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維是有備而來,控製著自己的飲酒速度和量,生怕自己醉了。饒是如此,他酒量還是不好,幾杯下肚就有些氣喘,臉上格外的紅。

皇帝看著他就笑:“本來就黑,再添點紅色,更黑了。”

羅維沒料到皇帝也會說這樣的俏皮話,他不由得伸手摸摸臉,心說這麽黑也不是我樂意的啊。

皇帝又仰脖灌下一杯。他醉酒的表現比他閨女清平公主要來得明顯得多,眼神飄忽遊離,姿勢也逐漸沒有了正形,大大咧咧地斜躺在**。

羅維雖說是以灌醉他為目標,但畢竟記掛著他的病情,也不敢灌他太多,適時地提醒道:“陛下如今飲酒可要節製。”

“節製?嗬嗬,明天再節製罷。”皇帝揮揮手,又灌下一杯。

羅維也喝下一杯,兩人不談別的,隻聊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間或提一提龍諾和慶元帝的舊事,倒也聊得十分愜意。

酒過三巡,羅維覺得自己可能有點承受不了了,腦袋開始天旋地轉了起來。他強行在周身運行起月力,把衝上頭頂的血液壓了下去,這可是最後一次的機會,如果錯過就完了。

正在此時,皇帝說到興頭上,手舞足蹈地想要從**爬起來,正好牽動結石所在的地方,不禁哼哼著呻吟了一聲。

羅維連忙上去扶他:“陛下沒事吧?如果牽動病情,在下可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皇帝一臉無所謂,擺著手:“無事……無事。”

羅維腦袋雖然昏昏沉沉,所幸還保留著一絲清明。他提起氣力,把手指搭在皇帝手腕上,看了看脈象。幸好,隻是喝的有些多,與病情並沒有關係。

“扶朕……起來。”皇帝打了個酒嗝。

羅維伸手扶他,也說不清是有意還是無意,踉踉蹌蹌的,手指拂過了皇帝腰間,晶瑩剔透的小掛件掉在地上,其中仿若含著一團火。

“哎?朕的……”皇帝大吃一驚,眼神有片刻的清明,弓下腰伸手就要去撿。

羅維腦袋裏也嗡的一聲,連忙告罪,彎腰替皇帝撿了起來,交到他手中。

皇帝把那東西握在了手裏,方才鬆了一口氣:“你莫要……莫要唬朕,這東西……若是摔碎了,枉是你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

說著,眼神裏竟然出現一絲冷意,仿佛剛才與羅維相對飲酒的那個人並不是他,而是不相關的旁人似的。

羅維一凜,酒意醒了大半,再次告罪:“請陛下降罪。”

皇帝眯著眼睛看了看他,眼裏的冷意漸漸消去了。

“罷了,你畢竟是天武宗的傳人,朕怎好與你較真。”他嗬嗬笑道,“況且這天晶龍魄也沒真的摔碎。”

羅維聽到“天晶龍魄”幾個字,不禁全身像觸電一般流過一股麻痹之感,下意識地繃緊了每一根神經。

這麽多天的苦心經營,就是為了這個東西……它終於浮出水麵了。

然而,他心中也漸漸開始意識到另一件事,皇帝果真不是普通人,或許普通人也當不了皇帝。他是一個極其危險的君主,哪怕是麵對著自己

這個和他關係已經極好的“天武宗傳人”,他也不會就此真的放下皇權和自己平等對話。

這樣的人……羅維突然有些慶幸在來之前把月神殿的後路安排好了,因為他馬上就要開始捋虎須,開始準備幹一票大的了。

他按捺著情緒,讓自己臉上不出現好奇以外的神情,隨後問道:“陛下為何對這……天晶龍魄如此看重?在下鬥膽,也想見識一下這等皇室至寶。”

“嗬嗬,不算什麽皇室至寶,私人物件而已。”皇帝嗬嗬地笑,但並不肯把那天晶龍魄交予羅維,隻放在手掌中給他看,顯然是真的十分愛惜。

羅維就在皇帝手掌中看了看這件鏡冰荷無論如何也要讓自己取到的東西。它隻有鴿蛋大小,外表通明,內裏乍看是含著一團火焰,但仔細一看,便會發現其實是一朵小而精致的血色蓮花。源源不斷的星力從中掙脫迸裂出來,讓人感到十分舒適,應該也和九轉聚星石一樣具有加速修行之效。

不僅如此,羅維在暗中運用月力對其進行了一番探查之後,發現它內芯的紅蓮竟然是一種自己在這大陸上從未見過的材料,不僅蘊含著濃厚的星力和靈氣,更是有著益壽延年的養生之功。

果然是件寶貝,羅維不禁在心中擊節讚歎,同時也暗道:難怪鏡冰荷非要取得它。

皇帝將天晶龍魄收了回去,羅維笑道:“這樣的寶物,陛下還要謙虛,說隻是隨身佩戴的私物,那真正的皇室至寶還不得晃瞎了我等小民的眼。”

皇帝大笑:“油嘴滑舌!不過這確實是件寶貝,也是……當年一名異人送給朕的,因而朕十分珍惜。”

羅維聽在耳裏,不動聲色地舉杯:“敬異人。”

“哈,敬異人。”皇帝笑了,十分盡興的樣子,仰脖又灌下一杯。

羅維原本的計劃是與皇帝拚酒,在拚酒時用上自己的一些小手段,以確保自己不至於爛醉如泥。然後把皇帝灌得酩酊大醉,趁機從他口中套出些有關衛蘅的話來,最後偷走天晶龍魄逃跑。但不知怎的,他看到皇帝喝多了之後那些許感傷的神情,又想到他的病情,突然沒了要借故與他拚酒的心思,隻是一杯接一杯地與皇帝喝著。

心裏帶著事喝酒容易醉,羅維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一點。他隻不過又是幾杯下肚,腦袋就更加昏了起來,幾乎要失去意識,隻是靠著僅剩的一絲執念強撐著。

這絲執念就是小艾。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今晚如果不能成事,小艾就很有可能要被自己害死了,所以,盡管桃花釀一杯一杯地下肚,他差點要昏過去,但腦中還是有一線清醒,死撐著沒有倒下。

另一邊,皇帝的酒量明顯要比他好很多,隻是有些醉意,但還沒達到意識混亂的程度。

“陛下。”羅維深吸一口氣,搖搖晃晃地拿起酒杯敬皇帝。

皇帝很痛快地一飲而盡。

此時已是月上中天,皇帝眯著朦朧的醉眼看著窗外,捏著手裏的天晶龍魄不斷把玩,喃喃說道:“竟然已經這麽多年了……當時她降臨的時候,月色和現在一模一樣。”

羅維就算意識再

混沌也不能不捕捉到這句話。重頭戲要來了嗎?他甩甩腦袋讓自己更清醒些,可惜是徒勞無功,思維反而更加混亂了,殿中所有的一切都離自己很遠,連皇帝的聲音也仿佛是從天外傳來的。

羅維張了張嘴,意識中飄出一句話,他想問這人是衛蘅還是送皇帝天晶龍魄的人,但喉嚨好像是被什麽堵住了,發不出聲音。

皇帝也沒理他,自顧自地說:“你是沒見過那麽好的月色,也沒見過那麽美的人。”

羅維眨了眨眼睛,胃裏翻江倒海,覺得想吐。混沌的腦海自顧自地浮現出一個念頭:剛才說當時的月色和現在一模一樣,現在又說我沒見過,豈不自相矛盾?

皇帝顯然已經醉到不管自己話中的漏洞了。他眯著眼睛,悠悠地看著月亮,不等羅維勸酒就自己又喝下兩杯。

喝得多了,話匣子也打得更開,皇帝又開始說了。

“一睜眼睛,她就站在朕床前……嗬嗬,當時朕還不是皇帝,那一眼可把朕嚇壞了,她竟然戴著個中元節的鬼麵具,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其實直到最後,朕也沒能知道她在想什麽。”

皇帝自言自語,仿佛已經沉浸進了自己的回憶,絲毫不顧周身的情況,又給自己灌了幾杯酒。

“然後她摘下了麵具,朕就看呆了,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女人。她問朕……”

皇帝說到這裏戛然而止,眼神裏出現一絲清明,沒有再說下去。

羅維混沌的腦中不由開始納悶,她究竟問了什麽?但他也是爛醉如泥,能聽清楚就已經是萬幸,竟然連追問都沒想著要追問,隻是怔怔地發呆。

“她簡直是個妖精。她告訴朕明日要下雪,朕死活不信,說才九月的天氣怎麽會下雪,但第二天……沒有預兆地突然變冷了,竟然真的下了雪。”

“從那以後,朕就對她言聽計從,從沒有一絲懷疑。”

“這天晶龍魄……她給朕,朕就收了,可一直到她不見了,朕也不知道她給朕這個究竟是什麽意思。”

“後來她消失了,朕也無數次地提醒自己,是時候忘掉了,朕有賢惠的皇後,還需要多奢求什麽?”

“直到聽聞慶元先帝和龍諾之間的舊事,驚覺竟然與朕和她之間的事如此相像……簡直是一模一樣。難道所有這樣的感情,都不得善終嗎?”

“二十年了,她在這個世界上徹底地消失了,連一絲蛛絲馬跡也沒留下。哪怕她對朕隻有一分的情意,也不至於……不至於如此恩斷義絕!”

說著,語氣漸漸地有了幾分怨恨之意,但竟也有幾分深藏在話語中的情意,讓這語氣聽起來異常複雜。

“直到最後,她連碰都沒有讓朕碰一下,卻和別的男人……生了個兒子。”

“那孩子長得很像她,朕把最心愛的女兒許配給了他,有意把江山交給他,這樣總夠……報答她的恩德了吧,朕總算是不欠……不欠她了吧。”

咬牙切齒,愛恨交纏。皇帝口中慢慢地吐出了今晚最後一句話。

“衛蘅,你這種女人,朕究竟要怎麽想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