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艾並不是傻子，自從羅維把納戒戴在她手上，取出了一些東西之後，她就明白了什麽。況且，羅維那日說的話如此明顯，她實則已經有八九分相信他說的是對的，自己並不是自己，而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人。
然而，人是很難不相信自己的記憶的。她用理智推論出了自己其實並不是自己這個結論，這意味著她腦海中存有的記憶都是假的，都要被抹得一幹二淨，她著實不能接受。
她還記得自己的雙親是如何得了時疫而死的，還記得自己流落街頭，吃百家飯長大，大了一些就去給別人幫廚，洗衣，維持生計，這麽掙紮著過了十幾年……現在卻要說這些都是假的？
如果有天一個人突然告訴你，這些事其實都沒有發生過，你一直活在虛假之中，你會作何感想？
小艾不知道別人會怎麽想，但她知道自己已經完完全全地驚慌失措了，此刻她最希望的事情，就是羅維大發慈悲地告訴她，她不是別人，就是自己，她腦海中的記憶都是真實的……
她求助地看著羅維，眼裏有著期盼，然而羅維卻良久沒有說出她想聽的話。
小艾的眼睛又不爭氣地濕潤了，眼前的世界模糊一片。
她聽見羅維又歎了一口氣，說道：“這樣不行……”
他用手掌輕輕摩挲著小艾柔潤的臉頰：“再叫我一次吧。”
“主人。”小艾鼓足了勇氣叫道。
“嗯。”羅維笑了笑，終於最後下定了決心：“明天你就不會願意這樣叫我了。”
小艾怯怯地看著他。
“害怕嗎？”羅維問她。
“害怕。”小艾輕輕地點頭，“我會變成什麽樣的人？”
“你會變成我最熟悉，最喜歡的女人。”羅維撫著她曲線美好的耳垂和脖頸，“那時我會有個問題要問你。”
“什麽問題？”小艾紅了紅臉，眨著眼睛。她實在很難想象自己會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拋棄自己現在的所有記憶，這種感覺太奇怪了。
“明天你就知道了。”羅維轉身而去。
次日，羅維帶著小艾去往皇宮中。
女皇早就等在那裏，見狀揚起了眉毛：“你終於下定決心了。”
“嗯。”羅維點頭，“開始吧，我會遵守條件的。”
“你不用再想想？龍炎神殿和歸海尚武可是難纏的對手。”女皇格格嬌笑。
羅維皺眉：“我既然帶著她來了這裏，還不夠說明我已經想好了？別廢話了，快開始吧。”
女皇便轉向站在一邊的小艾：“好久不見了，林妹子。”
小艾聽他們的對話已經聽得怔住，此時見女皇竟然直接對自己說話，嚇了一大跳：“您，您，您好……”
“沒事，待會兒你就會想起我了。”女皇嬌笑著。
小艾怯怯地一把拉住了羅維：“您，您剛才說的是什麽意思？您答應了什麽嗎……我不要您去冒險，我不要了。”
“聽話。”羅維並沒有正麵回答，而是摸了摸她的頭。
小艾急得要哭出來：“您不要去冒險好不好……我
不要了……我就做一輩子您的小艾不好嗎？”
“不好。”羅維笑著說，“聽話，不然我要生氣了。”
小艾隻得低下了頭，眼淚一滴滴地滾落下來。
羅維用手指抹去了，對女皇說：“快開始吧。”
女皇仿佛被眼前親密異常的兩人刺傷了，將臉上笑容斂去，微微垂下了眼睛，說道：“好。”
羅維隨即後退幾步，站在一旁，女皇讓小艾坐在麵前的椅子上。
下一秒，女皇周身星力流轉，閉上了眼睛，有一股奇異的力量正在慢慢匯集，精純起來。
這一過程持續了許久，最後女皇終於睜開了眼，一雙美目銳利無比，盯著眼前的小艾。
小艾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身子，漂亮的臉蛋卻不自覺地仰了起來，直直盯著女皇的眼睛。
空氣中，一麵仿若是水藍色鏡子的東西正在逐漸凝結成形，鏡邊繞著花藤，十分精致。一麵朝著女皇，另一麵朝著小艾。
女皇用心神緊緊地維係著鏡子，臉色微微發白，長發被星力帶起的旋風席卷起來，微不可見地搖晃了一下身子，鏡子隨即透明模糊起來。她又立刻凝起了精神，鏡子在空氣中再次變得清晰。
隨著女皇心神不斷凝聚，源源不斷地進入鏡中，小艾仿佛也有了反應。她身體繃緊了，臉色也開始發白，盯著鏡麵，神情有些迷茫，卻又有些專注。
兩縷水藍色的氣息，分別從女皇和小艾的胸口中飄了出來，進入鏡子中。
憑空地，鏡子的正反兩麵都開始有影像浮現出來。
對著小艾的那一麵，浮現出的是她衣衫襤褸地行走在神雍城中的樣子。影像如電影蒙太奇般快速閃過，躺在**雙雙死去的父母，不同人等的好心與溫暖，謾罵與白眼，貪婪與覬覦……一幕幕地閃過。
而對著女皇的那一麵，浮現出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影像。
一襲火紅色衣衫的林少艾，騎在高頭大馬上，笑容燃燒著天邊的晚霞。影像也開始一幕幕地閃了起來。
眉眼漂亮的小女孩被一群孩子推到在地，揉著右手腕，眼中燃著小小的火焰。一個小男孩撲了過來擋在她麵前，依稀能看出是司空博的模樣，隨即她一腳踢開司空博，拔出了劍。
一群孩子圍在資質測試石邊，小女孩用手按了上去，隨即周圍頓時一片倒吸涼氣，有欽羨，有嫉妒。
小女孩漸漸地長大，轉眼間已經是十一二歲的模樣，在月光下的院子裏練著劍，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頭上滴了下來，最後她終於一聲不吭地倒在地上，竟然昏了過去。
影像閃得越來越快，各色人等不同的嘴臉，從各種的鄙夷慢慢變成了欽羨、愛慕、佩服等各種表情，已經長成少女的林少艾左手提劍而立，神情冷漠。
影像突然又慢了下來，羅維正詫異間，這才發現，是自己登場了。
那是十五歲時的自己，臉上還帶著些許的稚氣，穿著定南書院的黑色袍子，在比武場邊嗬斥羅越：“快回去，別在這裏搗亂。”
比武場中的林少艾微微抬起了眼，看著場邊眉眼俊朗的
少年，眼裏沒有表情。
影像又變了，穿著黑袍子的少年夜襲林少艾，反而被她一劍指在喉間，少年隨即逃離，扔下一句話：“再會了，美麗的小姐。”
影像隨即又快速地閃了起來。
羅維心神一震，發現影像的閃動又變得極其的快。如果說快慢是來源於記憶的清晰與否……那麽她實則是將自己記得很清楚嗎？
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啊，連他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了，不料她還能記得清楚，也許是自己表露真實身份之後，她便把這些記憶又從深層的腦海中挖了出來。
畫麵突然又停住了，少年已經是十八歲的樣子，神情冰冷，闖進了林府要與她決鬥，又被她一劍指在喉間。少年閉上眼睛求死，她卻囑咐人把他扔了出去。
羅維看得目不轉睛，這些他原本覺得屈辱的回憶，現在想來卻也有些許的暖意。他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起自己與她的牽絆已經太深刻了，難以輕易抹去。
影像又開始緩緩流動，牧仲開始在畫麵中一幕幕出現。舞會，私奔，同眠……兩人被歸海尚武重傷之後相擁著醒來，少女抬頭看見少年滿頭銀發，神情陌生。
畫麵又動了，出現的是兩人抱在一起自盡的一幕。
羅維閉了閉眼睛，下一幕，卻是林少艾胸口綁在繃帶坐在**，不知與女皇說著什麽。女皇舉起了手，空氣中浮現出一麵水藍色的鏡子……隨後畫麵靜止不動，漸漸消失。
羅維衣袖下的拳頭握緊了。
一切影像結束了。
女皇口中喃喃念叨著什麽，胸膛起伏，神情凝重。
水藍色鏡子在空中慢慢地翻轉，印有真實記憶的那一麵逐漸轉到林少艾麵前，而虛假記憶的一麵轉到了女皇麵前。
女皇聲音突然高了起來，念的是羅維聽不懂的奇怪咒令。
隨著這聲音不斷在殿中回**，鏡子的兩麵中分別都鑽出了一縷水藍色的霧氣，向兩人胸口飄去。
女皇袖子一揮，將飄向自己的虛假記憶打得在空氣中飄散了。而真實記憶緩緩地鑽入小艾心口，她猛地一顫，眼中有瞬間的空白。
空氣中的水藍色鏡子隨即消失，女皇臉色更白了，喘著氣後退幾步，倒在椅子上。
小艾轉過頭看著羅維，翕了翕長長的睫毛，目光從迷茫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有一股強大的氣息正在她周身凝聚。
林少艾回來了。
羅維不由得鬆了口氣。
這重逢的一刻並沒有想象中的天崩地裂，兩人隻是靜靜的凝視，林少艾明亮的目光在羅維臉上流連。
怯弱的小艾已然消失無蹤，林少艾漂亮的臉蛋上出現萬分複雜的神情，胸脯止不住地劇烈起伏起來。
她突然低下了頭，喃喃說道：“怎麽會這樣……”
隨後，她就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沒想到你與她之間有這麽多的故事。”
女皇虛弱的聲音從一邊傳來，羅維扭頭，看到她若有所思的眼睛。
“帶她回去吧。”女皇喘著氣虛弱地說，“別忘了你承諾我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