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下山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但月光很亮,照著反光的雪地,照明了下山的路。

別冬有些猶豫,他現在胡亂住在曾經的家,但那裏家徒四壁,什麽都沒有,他自己可以將就,但不想讓冷峯也跟著將就,想著下山後找找有沒可以去縣城的車,但這麽晚了,還是大冷天,估計有點難……

冷峯看他滿腹心事的,問道:“想什麽呢?”

別冬一看冷峯野人一樣的造型就笑了,他穿得太少,現在披著一塊別冬帳篷裏用來鋪地的皮毛墊子,是那種舊到不行,隨時掉毛的墊子,跟別冬當初穿過的那件皮襖子一個款,現在破破爛爛地被冷峯披著,冷峯攏了攏毯子,一陣毛絮飛過,兩個人都笑了,別冬摸了摸他的臉,說:“在想晚上住哪兒。”

冷峯想也不想:“當然住咱家啊,我上山前都去看過了,能住。”

別冬頓了頓,也行,他說:“一會我出去兜一圈,找人買點吃的。”

下山回到黑洞洞冷冰冰的屋子,別冬找出蠟燭點上,又趕緊把炕燒起來,屋子裏溫度上來一些之後,冷峯終於能從破皮毯子裏解放出來了。

別冬正說他出去村裏的小賣部買點吃的,就聽到有人敲門,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來:“有人嗎?小冬子,是你回來了嗎?”

別冬一個愣神,跟冷峯互相看一眼,然後幾步跨到門邊,從門縫裏瞧了瞧,開門說:“阿布叔,真是您啊,您怎麽來了?”

那須發花白的大叔胡子一抖,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別冬,眼睛裏有笑意,很快變成了帶著混濁的淚花,感歎地說:“你還記得你阿布叔啊,小崽子,還問我怎麽來了,我就住這村子裏,倒是你,什麽時候回來的?這麽多年,也沒個信兒,昨兒我就聽你阿哲哥說在村口碰見你了,但他也不確定是不是你,這麽多年沒見,他以為自己看晃眼了,今兒又聽說有人來村子裏打聽你,我估摸著應該是你回來了,才過來看看。”

別冬趕緊把阿布叔迎進來,老人一看屋裏還有一個人,笑著問別冬:“跟朋友一起回來的?”

“嗯。”別冬沒法解釋更多,隻能含混地說:“阿布叔,他叫冷峯,是我哥,峯哥,這是咱雪湖村的村長阿布叔。”

“村長好,我叫冷峯。”冷峯起身,讓村長坐到屋子裏唯一熱乎的炕沿。

阿布叔看看別冬,又看看冷峯,跟他點點頭打了個招呼,最後目光還是回到別冬身上,說:“你都去哪兒了啊?這麽些年,音訊也沒有。”

別冬不知道該怎麽說,這會被從小看著長大的族人一問,他才真的感覺到一絲來路迢迢的感覺,千言萬語,無從說起,阿布叔的眼睛裏有著毫不掩飾的關切,別冬說:“叔,我現在住在雲南,一個叫梨津鎮的地方,您知道那裏不?一年四季都挺暖和的,我在那裏工作,賺錢,過得挺好的。”

“雲南啊,”阿布叔想了一會,說:“我知道那裏,離咱們這兒遠著呢,冬子,你怎麽跑那兒去了?”

別冬沉默了會,冷峯替他接過話頭,說:“有個朋友在雲南,正好那陣缺人手,就讓小冬過去幫幫忙,然後就留在那了。”

“噢……”阿布叔看了看兩個人,對別冬說:“那你是遇著好心人了,是吧?”

“嗯,那兒的朋友都對我特別好。”別冬說起這個不自覺就帶上了笑,咧著嘴看了看冷峯,眼睛彎彎的。

“那就好,那就好。”阿布叔連連點頭,說:“你出那個事,叔心裏一直記掛著,難受啊,叔一直記著你出來的時間,那時候讓人開車去接你,結果那邊說你三天前已經出來了,也沒你聯係方式,就這麽錯過了。”

別冬怔在那裏,他根本不知道族裏竟然還有人記著他,還專門去接過他,這會心裏的感覺十分複雜,嘴唇囁嚅卻說不出話來。

他一直覺得那時候的自己走投無路,其實不是的,在生他養他,他最惦記的地方,是有人願意接納他的。

冷峯似乎知道他的感受,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阿布叔起身拉著別冬說:“別在這兒坐著了,跟叔回家去吃飯,你嬸子做了好吃的,我就是特意過來找你的。”

“嗯嗯,好。”別冬收起了情緒,背過身擦了擦眼睛,跟冷峯一起起了身。

別冬從家裏翻出件以前父親穿過的皮襖給冷峯裹上,再次走進寒夜裏。

阿布叔家裏很暖,別冬冷峯跟阿布叔和烏珠嬸四個人都擠在炕上,飯菜熱氣騰騰,還有辛辣的土釀酒已經擺在了桌角。

烏珠嬸一看到別冬眼淚就出來了,抱了他好一會,直說:“你這娃娃這些年去哪兒了?當初就叫阿桃別把你帶走,外麵的日子沒那麽好過,留在族裏,大家都能幫襯她,她不聽……”阿桃是別冬母親的小名,阿布叔咳嗽一聲打斷烏珠嬸的話:“還說那些幹啥,娃娃回來了就好,好好吃飯,陪你阿布叔喝幾盅。”

飯還沒吃,別冬先跟阿布叔喝了幾杯,臉色馬上變得酡紅,冷峯讓他悠著點兒,後麵的酒冷峯都替他喝掉了,別冬問了這幾年村子裏的事兒,誰家兒子女兒結婚,生了幾個小崽子,又有誰意外去世,知道阿布叔的幾個兒子都去了省城工作,小女兒蘭雅曾經是別冬的同學,前不久剛嫁了人,就在隔壁村,常常回娘家來住。

烏珠嬸最關心別冬在外麵過得如何,別冬和冷峯都一五一十仔仔細細地說了,從當客棧管家,廚房幫廚,到現在有了自己的小客棧,是個小老板了。

阿布叔和烏珠嬸聽得直樂,說咱小冬子可出息了。

聊到最後,別冬說這次回來是給父母上墳,一年多沒回來,墳頭草都長得老高了,今天清理了一整天。

說起這個,阿布叔一拍大腿:“得虧你回來了,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麽辦,現在鹿鳴山被劃為保護區了,裏頭的宅子啊,墳啊,都得遷走,最近咱們村和周圍的村子正在聯合排查呢。”

別冬和冷峯都是一怔,沒想到這趟回來還要遷墳,別冬問:“那要遷哪兒去?”

“現在村子裏劃了公墓,保護區裏的都遷到公墓去,那裏弄得整整齊齊的,明兒你跟叔去看看就知道了。”

“行。”別冬想,既然是公共安排,那他得照辦,隻是這樣一來,他恐怕就沒這麽快能回梨津,起碼得待個個把星期左右。

想到那冷冰冰空****的屋子,現在電也沒通上,別冬原本想著將就兩天就走,也沒想去通電,這下要打理的事兒就多了。

冷峯像是也想到了這些,低聲跟別冬說:“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辦。”

“嗯。”別冬點點頭。

這時阿布叔說:“冬子,你家那個房子現在啥都沒有吧,明天我就讓村裏給你通上電,你那炕上被子啥也沒有,一會讓你烏珠嬸給你找被褥你帶回去,你還缺啥都跟你嬸子說,家裏東西都有,你隨便拿過去。”

別冬剛開口說不用,這些東西明天他跑一趟縣裏都能置辦齊,但烏珠嬸已經下了炕去給他找東西了,很快抱出一床厚厚的被褥堆到炕角,說:“這都是新的,還是半年前蘭雅結婚的時候做樣子在炕上擺過一回,後麵都沒用過,你們拿去用。”

別冬跟冷峯看到那被褥上都還繡著大紅“囍”字,突然都聯想到什麽,別冬臉紅得不行,冷峯卻暗戳戳笑了個夠,猛點頭說:“太謝謝嬸子了,正需要這個呢!”

酒足飯飽,從阿布叔家裏出來,兩人抱著大紅囍被走在回家的路上,冷峯輕聲叫他一聲:“嘿,媳婦兒。”

別冬輕輕白他一眼:“幹嘛。”

“不幹嘛,就叫叫。”冷峯撫著被子,嘴角翹著落不下來:“真喜慶。”

作者有話說:

哎呀,發車失敗(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