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恰逢十一月初一,雁國靖王府中的百花宴如期召開。

羅維這才深刻感受到,自己確實是身處一個不一樣的國度了。這個時候,位於北方的慶國怕是早已下了好幾場雪,而雁國人居然還在優哉遊哉地賞花。

真是……讓人很痛恨啊。

羅維知道,自己痛恨的其實不是雁國人在十一月還優哉遊哉賞花的行為,而是,他剛收到消息,說林騎都尉應約前去赴宴了。

他也說不清自己心中是什麽感覺,隻是悶悶地在屋裏發呆,呆了一下午。

到了傍晚,他決定要做點什麽,於是從司空府中出來,到了靖王府大門前。

正值散宴之時,靖王戰星河一身白衣,青竹扇,翠玉佩,倜儻無比。立在王府大門前,俊臉上掛著溫文爾雅的微笑,正在送別賓客。

羅維不禁走得近了一些,看見許多身著盛裝的年輕小姐從大門之中走了出來,紛紛與靖王道別之後,上馬車離去。

也頗有些逡巡不肯離去的女子,一直與靖王搭著話,一雙雙妙目眼光流轉,各施神通,嬌笑之聲不絕於耳,隻求這高貴俊朗的男子,能多看自己一眼。

靖王始終帶著謙和的微笑,一副不拒絕,但也不主動的態度。

直到天色又暗了一分,他才道:“時辰不早了,小王還須送林九小姐回府,這便不與各位多聊了。”

說著,身子微微一側,羅維才看見靖王身後,站著一襲青衣的林少艾,漂亮的眼睛微微抬起,流光閃爍。

羅維心裏一緊,不禁癡迷地看著她。

林少艾臉龐因為那句“林九小姐”而沉了下來,淡淡地說:“我無妨,王爺與諸位盡可盡興而敘。”

靖王隻當是因為自己與其他女子說話,惹她不高興了,心中頗為自得,便道:“那怎麽可以,君子一諾,當重如千金。”

說著,執意送走了那幾名鶯鶯燕燕的世家小姐,這才轉向林少艾。

林少艾說:“昨日騎馬扭傷了腳,隻得勞煩王爺,有叨擾之處還請見諒。”

“不勞煩,不勞煩。”靖王笑吟吟地道,“為您效勞,是小王的榮幸。”

羅維這才發現,林少艾站立時,重心好像有些不穩。

是昨天失望憤怒時騎馬離開,結果從馬上摔下來了嗎?

羅維心中,好像又被一根細密的絲線纏住了,勒得喘不過氣來。

靖王隨意地與林少艾聊著天,說一些朝中政事和關於各種世家貴胄的閑話,林少艾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著。

天色漸漸地又暗了幾分,王府門前掛著的燈籠,映得林少艾臉龐明豔無匹,像明媚的朝陽。

連閱花無數的靖王,此時也不禁帶著些驚豔和癡迷,貪婪地看著她精致的五官,隻覺得一顰一笑都那麽誘人,讓人心醉。

林少艾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靖王隨即反應過來,連忙揚手召來馬車,殷勤地要扶她上車。

林少艾說:“我自己會走。”

靖王也不以為意,看著她一瘸一拐很艱難地上了馬車,便也跟著鑽了進去,馬車隨即駛遠了。

從頭到尾,林少艾都沒有看見站在黑暗中

的“牧仲”。

他們說的是雁國官話。

羅維默默地看著馬車遠去,忽然覺得自己距離他們的世界,其實非常的遙遠。

自己是誰?

一個隱匿在黑暗中,見不得光的複仇者。

一個帶著假麵的人。

一個被世人所棄的族類。

羅維隻覺得,林少艾越是明亮,就越映得自己像一道濃厚的黑影,那樣黑暗,其心可誅。

他靠在牆上的身軀,倏然間滑了下去,抱著膝蓋蹲坐。

一股噬心蝕骨的寒意,由心髒而起,霎時間席卷全身,仿佛要將他整個人全部吞沒。

天都城,鍾府後院。

鍾靈心神不寧地來回踱步,腦中不停回想起昨日皇後看見羅維畫像時,眼中一閃而過的怨毒,以及口中輕聲呢喃的話語。

“果然是……果然是……竟然長得如此相似!”

果然是什麽?什麽很相似?

鍾靈百思不得其解。

但她縱使再想不明白其他,有一件事卻是很確定的:皇後對羅維並沒有善意。

這讓鍾靈有些焦急,皇後是她的姑姑,她雖然從小甚少與皇後相處,但對皇後的脾性,還是了解一二。

皇後遠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溫婉。

“你啊,你到底在哪裏?”鍾靈喃喃自語,大眼睛一眨一眨。

她目光輕閃,忽然看見了放在窗台上的紙鶴。

那是羅維當年被困海島時,用來給羅仲傳信用的。當時鍾靈正好在羅府中,在準備駕船去接羅維的同時,她也死纏爛打地把這紙鶴要了過來,放在自己家中,隻是做個念想。

鍾靈一向堅信她的羅維哥哥是很神奇的,能治病,還能用紙鶴傳信。至於為什麽會這麽神奇,她從來不多問,也不想。

這是鍾靈式的體貼。

她目光落在那已經有些發黃的紙鶴上,心中倏然閃過一個念頭:既然這紙鶴能從萬裏之外的海島上飛到天都城中,那有沒有可能,還能飛回他身邊呢?

這個念頭一轉,就停不下來了,她忍不住伸手把那紙鶴拿在手中,拆開了。

看起來隻是張很普通的紙,上麵羅維的筆跡寫著被困海島之上,亟待營救等等話語。

鍾靈用手輕輕撫摸那字跡,目光裏有懷念。

她並不知道這紙是羅維平時用來製符的符紙,也不知道羅維是對它下了符咒,才令它飛越萬裏到了天都城中,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坐在了一邊小案幾旁,提起筆,匆匆地在紙背麵寫下一段話:“羅維哥哥,昨日皇後姑姑忽然向父親要你的畫像,看過之後神色大變,說了些‘果然如此’‘竟然長得如此相似’之語。我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但看姑姑神情不對,不知是否要對你不利,請你在外務必小心。另:近日城中有些不好聽的流言,關於你與殿下,有的說殿下要悔婚,諸如此類……見信後,如果方便,請即刻回來,殿下一個人也很艱難。靈字。”

寫畢,鍾靈將紙重新折成紙鶴形狀,放在手中,撲扇著睫毛看它,忽然不知道接下來要如何是好了。

她不知道羅維放飛紙鶴前,會有念符咒這一步,此時完全犯

了難,怎麽讓它飛起來?

她無計可施,隻能眼巴巴地看著手掌上的紙鶴,期望它會突然大展神通,自動地飛起來。

等了半晌,紙鶴也沒有動靜。

鍾靈困得快要睡著了,腦袋一點一點,眼皮也耷拉了下來。

忽然間,她感覺身體裏有一絲什麽東西,倏地被手掌上的紙鶴吸了出去。

鍾靈一震,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紙鶴全身流過一道微弱的金光,然後撲扇翅膀飛了起來,徑直飛高,往院子外去了。

鍾靈一拍腦袋,連忙追著紙鶴喊:“是找羅維哥哥哦!別跑到別人那裏去了!”

喊完,她也覺得這舉動有些傻乎乎的,不禁自嘲地笑了起來。不過,她的羅維哥哥那麽神奇,誰知道這紙鶴會不會真的飛到他手裏呢?

羅維在司空府中收拾著行裝。

他不想繼續玩這個遊戲了,實力不夠就是實力不夠,等修煉幾年再來奪回九轉聚星石也不遲。

最重要的,他不想再騙林少艾了。她那樣的人,不應該成為自己這場複仇遊戲的犧牲品。

羅維籲了口氣,什麽複仇遊戲,也該告一段落了。將來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打回來,豈不更好?

隻是要怎麽向司空博道別,他卻犯了難。

向他說出真相,肯定不可行,雁國人對慶國那麽痛恨……但前幾日才答應了他好好待林少艾,現在突然要走,他不翻臉才奇怪。

羅維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司空博就在門外嚷開了:“阿牧,阿牧!”

自從那日在花廳談話後,司空博又恢複了嬉皮笑臉的紈絝樣子,對待牧仲的態度,也與往日並沒有不同,甚至會追問他和林少艾發展得怎麽樣了。這讓羅維也不由得有些惻然,那些狂蜂浪蝶無非隻貪戀林少艾美貌,司空卻是全心全意地為她好,實屬難得。

然而今日的司空博又和前幾天大不一樣,表情十分焦急,羅維一打開門,就堵了上來,急問道:“怎麽回事,我聽說今日靖王上林府中下聘了?”

羅維腦海中嗡的一聲,問:“提的誰?”

司空博直跺腳:“還能有誰!林府別的小姐都是些庸脂俗粉,你覺得靖王能看得上?”

羅維拔腿就往外跑。

司空博反手拉住他胳膊,一字一句地說:“你聽著,如果你讓靖王那偽君子把阿九娶走了,我就和你拚命。”

羅維心亂如麻,嗯了一聲,身形如疾風般衝出了司空府,向林府而去。

林府門前,已然站了一排又一排的王府侍衛,舉著儀仗,把街道占得滿滿當當。

而四周已經圍滿了一大圈看熱鬧的人,嗡嗡議論。有的羨慕林騎都尉的好運氣,有的豔羨靖王能抱得美人歸,有的誇讚兩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嘖嘖,別的不用多說,就衝林騎都尉那臉,那眼,那小腰,那性子……王爺可真是會選!”

“性子?不是說她性子烈得很嗎?”

“唉,你懂什麽,”聲音一下子壓低了,“這樣的才有趣味!”

雁國最年輕的小王爺,配上出雲城第一美人,這樣的組合讓許多人津津樂道,頗有傳為佳話之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