,被她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弄得措手不及。

鍾靈卻不再說話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目光悠遠。

當晚,鍾靈站在小院之中,看著月亮。

她想起鍾玉白天說的話,傳說中的慶之毒蛇穆左相,要出山扶持清平公主了?

“羅維哥哥,你會變成皇帝的丈夫嗎?”鍾靈自語。

在慶製中,女帝的丈夫一般會晉封親王,在尤其特殊的時期,會領攝政王之職。

“感覺不太適合你呢。”鍾靈彎起眉眼笑了笑,“不過,還是有點想看到。”

“不過,我沒有聽你的話,不知道你會不會生氣?”鍾靈又一次喃喃說道,“讓我為你做點事吧,僅僅是為了活下去的勇氣。”

“進行得可順利?”路院長問道。

摘星點頭:“祖父已經回朝了,見了清平公主,很滿意,說有帝王之才。”

“嗯,如此我就放心了。”路院長說著,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摘星連忙上前扶住他:“老師,您的身體……”

“沒有大礙,隻是因為今日陰雨而已。”路院長順了氣,擺手說道。

摘星雖然疑慮,但看路院長坦然的表情,還是說服自己,放下了擔憂。

“您要見祖父一麵嗎?”摘星問道。

“不了。”路院長搖頭,“左相身子不好,看見我,隻會想起你父親,更加傷心動性,能免則免了吧。”

“是。”摘星低聲說道。

路院長恢複了些精神,坐直了身子道:“今日還沒給你運氣解毒,來。”

摘星咬咬嘴唇,搖頭道:“不,老師,您為我做得夠多了,如今我自己也能……”

“你不得其法,可能會讓毒性加重。”路院長道,“來,趁我還有這份力氣。”

摘星含著眼淚,坐了下來,心底一片苦澀。

羅維在林府旁的小巷裏待了一夜。

第二日清早,有林府仆役來倒垃圾了,羅維藏了起來,悄悄地看著。

遭受重創後,他已經和廢人無異,不僅凝聚不起一點點的星力,精神力也無法集中,連使用療傷符的能力都欠奉。

唯一可用的,隻有他這顆還在運轉的大腦。

他現在不能思考太久,否則就會頭疼欲裂,但他還是強忍著痛楚,在腦海中謀劃了三十七條方案。

每一條都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有些甚至純屬冒險。

然而,他心中一次又一次地響起林少艾最後的那句話:“我林少艾豈是懦弱之輩?你愛來便來,來一千次,我也有一千招,能讓你像狗一樣的滾出去。”

一想到這句話,他就感覺五髒六腑都開始燃燒。

從未有過的……屈辱。

相比起來,他覺得以前自己受過的所謂磨難,根本都是小兒科。

哪怕在死生之間掙紮,也比被人當作畜生一樣羞辱,在他人刀俎之下搖尾乞憐……好上一百倍!

雖然是林少艾主動放過了自己,但她最後說的這番話,也深深刺痛了羅維的自尊心。

這是一個用武力說話的世界。

說到底,還是自己太弱了。

自以為有了些本事,在慶國能夠橫著走,又被不開眼的陛下封了個侯,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竟敢孤身前來這異鄉之邦滋事。

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是這麽弱!

羅維連咬牙切齒的力氣都沒有,現在他能依靠的,隻有這顆還在運轉的大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