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默契
白光漫天,五號機甲被緊緊釘在了中程火力中,右邊的側翼發出一聲巨響,高密度、輕質量的裝甲在一束紅色光柱下被瞬間籠罩,片片表層防護層開始瓦解,漸漸暗沉的暮靄中,少量芯片和電路零件如同片片黑雪,被削減過的能量擊中的刹那,已經被係統模擬剝離,射向了千米高空的四周!……
最後一次看向弗恩,澈蘇站起身向弗恩殿下堅持著:“殿下,讓我出艙試試看,還有最後一點機會的。”
沒有回應。
麵色冰冷的皇太子殿下的雙手迅疾如暴風,冷冷地在空中進行著令人目不暇給的極端動作。近身強行突破、搶占火力盲點、閃避一切近在眼前的敵機轟炸!
可是,那隻是他一個人的戰鬥,自從剛才被強令禁止出艙後,澈蘇就已經被完全排斥在配合之外。
越來越密集的火力,越來越冷靜而致命的精準打擊,偶然被弗恩強力的突破擊中,梵重那邊的修複是如此精確而標準,完全沒有任何因長期作戰而顯示出疲態。——他那優秀耐久的體力、標準到毫厘不差的機修動作,和蘭斯冷靜細膩的攻擊搭配地如此默契而和諧,在空中不斷做出一幕幕完全可以載入教科書的華麗配合!
五號機甲內,澈蘇咬咬牙,忽然站起來再次跑向出艙暗門。飛快地打開特意申領的手工工具箱,他沉默地揀出合手的器具,開始在暗門前忙碌。
眼角的餘光掃去,弗恩忽然心中一跳,眼前浮現出在皇家監獄裏那一幕。獄警小隊長是怎麽解釋把澈蘇吊起來的原因的?——皇家監獄禁錮嚴密的電磁鐐銬,澈蘇都能徒手打開!
弗恩麵沉似水,手下停滯了那麽一瞬。再抬手時,已經狠狠輸入一串指令,然後翻身向著身後的澈蘇撲去!
果然,身後的少年拿著工具,正在專心對付著暗艙門的門鎖。就在耳邊傳來熟悉的一聲“哢嚓”的同時,肩膀卻忽然被一股大力抓住。
眼神閃爍著震驚,弗恩一字字怒喝:“你在幹什麽!”
執拗地沉默著,澈蘇明亮的眼睛瞪著他,修長的手指攥緊了工具,隱約發白。忽然想起什麽,他震驚地看向空無一人的駕駛位:弗恩站在這裏,誰在迎戰?居然是……任由敵人宰割的自動駕駛!
肩膀被弗恩狠狠一帶,傳來一陣昭示著憤怒的疼痛。澈蘇沒來得及發問,已經被弗恩踉蹌著強拉回自己的機修位。
用近乎恐怖的大力按住了澈蘇的肩膀,弗恩一字字冷酷道:“不想被捆著帶下機艙,就別再動半分。”
澈蘇驚怒地瞪著麵前莫名其妙的皇太子殿下:這個男人,他瘋了嗎?!
夜色漸漸變濃,漫天星光閃爍,一片血紅的光束和白色的光點中,處於無人駕駛的自動飛行模式下的五號機甲,被生生擊中。
龐大的機甲身軀在係統模擬程序下,忠實地反映了被重火力全麵擊中的狀態,機械而忠實的係統判定提示同時回**在空中的兩架機甲內,回**在地麵的中心監控室中,回**在早已燈光通明的觀戰台前。
“五號機甲全麵崩壞解體,兩位駕駛員同時確認死亡。”
……
第十章
皇宮裏,皇太子殿下的宮邸內,入夜後燈火通明。
但是和往日安靜祥和的氣氛截然不同,無論是一眾貼身侍候殿下起居的侍女,還是一向沉穩古板的維瑟老總管,今天的神情都有點忐忑不安的凝重。
就算是消息再不靈通的下人,也都知道今天盛大的閱兵式上即將有皇太子殿下和澈蘇少爺聯手搭檔參加的機甲對抗演習,上到老總管,下到小廚師,幾乎人人都興高采烈地等待著某個好消息。
那是他們從小看著長大的弗恩殿下,是帝國最優秀最傑出的皇位繼承人;就連他身邊的搭檔澈蘇,據伍德侍衛長透露出的隻字片語,也可以推斷出絕對是配得上大殿下出眾才華的一個小天才。這樣的一組搭檔,一定會在回來時,理所應當地攜手帶來一份勝利的榮光,不是嗎?
可是,顯然出了什麽問題。
被皇家侍衛隊隊長伍德先送回來的澈蘇少爺,是獨自一人邁下車的。一溜煙地飛奔上二樓,這個一向柔和有禮的少年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悶悶地一個人窩在了臥室裏。
詫異地看了看大廳門口,維瑟老總管皺著眉問伍德:“侍衛長先生,大皇子殿下呢?”
伍德聲音很低:“殿下吩咐我先送澈蘇回來,他自己留下陪皇帝陛下用餐。”看著眾人期盼的熱切眼神,他苦笑搖搖頭,做了一個失敗的向下手勢。
“啊?……”幾個守在門口的小侍女已經掩不住失望地輕歎一聲,大殿下和澈蘇少爺,居然輸了?怪不得澈蘇少爺一臉失望和沉默呢!
托著廚房做好的單人晚餐,一直負責侍奉澈蘇起居的侍女艾莎輕輕叩響了皇太子殿下的臥房木門。
聽不見回應,她小心地推開了虛掩的門,輕輕走了進去。
昏暗的床頭燈光下,澈蘇斜靠在半立的柔軟大靠墊上,怔怔發愣。俊美臉上沒有了平日裏溫柔靦腆的笑容,聽見有人進來,望向她的黑眼睛裏,有種沮喪和茫然,還有一點隱約的憤怒。
“澈蘇少爺?不要這麽不開心啊,不過是一場比賽而已。”艾莎不安地走到他麵前,溫柔地遞過餐盤,“先吃點東西吧,已經是晚上了。”
輕輕搖搖頭,澈蘇勉強露出笑容:“謝謝,我不餓。”
心中有種五味陳雜的複雜感覺充斥著,他眼前不停浮現著今天的一切。早上出發時,那個神采飛揚的大殿下還曾經那樣躊躇滿誌;整個上午的淘汰賽中,他倆也曾在比賽間隙偶然地相視一笑;中午的自助餐會上,他還那樣和自己並肩而立,含笑麵對眾人。
可是轉眼間,一切都風雲突變,他根本想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那個喜怒無常的男人就開始莫名翻臉,根本就是毫無道理嘛!
就算他在和錫安他們的對戰中妄作主張,那個小心眼的男人也不至於這麽生氣吧?最後竟然不惜用捆綁這種暴力的手段來威脅他,直接導致他們失去了原本並不難以到手的勝利。
他早該知道,流在這個男人血管裏的血液,充滿了屬於那些皇族和貴族們特有的無理傲慢、狂妄自大、還有殘忍暴力!
“澈蘇少爺,您還是吃一點吧。”艾莎美麗的眼睛裏全是擔憂,“殿下回來看到您沒有按時吃飯,會不高興。”
她清楚記得,前些天澈蘇少爺生病時,弗恩殿下可是幾乎天天詢問著他的餐飲,隻有聽到他飯量好時才會表情放鬆一些。要是今晚回來聽說澈蘇少爺一直沒有用餐,她簡直可以想象弗恩殿下那冷得可以凍死人的表情!
澈蘇沉默地看著她,一時沒有言語。
這豪華安逸的皇宮裏,充斥著那個人特有的霸道氣息,每一個人都因他的情緒為尊,昨天還在為大皇子殿下一個溫和的笑容而喜笑顏開,今天就會因為他的冷淡表情變得壓抑沉悶。
“艾莎姐姐,你們每天在這個大籠子裏住著,有沒有覺得,很不開心?……”他慢慢地道,茫然地看著眼前心地善良的小侍女,沒有注意到門口走廊前一道隱約的黑影。
門外,侍衛長伍德站在弗恩殿下身後,也停住了腳步。身前,一臉冷漠的大皇子沉默不動,傾聽著門內清晰的話語聲。
“啊?大籠子?”艾莎困惑地重複著他的話,“怎麽會?我覺得很開心啊。我們這種身份的賤民,能在千萬人中被皇家挑中進來服侍各位皇子,本來就是最大的福氣啊。”
澈蘇黝黑的眼睛望著她,嘴角泛起淡淡的苦澀:“我們這種身份?對,我們都一樣,不過是這個星球上,身份最卑微的一群人。”
不用在暗無天日的星際荒野礦井中操持賤役,不用被莊園裏冷酷的主人打罵嗬斥,他不僅可以有幸接受到這麽多教育,甚至因為陰差陽錯的命運變成了皇太子殿下的隨身機修師,這一切,的確已經比太多人幸運萬分。
以至於,他差點忘記了自己肩頭那個永遠無法抹去的烙印。
艾莎一雙妙目裏閃動著困惑:“澈蘇少爺,您覺得不開心?”
澈蘇一怔,終於誠實地點點頭:“是的,我不喜歡這裏。”
已經應征入帝國兵役,可不知為什麽,一直被強留在這讓他如坐針氈的皇宮大內裏。難道那個喜怒無常的大殿下一天不發話,他就要莫名其妙地留在這裏?
“為什麽?”艾莎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你為什麽不開心?是我們服侍的不夠好嗎?”
“啊,怎麽會?”澈蘇漲紅了臉,慌忙搖頭,“你們這麽辛苦照顧我,我當然很感激。還有,千萬不要說什麽服侍,你知道的,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那您為什麽不喜歡這裏?”艾莎急切地看著他,“大殿下對您那麽好!”
“對我好?”澈蘇瞪大眼睛,很是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他很討厭我的。你不要以為他挑選我做他的搭檔就是真的欣賞我。”
“澈蘇少爺,不是這樣的。”小侍女艾莎急急地幫著大殿下辯解,“我從來沒有見過大殿下這麽看重過一個人!”
“艾莎姐姐,你不懂的。”澈蘇搖搖頭,“你們的殿下自己的操控和駕駛太優秀,他不過是欣賞我的機修技術,所以才會堅持要我。假如有一天他能找到任何可以替代我的人,他就會毫不猶豫地趕走我吧。”
想了想,他嘴角泛起淡淡的譏諷:“趕我走都太仁慈了,直接把我關回監獄,或者幹脆殺了我,我想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
艾莎茫然地看著澈蘇:“澈蘇少爺,你不要這麽說,殿下不是那樣的人。我來這裏已經八年了,大殿下雖然脾氣不是特別溫和,但是……但是他對下人都很好,他其實是個很容易服侍、很寬容的皇子啊。”
澈蘇揚起秀挺的眉峰,伸手撩開衣襟,露出一小段纖瘦光潔的腰肢,隱約未退的鞭傷依稀在目:“瞧,這是大殿下命人打的。”再撩起衣袖,他指著手腕上那圈猶如手鏈般微紅的疤痕:“這是被他關在監獄裏時造成的。”
最後指了指自己的眉心,他微微一曬:“他還曾經親手拿槍對著我這裏,假如不是蘭斯殿下攔著,我早就死了。你說,大殿下會真的看重我嗎?”
門外的伍德,心跳越來越快。看著弗恩殿下那毫無表情的臉龐,不知怎麽,除了憤怒以外,他察覺到了弗恩殿下一絲其他的奇特情緒。
艾莎小聲驚呼一聲,震驚地看到澈蘇身上的那些傷痕——早在貼身服侍時就看到過,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這都是大殿下的所作所為嗎?
她心裏一陣惶急,忍不住哽咽起來,麵前的少年性情溫順、待人友善,幾乎宮裏所有人都慢慢地喜歡上了他,頭一次看到他這種自嘲和譏諷的表情,小侍女忽然覺得滿心都是心疼。
“大殿下或許是個很嚴厲的人,但是他……他才華橫溢,天資過人,早早就幫皇帝陛下擔起了帝國要務,大家都說,弗恩殿下處事公正嚴明、勤勉無私,對待臣民有一份真正的體恤之心。”艾莎的口氣太過著急,滿心都是幫著大殿下說話的念頭,“澈蘇少爺,大殿下明明是那樣優秀的一個人啊。”
……呆呆地看著她,澈蘇好看的眉頭緊緊皺成了一個小小的“川”字。哇,艾莎口中的這個大好人是誰啊?他怎麽好像不認識!
思索了很久,他終於慢騰騰地開口:“你是說,皇太子殿下在眾人麵前,是嚴明公正、體恤下人、勤勉優秀的帝國驕傲,隻有在我麵前,才會這麽苛責暴力、喜怒無常嗎?”
艾莎呆呆地搖搖頭,說不出話。
忽然跳下床,澈蘇光著一雙白皙秀氣的腳丫,跑到了寬大的書案前。飛快地翻找著一大堆厚厚摞起的書籍,他從裏麵找出來一本,如釋重任。
“我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他認真地翻開麵前的書,鄭重地向艾莎招招手,“幸虧我前些天臨時啃了一點心理學的入門書,果然,所有學科都是有它的用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