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在上海開了幾天的會,幸運又跟著籌建小組被送到了這裏。

一個小漁村。

村民們都已經被轉移走了,在這個三麵環山一麵向海的小村子裏,隻有他們這三十幾人的剛剛組成的航母籌建小組。

冬天這裏的海風很大,偶爾還會飄起小雪,鉛灰色的天空很少能看到太陽。屋裏子的被子總是濕達達的,潮的能擰出來水。

每個屋子裏都有一個鐵爐子,這個幸運知道,小時候他家住平房的時候,也點過這種鐵爐子取暖。

隻是,那時他還小,家裏人從來都不用他來弄這東西,怕他被燙到。

他還記得,小時候他哥總用爐子給他烤土豆吃,烤的灰突突的土豆,一掰開,裏麵金黃鬆軟,香味四溢。

和幸運同屋的是一個來自廈門的一位老大哥,他說:“我隻用過蜂窩煤,這東西,不會擺弄。”

住他們隔壁的祁連山一連過來教了好幾天,才算是把幸運他們教會了,怎麽點爐子。

接下來的難題更多,屋子裏的自來水,不是自己就來,要用泵。這兩個一個是搞數學的,一個搞化學反應的,對著這個水泵,都怕的不得了。

“那東西一打開呀,牛一樣的叫,嗚嗚的,好嚇人的。”三十幾歲的福建男人,嚇的直拍胸脯子。

幸運也害怕那東西,它有時候一開,就跟過電似的,猛的一震動,嚇的人心裏一驚一跳的。

夜裏風大,吹著不嚴密的窗子,總是嗚嗚咽咽的叫,象一個尖細著噪子的女人在哭泣一樣。院子裏漁民用來晾魚的鐵絲架子,也隨著風吹,稀哩嘩啦的亂響。

每天夜裏幸運都是困的實在熬不住了,才能入睡。

冬天的早晨爐火早就熄了,潮濕的被子裏一片冰涼,就這樣,每天都被凍醒,哆哆嗦嗦的起床,再用那還帶冰茬的水直接就洗了臉。

幸運不適應,倒是那廈門人很習慣,“這還算潮呀,我們那裏每個冬天都是這個樣子的。”

工作的地方環境也差不多,放在鍵盤的手,經常在不知不覺的時候已經凍僵了。

幸運出生在北方,生長在北方,二十幾年,這是他第一次,得上了凍瘡。

手背腫的個小麵包似的,手指頭也一根一根的象泛著水光的胡蘿卜。

現在已經這個團隊的組長的秦工程師給幸運買來了凍瘡藥,上了藥以後,紅腫的地方倒是不紅不癢了,變成了一塊一塊黑黑的,幹幹的硬皮。

幸運每一看到的手和腳,都有一種自己要變成變異人的感覺。

在這裏手機基本上是不能使用的,因為加了軍用***,隻有軍方通訊是能保障的。

幸運想宮喜一定在家裏非常想他,想起走之前吵的那一架,幸運心裏就有些難過。他從認識宮喜到現在,宮喜從來都是對他好的,以他的本心,他是從來不讓自己受一丁點委屈的。自己卻總是委屈他。

內網,連個電子郵件都發不了,隻能將心裏的想念都落在紙上,卻並不是能郵寄到對方的手。

幸運有一本很厚的黑日記本,上麵記下了他在那個無法言訴的時間裏,對宮喜所有思念。

研究的進度很慢,在前幾十年裏,我們對這個領域是完全一片空白的,在這裏隻靠幾個從國外回來的科學家來指導著進行,無異有些坐而論道的感覺。

“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這句話在六十年代就有了。

到今天還是這樣,無論條件有艱難,任務就是任務,軍人的職責就是要保質保量的完成任務。

當時的情況有難,現在已經無法想象。一些人做出了多大的犧牲,也永遠沒有人會知道。

很多年以後中國的航母問世,對外的報道是幾個月,造出航母。

但實際上,是一群人在某個地方默默奉獻了很多年,付出無數的心血,才有了那幾個月的輝煌。

轉眼冬去春來,春天又象陣風似的就吹了過去,夏天又到了,海邊的蚊子又黑又小,無孔不入。

幸運皮膚白,又細嫩,比別人挨的咬都多,蚊帳都擋不住。身上被撓破的紅包,一茬接著一茬。

夏天過去了,蚊子沒有了,但是那滿身的撓痕,深深淺淺的還留著疤。

冬天一到,凍瘡比寒冷還的都早,又是痛又是癢,鑽心的難受。

一年前,宮喜天天在家翹首企盼著,等待父親給自己帶回佳音,但是佳音卻一直沒有等來,連幸運的一點音訊都沒有帶回來。

父親回來隻是說:“不行呀。”

宮喜很少見過老頭子如此的搖頭歎氣。

“唉~沒想到,你的這個臭小子,還是個人材。”老頭子又歎了一口氣。

“人家說了,別的事,都得給我老宮一個麵子,就這事,不行。航母這事,現在是國務院首抓的大事,他在這方麵有一定的能力,而現在正是用人之際,所以不能把他弄回來。”

宮喜一咬牙,下定了決心:“那我自己想辦法。”

一年,時間如流水般飛逝,辦法最終還是沒有。

思念蝕骨。宮喜曾忍耐過三年,剛剛相聚在一起沒有多久,兩個人正是甜如蜜,膠似漆的時候,又這樣硬生生的分開了,讓宮喜怎麽能夠再忍耐的了。

生意越做越沒有心思,日子越過越沒精神,連宮喜的父親都感覺到了他活的那份壓抑。

怎麽辦?看著獨生的兒子日漸的消沉,當父親的怎麽能夠不心疼。

“老劉呀,你看能不能給想想辦法,哪怕讓他回來休個假也行呀?”

“不行呀?那……噢……”

“芩虎呀,你以前可是我最看重的,是呀,你也知道,我是從來不求人的…………噢,噢,那好吧。”

一次次的電話打過去,結果都是一次次的失望。

宮喜還是象一隻困在籠的老虎一樣,既消沉又煩燥,脾氣越來越大,笑臉越來越少。

做父親的知道,一個人的孤獨,是用什麽物質都填補不了的。

他想的那份安慰,也是其他人,誰也代替不了的。這一點是他在失去了老伴之後,才真正的體會到的。

一轉眼,又是春節,宮喜還是這麽兩口人,大房子,空****的。宮喜和父親兩個人悶坐著看著春節聯歡晚會,鏡頭裏歡聲笑語,鏡頭外,冷落淒涼。

春晚中間總是要插一段各地慰問的節目,一部分是各地的海外華人華僑,一部分就是祖國各地在新年佳節之際還駐守邊疆的各各邊關崗哨。

直看到這,宮喜才看出點精神,瞪圓了眼睛,一個人一個人的看,生怕錯過鏡頭裏的一張麵孔。

節目很短,鏡頭都是一晃而過,部隊上的人站在一起,對著鏡頭說一句,給祖國的人民拜年了。

就沒了。

宮喜坐直了的身體,就回去了。

繼續堆在那裏。電視看的興致缺缺,兩個人誰都沒有要守到零點的意思。

好容易耗到十點,宮喜的爸爸就耐不住了的說:“去,放掛鞭,睡了。”

又是一個這樣的新年夜,宮喜躺在**,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外麵的歡騰的鞭炮伴隨著鄰居的笑聲,此起彼伏。

幸運呀,你要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坐在我給你裝修好的陽台上,看我在樓下給你放煙花呀?

那裏我鑲了你最喜歡的海藍的水晶瓷磚,一小塊一小塊都是我親自設計的,上麵有浪花,有海鷗,還有你懷念的小島和戰艦。

陽台那株鳳尾竹買來時還是一叢小竹,現在已經長的半人多高了,你不要等到他都長到了棚頂還不回來吧?

寶貝呀,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呀!

春天是一個思念的季節,春暖花開了,愛人還沒有回來,宮喜隻看周圍的情侶們都乘著著大好的春光,手牽手沐浴在和煦的春風中,自己依然隻能是等待,等待著。

有時他真想讓時光倒流,再回到那個聖誕節,回到那個早晨,那他就不會輕易的放手,讓他走,他要問問他,你到底是要我?還是要航母?

或者幹脆威脅他,如果敢走,就分手。

但是這世界賣什麽的都有,就是沒有賣後悔藥的,宮喜隻能懊惱的看著別人快樂的廝守在一起,戀人們一起聊天,一起吃飯,一起去唱歌,一起去購物,甚至他們在一起吵架。

這都讓宮喜羨慕非常,他想如果幸運能在他身邊,就算他天天跟自己吵架,自己都會十分的高興。

可是沒有,他現在就在中國,但是在什麽地方,他都不知道,別說跟自己吵架了。

一走了就是一年零五個月,杳無音信,連句平安都沒帶到。

宮喜跟他父親抱怨,這是什麽部隊?有沒有人權?他去的是集中營嗎?怎麽連給家人捎個口信都不能夠?

太過份了!

法西斯!獨裁統治!

把宮喜的爸爸氣的夠戧。

“胡說八道!誰讓你詆毀政府!軍人就得這樣,當年造兩彈一星的時候,不比這苦,全家都在那個山坳坳裏麵,一待就是十年,有誰抱怨過?”

“你可倒好,幸運不過這才去了一年多點,你就忍不了,成天的抱怨這抱怨那,要是這樣,你不要找一個軍人好了,去找個女人娶回來好了。誰也沒攔著你。”

“越來越沒出息!”

“幸運幹那是正事,軍人都不以國家為大局,那這國家還指著誰?”

“切!真不知道你是誰的兒子?!我們宮家可沒有你這樣沒種的男人!”

宮喜被罵了一個沒脾氣,可是心裏的思念一分也沒有減少,他依然想幸運想的發瘋,依然四處的想辦法,希望能找到一種方法能與幸運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