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畫師,於天青便讓他的副手王之問到辦公室裏來談事。王之問以為是接著討論衛生廳案的調查報告,不料於天青卻提起了省交通廳廳長秦萬明的事,問他是否有所了解。如果不了解,那就一起向分管領導請示一下,看看以前是否插手過秦的案子,是否積存了一些重要的線索。再或者,到信訪室了解一下,看看那邊是否有過初核材料。

王之問耐心地聽於天青說完那麽多的“是否”,便用右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架,微笑著說:巧了,我在調到重案室來之前,就插手過秦萬明的案件。不過,說起來慚愧,省紀委幾個案件檢查室辦過不知道多少成功的案件,但也有少數失敗的案件,而秦萬明案件就是最失敗的案件之一。好多年前,當秦萬明還是擔任副廳長兼省公路局局長期間,就有很多人給省紀委寫信舉報他的問題,有的說他利用工程發包以及資金撥付的權利大肆收受賄賂,盡管說得有鼻子有眼,但都缺乏能夠上得了手的有力證據。後來,終於收到一封較為可靠的,說秦萬明收了某家具銷售商的一套進口家具,價值數萬元。省紀委立即派人去查找那個家具銷售商,可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家具商竟然一夜之間消失了,再也無蹤影可尋。更丟人的是半年後的事,因為省裏新建的某高速公路路段出現塌陷事件,省紀委很快查出了當初公路招投標過程中的一個陪標串案,同時有線索表明,該公路工程的承包商曾經給秦萬明送過巨款。省紀委為此立了案,並由王之問當時所在的三室負責主辦。王之問帶人去查,發現承包商已加入了法國國籍,長年在世界各地跑生意。特別是在秦萬明案發的消息傳出來後,他再也不敢回中國了。鑒於跨國案件查辦過程中的種種司法阻礙,這個案子後來一拖再拖,最終省紀委撤了案。在省紀委立過案的眾多案件中,絕大多數都是查得有聲有色、有結有果的,如果因為證據不足撤案,那對辦案人員來說,真的是很丟臉的。

省交通廳紀檢組的同誌也搜集了不少群眾反映,在省紀委了解情況時,曾多次作過秘密匯報。大致的情況是,交通廳機關的老同誌聽到不少傳聞,說秦萬明在上海、廣州、深圳等地置辦了多處房產。甚至有人說秦萬明還在外地買下大片土地,辦了什麽企業,等等。有個老同誌曾經當麵問過秦萬明,直言不諱地希望他潔身自好。而秦萬明呢,聽到這些傳言則是哈哈一笑,說是真金不怕火煉,隻要身正就不怕影斜,隻要行得端就不怕人議論。從秦萬明的態度看,他顯得比較大度,對機關裏的傳言並不計較。

在於天青辦公室裏,王之問補充說,秦萬明還曾在廳黨組的組織生活會上說,他相信組織,如果有問題,組織會來查清楚的,如果沒問題,組織也會澄清的。

於天青說,憑我個人的嗅覺分析,秦萬明這人肯定有問題,而且問題還不小。你想,他在工資還是幾百塊錢一個月的時候,就一次性收下了業務單位的八萬元,這在當時可是一筆巨款哪。而且,他收進十萬,退出兩萬,像是在給人家回扣似的,手法老道,很高明。你想,這像是第一次受賄的樣子麽?

王之問答,不像,如果他真這麽做,應該是經常受賄的樣子。一般受賄的人都是循序漸進的,並非一開始就那麽貪的。開始時可能隻拿幾百幾千,再是幾萬,到了拿十萬幾十萬的時候,已經是個大貪老貪了。

於天青說,所以我覺得,秦萬明的案子有搞頭。我們不妨從舊雜誌上的這篇文章著手,先找梅遇新取證。

王之問問,那柳眉兒這邊,要不要動手?

於天青說,先不急,等梅遇新開口以後,再找柳眉兒不遲。

經委領導同意,於天青和王之問一行來到F省紀委請求協助找尋梅遇新。F省紀委紀檢監察四室主任老厲帶於天青等人到梅遇新所在的建設工程公司找人,據公司辦公室主任介紹,該公司已在幾年前轉製,現已成為梅遇新的私人企業。但是,很不巧,梅遇新這段時間都不在公司。老厲要求辦公室主任馬上撥通梅遇新的手機,手機撥通了,可是過了一會兒,等老厲想親自與他通話時,卻再也不通了。顯然,梅遇新心裏有鬼,不想見紀委的人。

“真是豈有此理!”老厲脾氣不小,惱火地瞪了一眼辦公室主任。可是,又不便多說些什麽。這時,於天青過來對辦公室主任說:“如果再接通電話,讓他和厲主任聯係,說我們有事找他。”同時,又向老厲使了個眼色,老厲明白其中的含義,就帶著大家先行告辭。

上了車,於天青對老厲說:“這個梅遇新也真是,難道他知道我們找他?”

老厲道:“那怎麽可能?是他害怕紀委找他麻煩罷。”

於天青道:“是啊,梅遇新曾被紀委查過,可能是犯了恐懼症了。”

老厲道:“再等等,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等了幾日,建設工程公司那邊回話都說找不到梅遇新,老厲親自撥電話,梅遇新的手機果然都是關機。看來,梅遇新真的是不願意再與紀委打交道了。這樣一來,要想找到他就有些難了。

於天青把在F省遇到的情況向委領導、分管常委高玉鳳作了匯報,高常委又向省紀委副書記兼監察廳廳長林雲深通了氣。林書記便與F省紀委的副書記兼監察廳廳長打了電話,希望他們給予更大力度的支持。在中共各省級的紀檢體係中,省紀委書記或者由省委常委擔任,或者由省委副書記兼任,由於還分管其他工作,他們通常都將紀委的日常工作交給省紀委副書記兼監察廳廳長來主持,因而這個副書記通常被稱作常務書記。F省紀委的常務書記了解到梅遇新不願意配合查案,而這個案子又是鄰省涉及交通廳廳長的大要案,也不敢含糊。於是把分管常委和老厲找來,要他們找到F省公安廳,希望他們動用公安偵查手段,立即找出梅遇新的下落。

對於公安部門來說,要找到梅遇新還真不是什麽難事。通過手機通話記錄以及偶然發生的通話訊息,公安部門查出梅遇新正在潭州市郊一帶活動。前段時間他曾入住潭州白雲賓館,這幾天則常出現在市郊的牛塢水庫一帶。但是目前他究竟在什麽具體方位,他究竟在幹些什麽,實在不得而知。

老厲帶著於天青一行立即趕走潭州。在白雲賓館,果然發現有梅遇新的入住登記,但他在兩天前就退房了。大家又趕到牛塢水庫,這才發現,這個牛塢水庫是個大水庫,水域麵積大得驚人,一眼望去,無邊無際,幾隻水鳥在低空慢悠悠地飛著,撲騰騰地漸飛漸遠,誰知道梅遇新會隱藏在哪裏呢?

就在這時,於天青接到高玉鳳常委的電話,讓他馬上趕回單位處理省衛生廳的事。原來,衛生廳那件案子又出現了新情況,省委領導追得很緊。沒辦法,於天青就先把查找梅遇新的事交給王之問主管,並且向老厲辭行。於天青道:“老厲,麻煩你們再努力努力,我那邊事情一完結,就趕過來。”老厲道:“別著急,你那邊慢慢來。這邊有我在,你盡管放心,找到梅遇新是遲早的事,他越是躲藏得遠,越是出現得遲,我越要收拾他,不給他好果子吃。”

於天青和王之問聽了都笑了,覺得老厲很講義氣,肯幫兄弟省份的忙。

送走於天青後,老厲帶著王之問等人便整天伏在牛塢水庫附近等候梅遇新的出現。他們或者坐車四處巡查,或者躲在某個角落裏窺視,再或者就是向路人詢問有沒有看到過一個四五十歲、腦袋半禿的中年男子。

經過幾天的努力,功夫不負有心人,眉目慢慢就出來了。有人看到過梅遇新在牛塢水庫西岸碼頭附近釣魚,但又不常來。老厲、王之問等人便又到西岸碼頭那邊候了幾天,終於發現梅遇新的車子開進了碼頭。正要上去答話,孰料,梅遇新像是有第六感覺似地,忽然又掉頭離開了。老厲馬上讓人開車追上去,追了好一段,還是沒追上。老厲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便打電話給室裏的另一個副主任小邱,讓他坐車盯住某某路段上某某牌照的車子。當小邱的車子跟上梅遇新之後,老厲便讓司機故意落在後麵,漸漸就追不上了。

梅遇新肯定很高興把後麵的車子甩掉了,哪裏知道他們是金蟬脫殼,派了另一輛車子繼續跟在後麵。這樣,小邱的車子就跟著梅遇新來到了紫薇巷。這是當地的一個紅燈區,半公開的煙花巷。梅遇新進了一家名為“客又來”的休閑店後,老厲便給公安機關打電話求援,希望他們以抓嫖的名義將梅遇新逮住。

公安機關行動迅速,在半小時後便把“客又來”的裏裏外外都堵得個嚴嚴實實。前來抓嫖的,既有穿警服的,也有穿便衣的,一家夥來了十幾個人。但是,當他們到了二樓那個房間時,隻看到一個半裸的小姐,嫖客梅遇新卻沒了蹤影。

原來,梅遇新始終心懷鬼胎,而且生性多疑。他到“客又來”的目的,既是想休閑瀟灑一下,更想甩掉後麵神秘的跟蹤者。盡管那輛熟悉的車子已經不見了,可他總覺得不太安心,似乎還有人在後麵盯著他的行蹤。好在“客又來”是他熟悉的地方,平時常來玩,而且樓上的房間很熟悉。當他與小姐談妥價格後,並不急於跟小姐上床,而是在洗手間呆了好一會兒。當他觀察到外麵有些動靜後,立即從二樓的窗戶爬到了一棵大樹上,然後又沿著另一條樹枝爬進了附近的一個小學圍牆裏。

好在公安機關抓嫖的經驗相當豐富。當樓上的警察報告說嫖客已經溜走,樓下的警察便在四周加緊活動。終於,兩個便衣將正從小學圍牆裏往外爬的梅遇新逮了個正著。

梅遇新與半裸的小姐被叫到派出所做筆錄。小姐承認梅遇新是這裏的常客,這回談好的價格也是三百元,隻是兩人還沒有上床。梅遇新雖承認談妥了價格,因為沒有完事兒,他不肯承認自己嫖娼。不過,公安機關一向認為隻要談妥價格便算是嫖娼,因此要罰款處理。另外,由於還牽涉到其他案件,要求梅遇新繼續配合辦案。

接下來的事就歸老厲他們了。在F省紀委的辦案點新時代賓館的房間裏,梅遇新被迫呆了半個月,足足嚐夠了“紀委一天又一天”的滋味。除了是個私企老板外,他還是個共產黨員,對於黨的方針政策,他是十分了解的。在退黨或被開除出黨之前,他得聽黨的話。黨叫幹啥就幹啥,黨要他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講清問題”,他沒有權力不答應。

像其他許多被“兩規”的黨員幹部一樣,梅遇新在最初的一個星期時間裏,始終不肯開口說話。倒不是因為不知道,而是要回答的問題太折磨人。老厲交給梅遇新的問題與秦萬明無關,而是要他交待出自己在建設工程公司轉製前以及過程中的所有經濟問題,主要有兩點:一是轉製前貪汙和行賄的事;二是轉製中侵吞國有資產的事。你瞧瞧,這不是要梅遇新的命麽?這樣的問題一交代,他梅遇新還會有好日子過麽?也難怪梅遇新一知道紀委的人找他,總是千方百計地躲著藏著,就因為害怕這一天的到來。

到了第五天頭上,梅遇新有些撐不住了。老厲和他的同事們輪番轟炸了許多天了,從黨的方針政策,講到法律法規,講到入獄後的生活、公司的運轉等等。最後,梅遇新繳械投降,交待出自己為了實現公司轉製給他本人的目的,向有關部門領導行賄數十萬元,以及轉製過程中隱瞞集體收入數百萬元的一係列事實。按規定,類似於這種轉製過程中的國資流失,應該按貪汙論處。兩筆數字加起來,梅遇新恐怕要在大牢裏呆上十好幾年了。要是態度惡劣,判個無期也很有可能。

政策都交待了,就看梅遇新的態度了。為了給梅遇新一個立功的機會,老厲退下,讓鄰省紀委重案室副主任王之問上場問話。

梅遇新的態度讓人擔心。轉製的事折騰了這麽多天,要想讓他交待秦萬明的事,恐怕更要費些周折。

孰料,梅遇新對自己的事扭扭捏捏,對於秦萬明的事卻是回答得十分痛快。他說,是問那十萬塊錢的事麽?有啊,有這事。那次為了得到他們單位的一個工程,我送給他十萬塊錢。秦廳長真是豪爽,收了錢後還退還給我兩萬,算是我的回扣。我也有貪心,沒有將這兩萬塊錢上交財務,而是自己拿去用了。這件事並不新鮮,當初我們公司還沒有轉製時,檢察院就來查過我,這件事我曾經交待過,而且交待得清清楚楚的。因為我的態度好,檢察院給我判了緩刑,後來我才有機會將企業轉到我個人名頭上,才有了今天的發展機會。

在後來的幾天時間裏,王之問每天與梅遇新交心談心,問了許多有關他與秦萬明交往的事,包括他送給秦萬明的一些數目不是很大的禮金禮卡,還有請他吃喝嫖賭的事。

半個月時間很快過去,有關他與秦萬明關係的筆錄也做得一清二楚了。王之問要求梅遇新暫時保密,千萬不能將他交待的問題透露出去,以防秦萬明察覺紀委的動向。

梅遇新說,放心放心,你們一百個放心,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秦萬明的事我沒有一點可以保留的,你們讓我說啥我就說啥,這幾天夠痛快的吧?

王之問忽然想開句玩笑,不小心就說漏了嘴:既然這樣,那你幹嘛和我們捉迷藏?害我們找你找得好苦喲!

梅遇新笑了笑,忽然想到了什麽,睜大眼睛問:你是說,你們一開始就是想問我和秦萬明的事?並不是為了我轉製的事來找我的?

王之問想到了自己的省份和管轄範圍,無意中紅了一下臉,讓梅遇新察覺了。

梅遇新自然明白了,便大叫一聲“老天哪”之後,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