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你和他談了什麽?”石小磊冷冰冰地問。
此刻,他算是個不速之客。我一邊給他倒水一邊想著措辭。
“沒談什麽,我是說,也許不關及你關心的話題。”我試圖回避他。一個全國通緝犯,落魄的通緝犯,也許已經喪心病狂的通緝犯,你不能對他太熱情。但我不能不對他有一絲憐憫,甚至可以說是好感。他是個很血性的人,沒有人絕對冷酷,而他在我的診所收斂了他的冷,更多地是真實和脆弱的流露。我的經驗、直覺、理性都告訴我,我救不了他。我能做的隻是說些無關痛癢的話,確切地說,是敷衍,直到他離開。而且,我不希望他再來。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們沉默片刻後,我的思路已經十分明確——勸他去自首。心理師解決不了法律上的問題,這不是推卸責任,而是真誠的幫助,即使從心理醫療的角度講,也已毫無意義,我覺得我對他已經愛莫能助。
“沒有人知道我做過什麽,對我來說,行動還沒開始,那些人死有餘辜,都是些腐敗分子,肮髒透頂的人,你以為我殺錯了是嗎?我有那麽笨嗎?我上次行動並沒有失敗。我知道宮少原就在衛生間裏,我踢一腳就能把他踢出來,可???那天突然改變了主意,我覺得遊戲應該繼續下去。”
“殺人也是遊戲嗎?”
“對我來說,那就是遊戲,可我不想失去朋友,我知道韓鋒的子彈隨時都會穿透我的身體,他把‘效忠’主子看得比什麽都重要,可惜了他這塊好材料,他是夠做老大的!被朋友打死又不能換回朋友的心,我為了一點錢丟了自己的命,虧得太大了!”
“這麽說,還是因為韓鋒你才失了手。”
“對,他抵得上十個警察。可我並不佩服他,他太愚蠢,腦袋裏隻有一根弦。也難怪,宮少原給了他不少好處。他小時候過了那麽多窮日子,怎麽會對錢無動於衷呢!換成我,也許也願意當一條狗。一條好狗。”
“難道你不是為了錢嗎?”
“我過去以為我隻為這個,現在我才知道,職業是有慣性的,突然中止了會覺得不適應,我總是在想洗手不幹時又接了下一單買賣,總是想幹完這次就再也不幹了,可還是會回到老路上去。你說,我是不是殺人上癮了?”
“今天你帶槍了嗎?”
“沒有,什麽凶器都沒有。”
“你撒謊了,為什麽?”
“你怎麽知道我撒謊?”
“我想你的問題就是我的答案,別那麽驚訝,我也不過是猜測,現在得到了證實。能讓我看看你的槍嗎?”
“好吧,當心走火。”
他擠出些微笑容,我從中看到凶險。
一把精致的金黃色手槍,分量不輕,我對這個沒有研究,不知它的產地,對它的來路也無興趣。
“裏麵為什麽沒有子彈?”我問。
“有三發。”
“其中一發是送給我的?”
“你真的很聰明,徐先生,我得承認,你有超常的直覺,不過,你也真的很倒黴,我不能容忍別人對我了解太多,你現在對我已經構成了威脅。”
我把槍還給了他,報之以微笑,他的目光裏帶著不解。
“您一點也不恐懼?”他說。
我哈哈大笑。
他收起了槍,略微遲疑地。
我說:“你殺了我,就等於斷了一切後路,這個世界上,除了我,沒有人可以真正地幫你,也沒有人對你推心置腹,給你指一指方向。”
“我已經走到懸崖邊上,已是一個窮途末路、十惡不赦的人,”他微微歎息道,“我不能原諒自己的罪孽,也不能停下腳步,像我這種人,即使麵前敞開一座桃花源,我也是進不去的,因為身後有狼在追,槍在攆。”
“你可以選擇自首,也可以放棄暗殺宮少原的計劃,你現在的障礙不是韓鋒,而是你自己。”
“說的好,不過我必須殺宮少原,這件事不能再拖延了,我知道他在哪兒,我會去他的別墅找他。”
“這個時候去,你即使贏了,也是九死一生,何必呢?”
“徐醫生,你做好本職也就夠了,請不要為我多費心機了,我想這是我最後一次到訪。我那五十萬,我想你沒有動,我現在要帶著錢走。”
“是五十五萬,”我打開辦公室的保險櫃,拿出了石小磊留下的手提箱,放在桌上,推給他,“你數一數”,我說。
“不必了。我信得過。”
“我還是希望你……再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他的臉上閃過詫異的神情。
“我不是為了那個富豪,確切地說,也不是為了你……你走吧。”
他沒有說什麽,但那一臉的茫然是遮掩不住的。
“再會。”我說。
“謝謝。”他頭也不回,走出我的診所。
一個殺手。一把金色手槍。
一個殺人計劃。一個訓練有素經驗豐富的殺人機器(姑且不用惡魔這個詞),後來我才知道,他就是赫赫有名的“金槍手”。已被通緝十年,在北京、深圳、香港幹過多次“大買賣”。
人格的健全何其重要!石小磊的人格是分裂的,而且支離破碎,不可挽回。他的冰冷外表下掩藏著一個虛弱的內心,他幾乎找不到對話者,他最大的喜好也不過是收集與他一樣冰冷、有過無情曆史的古劍。這樣的怪人何其罕有!
我突然萌生了想要阻止他行凶的念頭。
河流在耳畔喧響。泛起波瀾。
似乎有大魚躍出水麵。隻一刹。銀光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