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把戲(求月票!)
北京。
肅穆的英國駐華公使館裏改變了以往那平靜的氛圍。為中日兩國談判一事,兩天來搞得大家不得安寧。身為駐華公使的朱爾典依偎在古香古‘色’的歐式大沙發中,半閉著眼睛,手不停地敲打著意大利大‘花’白的茶幾,耐心聽著羅伯遜中校的陳述。
“公使先生,根據現在的戰場形勢,如果中日兩國不盡快達成停火,那麽中國和日本將錯失最後達成體麵協議的機會。”
這位年輕的軍官首先把陳述問題的定語拋出。這或許是歐洲人的風格,看準的事情那麽不給別人情麵,包括自己的上司。
“那你說說看。就那麽自信?”
朱爾典並未表明自己對這個問題的態度,在過去的兩天之中,盡管舉行了兩次初步談判,但每一次,中國方麵都糾結於戰爭責任的認定,而日本卻不願意在談判中受製於人,所以談判並沒有任何進展。
“現在,很多人都不能理解的一點是,即便是中國軍隊停止進攻,在膠澳一帶的近八萬日軍,也將很快陷入崩潰,或者對日本極為不利的局麵。”
羅伯遜又下了一個定語。
“怎麽說?”
朱爾典停住了敲打,向他投去詢問的眼光。
此時,中校迅速起身,來到牆壁上巨大軍事地圖前,擺開軍人的姿態,拿起金屬軍用教鞭,指向地圖最下方,目視公使先生:
“閣下,你看,現在中國軍隊的戰線在這裏,而江蘇陸軍增援主力已經在十天前對日軍形成了合圍,在過去的十天中,江蘇陸軍將大量的飛機調往山東,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情報,其航空隊在過去十天中,不斷加大著對日軍的轟炸強度,而且轟炸集中於日軍的軍火堆、炮兵陣地、帳蓬,可以說,他們的第一次都是在為接下來的進攻作準備,我認為繼續拖延下去,將會導致日本第一軍的失敗!”
“但是,現在中國人卻糾結於戰爭責任的認定,你應該知道,我們現在能做的隻是促成談判,而且在戰爭責任的認定上,我們並不能偏向日本,那畢竟是事實。”
表麵看在,朱爾典執行的倫敦方麵要求,但是事實上,作為執行機構,他卻靈活的掌握著這個底線,而且他已經猜出中國人為什麽會糾纏於這些問題,他們無非是希望在其它地方得到補償。
但他們希望得到什麽樣的補償呢?
日本顯然不會歸還關東州或者台灣,同樣也不會向他們提供巨額的賠款,對於中國人而言,他們能得到相對公平的“戰爭損害賠償”恐怕都已屬不易。
“是的,在一些事實問題上,我們並不能偏向於日本,盡管這是倫敦所要求的!”
“所以問題才會像現在這樣僵持下來。”
“倫敦的決定是一個官僚主義的計劃,作為駐外公使館,我們必須靈活運用外‘交’策略。”
羅伯遜有些不服氣地說道。
此時,公使的電話響了。是法國公使的電話,又是催促他盡快促成談判。他一邊接聽電話,一邊揮揮手,示意今天就談到這兒。
與倫敦不同,法國人現在非常渴望中國派出軍隊。鑒於戰爭進展不利,大量軍隊的損耗,使得法國國內人力資源嚴重匱乏,軍方開始考慮尋求外援,使用中國軍隊便是方案之一。後因內部分歧,使用中國軍隊的動議被擱置。然而,幾個月過去之後,嚴峻的現實‘逼’迫法國軍方再次想到求援中國。
而現在,中國軍隊在膠澳表現出來的戰鬥力,更是為法國所喜,在法國人看來,至少中國軍隊並不比印度軍隊差,甚至還要強於英國的殖民地兵團,所以,法國才會非常迫切的希望中國結束他們的衝突,轉入“協約國的事業”。
“公使閣下,我國政fǔ希望我向你轉達我國的意願,法國需要中國的軍隊!”
在電話中康德直接點出了法國的需求,事實上,在損失了近百萬軍隊之後,法國從沒有像現在這麽渴望得到外界的援助,甚至康德已經得到了一份巴黎許可的,非常“寬厚”的出兵條件,一但中日談判結束,法國就會在第一時間,向中國政fǔ提出申請。
“所以,我們希望,英國在談判中同法國,美國保持一致‘性’!”
“但是,你應該明白,現在中國人所糾結的問題,是使談判陷入僵持的根本原因!”
“是的,是的,所以我們認為,現在是大國承擔義務的時刻了!”
義務?
眉頭微微一跳,朱爾典隨口反問道。
“不知道康德公使所指的義務是何種義務?”
“……在這場衝突中,中國正是被迫拿起武器,行以自衛權的一方!”
在朱爾典代表英、法、美三國發表這一定論的同時,他雙眼直視著石井菊次郎,在此之前,他已經同日本方麵勾通過,三國的認定,沒有任何事實上約束力,同樣,他也征求過中國方麵的態度,中國需要的是認可。
在三國的斡旋下,談判終於回到了正題,在雙方都沒有發表異議的時候,便開始進入談判議程。
對於整個談判過程,就中國方麵而言,核心的策略,就是一個字,“拖”,拖到對方不願意再拖下去,然後再順理成章達成和約。
作為中國方麵談判首席代表的陸徵祥一上來便和顏悅‘色’地跟日本人糾纏,而他在施展了“拖”字訣時,首先,便是減少談判次數和時間。
“為了保障談判的順利進行,我認為,兩國在正式談判之前,必須約定談判時間,如此才能避免因為兩國利益分歧,導致談判無法進行!”
對於這一點,石井菊次郎當然沒有任何異議,東京的態度非常明確,必須盡快達成協議,在膠澳前線的第一軍,幾乎每天都會發十數封電報,他們的要求非常明確,他們需要‘藥’品、彈‘藥’、糧食、冬裝,現在膠澳前線的第一軍官兵,大多數都是穿著秋裝和支那人打仗,所有必須要加快談判的進程。
“本人希望談判每天開會,星期日也要開,以趕快解決為原則。”
麵對石井的要求,陸徵祥先是故做深思一會,然後便開口說道:
“每天開會是可以的,不過星期天要開,外‘交’習慣上沒有這個成例,似可不必,而且涉及到外‘交’部大量職員加班事宜,中國政fǔ財政窘迫,外‘交’部預算有限,若是再加以加班費,恐非外‘交’部所能承受,希望特使閣下能夠理解!”
對於石井的這一套,陸徵祥在腹中早有定計,他說出來自己的借口時,無論是參與談判的朱爾典、康德亦或是芮施恩,都不於置否的點了點頭,陸徵祥高說的是事實,星期天談判沒有一沒有先例,二來經費緊張,也算是一個借口。
“還有一個問題,雖然每天開會,不過我雖為中國方麵談判首席代表,然卻身為中國外‘交’總長,不能把其他正式約會通統取消,因此每天上午必需騰出時間,接見賓客,所以會議隻能在每天下午舉行。”
又是一個合情合理的借口,盡管東京強調談判越快越好,以盡快結束膠澳事變,撤回膠澳的第一軍,挽回日本陸軍的麵子,但這會中方的要求合情合理,石井菊次郎無奈,隻得同意了下來。
在石井菊次郎同意之後,陸徵祥又接著說道,
“那麽規定每天下午五點開始談判吧。”
對於陸徵祥的拖延,石井菊次郎立即提出異議,
“五點太晚了,最好下午兩點開始,而為了日中兩國盡快恢複和平,為東洋之安寧,談判夜間也必須持續。”
“咳、咳……”
陸徵祥到是先咳了兩聲,隨後就地還價道,
“兩點鍾談判沒問題,但是我身體太壞,不能夜裏繼續開會。”
而一旁的芮恩施則在朱爾典試圖‘插’話時,搶先說道。
“我們認為夜間談判無疑也是不合適的!”
無論是相比於英國或是法國,美國的對華政策相對簡單一些,美國所追求的是商業利益,避免某一國獨吞中國,而在這場談判中,華盛頓的指示非常明確,支持中國的合理要求。
天助自強者,在兩國衝突之前,和其它國家公使一樣,芮恩施也曾遊說袁世凱做出讓步,但最終,當中國軍隊在戰場上展現了保衛國家的能力之後,尤其是在幾乎全殲日本艦隊之後,一直在太平洋對日本持以警惕的美國,可謂是長鬆了一口氣,而在鬆口氣的同時,美國對中國的態度亦發生了變化。
現在在美國海軍、美國政界,都開始湧現一股思想,即扶持中國對抗日本,對於東西麵對兩大洋的美國而言,他們既需要在大西洋對抗傳統歐洲強國,又需要在太平洋同日本對抗,對於歐洲,尚可借助歐洲傳統列強間的敵意加以平衡,而亞洲的日本卻是無人可以製衡,在這場衝突中,中國的異軍突起,可以說,讓美國在一夜之間看到了一絲維持太平洋均勢的希望,準確的來說,是看到牽製日本的希望。
甚至相比於英國希望亞洲恢複秩序,法國希望中日恢複和平,美國更希望中國能夠利用談判,狠狠的羞辱一番日本或者從日本榨取巨額賠款,從而造成中日兩國間的敵意,一但中日兩國形成不可化解的仇恨,那麽,美國在太平洋就會高枕無憂,美國所需要的僅僅隻是在適當的時候,通過適當的表態提醒某一方美國的存在。
而這種提醒,卻可以為美國換回意想不到的利益,彼此牽製的中日兩國是沒有能力在太平洋同美國進行競爭的。也正因如此,芮恩施才會在這時適時的出聲對陸徵祥表示支持,而他的話中又顯得有些微妙,他特意用上了“我們”。
果然,這句話讓石井一愣,而朱爾典和康德兩人更是一愣,但兩人卻沒有表‘露’出任何異樣,他們深知讓日本乖乖坐到談判桌上的一個前提,就是三大國一致,損失了海軍之後的日本,無法抗拒來自三大國的壓力,從而才讓日本坐到這張談判桌前,如果這時顯‘露’出任何三大國不一致的態度,很有可能會造成日本退出談判,進而利用三大國之間的利益衝突謀求日本的利益。
無論如何,這場衝突繼續下去,絕不符合英國或是法蘭西的利益,兩人的默認,卻讓石井的心中升出一陣不祥感,他意識到或許日本被出賣了!
在這種意識湧現出來的時候,他的心中卻隻覺一陣淒涼,他能夠意識到是什麽導致了現在的這一切,說白了就是日本所表現出來的‘欲’望,以各國在中國尋求的利益來看,他們無不是用數十年的時間,苦心經營以謀求更多的利益,但是在過去的二十年間,日本卻像是一個饑腸轆轆的饑民一般,剛剛擁有一些肌‘肉’,就極盡貪婪的從中國獲得他國所不及的財富、土地、利益,這一切早已經引起了各國的不滿,而在歐戰爆發之後,日本更是試圖利用列強視線西移,無法幹涉亞洲事務的時機,意圖吞並整個中國,而為了尋求英國的“諒解”,日本甚至通過同德國的秘密談判,以此做要挾,威脅英國承認日本在中國的擴張,盡管最後英國被迫同意了,但是現在,當日本失去所依持的本錢之後,日本便被無情的拋棄了。
“大隈根本就不懂得什麽是外‘交’!”
心生淒涼之意的石井菊次郎不禁在心下抱怨著大隈,大隈的冒進不僅未讓日本得到任何利益,反而失去了更多,損失了海軍的主力,損失了近十萬陸軍,對華出口降至零,現在又引發了各國的警惕與惡感。
這不能不說是自明治天皇開國以來,日本最大的慘敗!
在意識到日本正在遭受的明治天皇開國以來最嚴重的危機和最大的慘敗的同時,石井菊次郎的內心深處卻又湧起一陣前所未來的使命感,他意識到,現在是他出麵挽救這個國家,力挽狂瀾的一刻了!
既然無力反對,那就幹脆在這些細節問題上爽快一些,先給這些人造成一種假相,然後再談判中盡可能的挽回日本的利益,嗯,還有體麵。
“好吧,我同意!”
石井菊次郎爽快的同意,讓朱爾典和康德滿意的微微點頭,他們互視一眼,便明白,從現在起,談判也就正式開始了,這意味著兩國會很快,也許明天就會達成前線停火。
在石井同意之後,陸徵祥卻是一言不發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杯,而後看著空空的杯子,又看了一下懷表,然後便朝著一旁朱爾典則說道。
“現在已經四點了,早年在歐洲養成了喝下午茶的習慣,現在正是喝下午茶的時候,公使應該不會反對吧!”
說罷,不待他人反應,陸徵祥便衝一旁的譯員施履則吩咐道。
“因陋就簡,就在會議室喝下午吧,施譯員,看看安排一下!”
吩咐完,他又調轉視線略帶歉意說道。
“希望各位不要介意,條件有些簡陋,還望各位諒解!”
早已經得到大總統吩咐的陸徵祥這會所想的隻是盡可能的拖延時間,能拖一天是一天,石井的讓步讓他意識到,或許這場談判拖不了多長時間,但能拖則拖吧!
“既然陸總長已經安排了,那麽就按陸總長的意思吧!”
雖說心下有些微詞,但朱爾典還是點頭讚同道,在朱爾典同意後,石井菊次郎盡管不願,也隻能表示同意。
在用下午茶的時候,陸徵祥總是不斷的利用朱爾典、康德感興趣的內容,把下午茶喝茶的時間拉長,而一旁的芮恩施更是積級的甚至有些默契的配合著他,以至於當下午茶喝完之後,已經是下午五點半。
而仆役又用了十幾分鍾方才收拾完桌子,時近六點的時候,談判方才再次開始。
“如果中方代表沒有異議的話,我認為,我們現在可以就“膠澳衝突”舉行正式談判,出於國際慣例,我們認為,在正式談判開始同時,膠澳一帶應該即時執行戰地停火!”
焦不可待的石井菊次郎幾乎是在陸徵祥用他那慢條斯理的話語宣布談判再次開始後,就立即提出了要求。
“嗯……”
輕應著,陸徵祥皺起了眉頭,顯是一副在深思熟慮的模樣,時間在他的考慮中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在他思索了長達十分鍾,在時針指向六點二點時時候,陸徵祥卻用一副頗為為難的神‘色’說道。
“這個問題,嗯,非本代表所能決定,麵稟報大總統後,方能定奪,留待明日解決吧!好了,時候已經不早了,今天就談到這吧!”
就這樣,一天的談判什麽都沒談出來,談判又被拖到了第二天,而石井菊次郎卻是無可奈何的看著已經站起身來的陸徵祥,在北京,他能等下去,可,在膠澳戰場上的第一軍數萬官兵能等下去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