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過了幾天,兩人幾乎將方圓近百裏內探了個遍,但仍沒能發現任何異常,也沒有找到出去的路。

這天羅維照常回到兩人前一晚歇息的地方,等了許久,襄音還沒有回來。

他起初以為她隻是回來得晚些,但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過去,他開始逐漸覺得不對勁了。前幾日兩人都約定好在天黑之前趕回來,但如今天色已經全黑……

羅維突然跳了起來,睜大眼睛在地上尋找,最後在草叢裏找到了一塊小小的石頭,以及一張壓在石頭下的紙條。

石頭是傳送石,就和上次君洛通過襄音給自己的一模一樣。紙條上寫著一句話:“我把我的人帶走了,你自己回去。洛。”

羅維怔了半天,心中隻更加確認了一件事情,君洛果然認識自己!並且,他恐怕一直在自己身邊不遠的地方監視著。

他和衛蘅……羅維又覺得頭疼欲裂,他們究竟都在計劃什麽東西?

羅維也隻得被迫接受了襄音被帶走這一事實,他想也許襄音未必就會不高興吧,畢竟是別人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呢?

他拿起傳送石,握在手裏,心中卻開始猶豫了,到底應該去哪裏?

沒有襄音,自己也沒什麽資本與鏡冰荷叫板了。長長地歎了口氣,羅維還是閉上了眼睛,握緊了傳送石,傳送到天都城。

仍然是上次那片小攤,羅維直直地從半空中掉下來,再次把攤位砸得七零八落。

這是君洛的惡趣味嗎?羅維無奈地從一堆橙子裏爬了出來。

賣水果的小攤販剛要發火,突然認了出來這就是上次從天而降,還賠給自己許多銀子的那個少年,臉上滿溢的怒意頓時變成了十二分的欣喜,帶著期盼看向羅維。

羅維無奈,掏出銀票給小販,小販高興得連聲道謝:“客官您下回再來啊!”

羅維頭也不回地走了,邊走邊嘀咕:“小爺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啊……以後再也不要來了。”

他沒有立刻回家,先帶著封印夏魂元神的玉佩拜訪了很多地方,其中不乏一些鑒定奇珍異寶的高人。然而他們看見玉佩後,卻都是同樣的反應,先是大吃一驚,隨後搖頭說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看來夏魂短時間內是沒法複原了。羅維找了個隱蔽地方易了容,前往月神殿。

自從牧仲從皇宮中偷了天晶龍魄遁走之後,皇帝大發雷霆,首先追究到“一杯月光”醫館頭上。但當官兵們趕到醫館時,意外地發現臨河一條街上所有的“一杯月光”鋪麵全部關門大吉,緊鎖的門閂上貼著紙條:“開張時間不定。”

事情至此已經很明顯,牧仲就是個處心積慮的騙子。皇帝在暴跳如雷,下令緝捕牧仲之餘,病情也自然而然地加重了。

羅維聽到此處,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悄悄伸手入口袋,摸到了那塊冰涼的天晶龍魄,隨後向家中走去。

羅府卻意外地大門緊鎖,其中靜悄悄的,看不見有人在府中的痕跡。

羅維感到奇怪,在大門前等了半天,等來一個形色匆匆的小仆役。

小仆役肩上扛著鋪蓋卷,急急忙忙像是要去哪裏的樣子,見羅維站在暗處看著自己,不由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想跑。

羅維說:“站住。”

小仆役一個激靈,猶猶豫豫地站住了。

羅維說:“不知道我是誰?”

小仆役膽怯地說:“知,知道,侯爺。”

“那你跑什麽?”羅維問道。

小仆役膝蓋一軟就跪下去了:“侯爺饒命啊,小的不是看見您就跑,是真的沒看見啊,小的眼神不好使……”

羅維懶得和他羅嗦,轉頭看見了被小仆役扔在地上的被褥,拎了起來:“你這是要去哪裏?逃仆不義,不明白嗎?”

小仆役慌得連連磕頭:“小的真不是要逃,侯爺您常年不在府裏,容小的向您慢慢解釋……”

羅維眨了眨眼睛,有些迷惑。他見這小仆役看似慌慌張張,實則說起話來,一副猴兒精的樣子,便問他:“那你說說,都發生了什麽事。”

小仆役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向羅維招手:“侯爺來,來,咱們找個僻靜的地兒,別讓旁人聽見了,這可不是小事。”

羅維便跟著小仆役一起蹲在羅府大門外的小巷子裏,旁邊就是下水道。

羅維心中已經有兩分焦躁,說道:“好了,別廢話,快說吧,我爹去哪裏了?”

小仆役神神秘秘地看了看他,說道:“侯爺且別急,家主好端端的,一點事兒也沒有,隻是這事說來話長,容小的整理整理再敘。”

羅維隻得按捺著性子等著。

小仆役想了想,自己點點頭,說道:“嗯,應該是從這裏說起了。不過許多事,小的地位低下,並沒有親眼見到,都是聽人家說的。如果有錯漏,侯爺可不要見怪。”

“嗯。”羅維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兩月前,家主老爺和執事羅季長老吵了一架,長老的意思是現下陛下身體不濟了,臨江王隨時有承襲皇位的可能,那些……嗯,那些不必要的阻力,咱們羅府應該合全府之力幫助王爺清掃才對,這樣王爺登基之後,咱們羅府也能謀到些好處,加官進爵什麽的。”小仆役鬼鬼祟祟地瞥了羅維一眼,說道。

羅維聞言倒並不感到意外,羅季這樣做是在情理之中的,也很符合他野心勃勃的性格。至於自己這個清平公主準駙馬會遭到怎麽樣的後果,羅季恐怕連半點也不擔心。

“然後?”羅維問道。

“然後家主老爺就和長老吵起來了,家主老爺不同意,長老就說家主老爺目光短淺,膽小如鼠。”小仆役弱弱地說,非常小心地觀察羅維神色,見羅維並不生氣,膽子才漸漸放大了,“兩人不歡而散,長老放話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服家主老爺的管束,第二天就帶著許多人搬出了府中,不知道上哪裏去了,連庫房裏的東西也被搬走了一大半。”

羅維皺了皺眉,說道:“竟有這種事?他的意思是要分家?”

“呃,小的認為,好像確實是這麽個意思。”小仆役點頭哈腰地說道。

“他是怕臨江王一旦登基,我就會倒黴,然後牽連著他一起倒黴。”羅維輕笑了一下,“徒勞無功,大家都是一個姓氏一條血脈,以為你嚷了句分家,人家就會真的認你分家了?”

“侯爺高見。”小仆役馬屁跟上,“家主老爺和侯爺您,真是虎父無犬子,家主老爺想必也是和侯爺作一樣想法,過了不久便帶著身邊親近的人出了城,不知道去哪裏了,隻留下了小的們這些仆役在此留守。”

羅維微微點頭,看來羅仲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見情形不對便帶人遁出了天都城,暫避風頭。如此一來,就算羅季把事情搞砸了,也不至於那麽快就牽連到羅仲身上。

隻是,羅維也沒想到一切會這麽突然。他雖然叮囑羅仲必要的時候就帶人撤出天都城,但說的時候,總覺得這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不料它這麽快就發生,連個招呼也沒來得及打,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裏,什麽時候回來。

還有許多問題要問他呢,關於自己的身世……不過,興許他也是個被蒙在鼓裏的人吧!

羅維怔怔地出了一會神,小仆役繼續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他回神,說道:“那你帶著被褥慌慌張張的要上哪裏去?”

小仆役囁嚅起來:“這,因為家主老爺臨走之前,說小的們不必一直守在這裏,可以自由來去……小的,小的家中還有雙親要侍奉,而且他們,他們都已經跑光了,小的是最後一個走的。”

越說聲音越小,小仆役心中也自覺理虧,他們這些仆役,當初都是按整年份簽的契約,半途出走是要按逃仆處置的。如今雖然羅仲那樣說,但那也隻是他心腸好,並不能說明這樣一走了之就是很道義的。

小仆役心中深知,家主老爺固然是脾氣豪爽好說話,但麵前這位羅家的太子爺,當今聖上禦封的清平侯,卻不是個會讓自己那麽容易蒙混過關的人。

羅維盯著他看了半晌,小仆役心中越來越忐忑,身軀止不住地顫抖起來,眼中險些迸出了眼淚。

“你走吧。”羅維站起來說,在下水道旁邊蹲了半天,著實有些累了。

小仆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張大了嘴,一時間忘了所有動作。

“怎麽,我還得給你遣散費?”羅維涼涼地說。

小仆役終於反應過來,連聲說道:“謝謝侯爺,謝謝侯爺。”隨後抱起被褥一溜煙地跑了。

羅維出了一回神,才發現地上靜靜地躺著一把黃銅鑰匙,應該是小仆役跑得太急不小心掉出來的。

他俯身拾起鑰匙,這把鑰匙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但因為頻繁的使用,還保持著光亮,與羅府大門上的黃銅門鎖是同樣的材質。

羅維拿著鑰匙經過了羅府門前的兩隻石獅子,來到了雕花紅漆的大門前。一切都和他八年前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一模一樣,就連時間也同樣是傍晚天色轉黑的時候,隻是石獅子和紅漆大門都在歲月的洗禮中變得更加老舊了些。

他將鑰匙插入鎖眼。微一用力,隻聽鎖眼裏傳來“咯噠”一聲脆響,大門被打開了。

羅維走了進去。

八年以來,他第一次看到這間大宅子毫無人煙的模樣,連一盞燈火,一點聲音也沒有,和記憶中完全不相同。平時掩在人來人往的熱鬧之下的本源,第一次毫無顧忌地顯現出來,青磚牆上生著藤蔓,不知名的小花開在角落裏,斑駁的瓦片即將剝落,飛簷下有一個顫顫巍巍的燕子窩。

羅維好像第一次來到這裏似的,邊走邊看,渾然忘卻了今夕何夕。

他走到了羅仲住的小院裏,沒有特意去想那些從前的事情,但回憶還是紛遝不斷地從腦海裏湧上來,像用蒙太奇手法剪輯的電影鏡頭。

羅維在鏡頭裏看見了從前的自己,此刻他感覺心中被某種東西填得滿滿的,毫不空虛,也並不迷惘。

他就在小院裏過夜,整個偌大的府邸,隻有他自己。

在不遠處的皇城中,皇帝咳嗽著醒了,吐出一口血。

這些年以來,分散各處,紛繁複雜的絲線,恐怕終於要重新擰在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