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羅維又是很早就醒了。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沒一個人好好睡覺了,身邊永遠有一個以上的人,不是這個,就是那個。不過還好,現在這一個,至少讓他比較放心。

看了一眼扶風熟睡的臉,他輕手輕腳地起床,活動了一下手腳。幸好,最近並沒有放鬆體魄練習,雖然是隻睡了四五個小時,但卻並不感到疲累。

看外麵天色,才剛蒙蒙亮。羅維悄悄溜下床,出了小木屋,打算尋一處清靜的地方繼續自己的體魄練習。

剛出了屋門,他想了想,又頓住了。從收納符裏拿出紙筆,簡單地寫了一張字條,壓在桌子上。

隨後,輕手輕腳出了門,也不敢離得太遠,尋了一處小河邊的密林,可以一邊練習一邊時刻注意屋裏的動向,以防有什麽意外。雖然他知道以扶風的身份,這四周是必定會埋伏著暗衛的,說不定連摘星都在,但為防萬一,還是謹慎點為好。

羅維在小樹林裏一心一意地開始練習,所不知道的是,木屋裏扶風慢慢睜開了眼睛,眼神清透寒冷,一點睡意也沒有。

她從**爬了起來,把薄薄的被子披在身上,拿起桌上的字條開始看。

“我出去了,天亮之後就回來,不要害怕。”

看罷,她把字條又重新放回原處,臉上神情若有所思。隨後,重新躺下,竟然很快睡著了。

羅維在林子裏練習到天光初亮,腳邊又堆滿了被桃木劍削到各式各樣的木頭。他覺得有點累,收起了劍,又想到自己在字條裏說的是天亮之後回去,現在還有一段時間,便決定到處走走看看,以確定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這一走之下,他卻莫名其妙地感覺有哪裏不對勁。

這裏究竟是哪裏?不管是初春解凍的潺潺小河水,抑或是柳樹新發的嫩芽,林間偶爾竄過的小動物,都讓人覺得毫無違和感,然而問題卻在於,這個地方太祥和了。

方圓幾裏之內,沒有人煙,也沒有經受戰火的侵蝕,更加看不出究竟是處於大陸的哪一帶,現在的風黎大陸還有這樣的地方麽?抑或是說,他還是太孤陋寡聞了?

羅維搖搖頭,還是摒棄掉心中的不安感,轉頭回了小木屋。

扶風已經睡醒起來了,羅維把摘來的野果子分給她,權且充當早飯。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在這裏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麽?”

扶風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搖頭說:“沒有,朕隻是來休養幾天。”

休養幾天?羅維有點發愣,休養幾天為什麽要把自己一起拘在這裏?

他想了又想,怕惹怒她,卻又實在是想問,最終還是一咬牙問道:“那陛下要臣在這裏做什麽?陛下想如何處置臣?”

扶風輕輕咬了一口野果子,慢條斯理地回答:“陪朕休養也是你的義務,至於處置的事情回去再說。”

羅維愈發迷茫,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

藥,她如今是越來越具備喜怒莫測的帝王風範了。他思索了片刻,低聲說道:“臣不知陛下為何指定臣陪同,以往陛下和臣的關係是很不好的。”

羅維修改她的記憶時,刻意加上了“關係不好”這一項,想必現在她的記憶裏,關於這一項的記憶應該很深刻才對。

扶風慢慢抬頭看他:“朕如今想起來也覺有些奇怪,照理說維卿你並不招人煩,性子也算是好,為何朕竟然和你合不來?”

羅維心裏咯噔一下,原來千算萬算,自己還是表現得態度太好,可千萬不能讓她產生懷疑。

他幹笑一聲,語氣裏帶上了兩分諷刺:“陛下都忘了?若是您能與臣合得來,也不會好些日子以來都分床而眠了。”

扶風聞言,驀地皺起了眉頭,眼神裏帶出兩分冷意。

很好。羅維心道,不管是語氣還是神情,都天衣無縫,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一個被女皇拒之千裏外的帝夫的鬱悶情緒。再加上自己給她強行灌輸的記憶,她現在應該在回想記憶裏那些“不和諧”的細節吧。

果然,扶風臉上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是真的認真回憶了起來。片刻,她又抬起眼睛看著羅維:“朕記憶裏的你,和現時的你不太一樣。”

羅維沒動:“陛下,人是會變的。”

“朕隻相信自己的眼睛。”扶風緩緩地說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羅維內心正警鈴大作之時,她又道:“昨晚你為何裝糊塗?你明明知道朕是什麽意思。”

羅維反而愣了:“裝糊塗?意思……”

扶風深邃寒冷的雙眼凝望著他:“你還要裝?”

羅維突然醒悟過來。敢情這小丫頭繞了半天圈子,最後竟然是這個意思!

是他疏忽了。從前因為彼此都心知肚明是兄妹關係,所以自然而然地繞過了那件事。但現在,扶風的記憶被修改了,自然一點也不記得兄妹關係,那麽夫妻間的敦倫,她是肯定要覺得奇怪的!

雖然她單純,但再怎麽說,也是皇宮裏長大的,懂得的並不一定就比他羅維少。更何況,既然身為九五至尊,哪怕兩個人關係再差,也繞不過那一層去,因為皇嗣的問題比兩個人的心情更重要!

羅維這麽一想,後背就出了汗。他原本以為扶風被修改記憶之後,會毫不猶豫地放棄自己,另外尋個稱心如意的丈夫,如此一來皇嗣問題也好解決了。卻沒想到她如此死腦筋,還認為自己是帝夫?

這怎麽行,羅維連想也不敢想,這種事是要天打雷劈的!

羅維權衡片刻,想著最合適的說法,然後低聲道:“陛下,臣是待罪之身,異類之軀,不敢恬居陛下身側,害怕被千夫所指,更不敢以己血脈染指皇室。還請陛下開恩,該如何處理臣就如何處理,不要再和臣開玩笑了。”

扶風沉默一瞬,道:“但你是先皇指定的,朕不願忤逆他的意願。”

羅維鬆了口氣,原來是因為這個

……他俯首道:“陛下不必憂心於此,哪怕您不當真遵從先皇的意願,先皇泉下有知,得知您的苦衷,想必也不會龍顏大怒的。”

扶風淡淡地看著他:“你這一張嘴,巧舌如簧,朕說不過你。不過,朕隻相信自己的判斷,你說得再多,也是徒勞。”

羅維低頭稱是:“那陛下準備如何處置臣?”

“朕覺得你有問題,卻又不知道問題在哪裏。”扶風道,“你這些日子,哪裏也不能去,就和朕一起待在這裏,朕想知道你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羅維沉默兩秒,說道:“陛下如此告知臣,難道不怕臣故意裝相?”

“你愛裝便裝。”扶風寒冷深邃的雙眼凝視著他,“朕也愛看便看,至於信不信你的裝相,卻是兩說。”

“臣知曉了。”羅維應道,“隻是,陛下您的時間寶貴……”

“這你不必管。”

“那陛下總該告訴臣,這個地方究竟是哪裏了吧?”

扶風沒有說話,隻是緩緩地搖頭。

自此之後,羅維便白天出門,自行找個地方修煉體魄,直到深夜才回屋睡覺。回到屋子裏時,他總能看見那個身份尊貴的少女點著燈在默默地等他,但他也隻能硬起心腸,告訴自己不能再在她麵前露出馬腳了。而她也並不埋怨,也不表露是在等他回來,兩人隨意地說幾句話,便吹燈睡覺。

這麽幾天過去,羅維漸漸發現,自己好像是又認識了她一次,正在和她重新建立起若有若無的關係。

一開始的時候,扶風還總是用警惕和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他,到了幾天之後,就有些摸清他的底細了。不得不說她實在是很聰明,不論羅維怎麽裝相,她就是認定了一個事實,羅維不會敢對她怎麽樣的。於是,膽子越發大了起來,每天晚上都說冷。

羅維聽到她說冷,也隻能付之一笑,低聲嘀咕:“怎麽女人都愛喊冷?”

一道冰冷的目光隨之剜了過來,羅維不禁一哆嗦:“臣失言……陛下有何吩咐?”

“你過來。”扶風命令道。

羅維隻得不情願地走了過去,還沒走到她身邊,又一道清斥響在耳邊:“跪下。”

羅維一咬牙,又跪了下去:“臣不知該當何罪。”

“你沒罪。”扶風說,“隻是朕喜歡讓你跪。”

羅維差點沒跪住。這是什麽惡趣味!誰教的!

他抱著哄妹妹的心態,實打實地跪了一會兒,才得到“起來吧”的吩咐。如釋重負地站起身,扶風纖細的身軀隨之輕輕地偎了過來。

羅維愣了片刻,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以為這丫頭是恢複記憶了,隻是在和他惡作劇。

但下一秒,女孩的腦袋就從他胸口離開了。她蹙著眉頭若有所思,又恢複了有點冷的神情,說道:“這就是你說的關係不好?”

羅維一顆心慢慢放了下來,原來她隻是在試探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