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日光帶著一股初生的暖意,籠罩著斑駁的小鎮。這一 夜,終究是過去了。

楚天南以仙氣救贖之法,耗費自身百年修為,為天南鎮中毒的居民成功的壓製了妖毒。雀舌相信,有他在,這些中了毒的鄰裏鄉親們也算是得救了。隻是這毒該如何解,便是現下最需要考慮的事情了。

天南鎮在遭遇此次劫難後,集市上已冷清了許多,臨街的閣樓、商鋪大門都關的嚴嚴實實,行人們也是三三兩兩的走著,彼此間隔三五丈的距離,且各個蒙著臉,似乎深怕被這種怪病傳染似的。

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裏,一位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嬸嬸突然走了出來,她的懷裏抱著一直雪白的狐狸,那狐狸就是當日搶了王小丫糖果的那隻狐狸。

“小邱狐,你是說這些都是那群道士們做的?”。老嬸嬸目光很是銳利的問。

那狐狸口吐人言,細聲細語的說道:“姑姑,這是千真萬確的!”。

老嬸嬸當即一聲輕哼,周身立即散開一道煙霧,下一刻,她已換了個模樣,這人正是九尾狐妖玉妃。隻是她懷中的狐狸似還不能幻化人形,隻能以狐狸模樣繼續說道:“姑姑,你可知道這些人道人有多可惡?他們分作兩批,一批下毒,一批解毒。說是解毒,其實最終都是將那些中毒的人害死了。”。

“一批人下毒,一批人解毒?”玉妃目光陰冷道:“原來如此,這些個道人其實早有預謀,先用妖毒將普通的凡人變成妖物,然後再謊稱自己發現了妖,於是仙道門派便名正言順的派下門人前來降妖,這樣既賺的了自己在凡間的名聲,享受更多的香火供奉,也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然後這中間即便有人死了,也可以將所有的事情推脫成妖孽作祟!”。說到這,玉妃臉上的恨意更濃。

想著,這世上妖再毒也終是沒有人那般聰明的,果然,越是聰明的人,越是可怕的。

“你可知道這事哪一派所為?”玉妃厲聲問。

狐狸道:“侄兒不知,可我認識其中的一人。”。

“恩?你認識的人,可在昨夜那些道人之中嗎?”玉妃忙問。

狐狸道:“是的,就是那個拿著清木劍的男子。楚天南。”。

玉妃秀眉一皺,心道,怎會是他?哼!我還道他有濟世情懷的真仙傳人。不想竟也是個人麵獸心的東西,白白辱沒了他師傅的名頭。想著,她那一雙目光裏,頓時生起更為濃烈的殺意。這樣的人也配使那柄劍?。

小邱狐道:“三十年前我在東環山修行,夜裏便見到一群黑衣打扮的道人,潛入城內,在城中的進水中投入了妖毒,第二天夜裏,城內但凡吃了井水的人全部患病。後來,楚天南道人便來了,然後就帶走了許多中了毒的妖人。此事,我本以為就此了結了。半年後,我再回東環山時,春城已變作了死城,而那些被帶走的人,也終沒有再回來。”。聽到這裏,玉妃當即酥胸鼓起,秀眉倒豎,一雙玉手鑽的咯咯作響,已怒不可遏。這還用說嗎,定是那道人虛心假意,哄騙了城裏的人,將他們全部當作妖怪處死了!

正當此時,一位道人似察覺到了這巷子裏的異樣,偷摸著走了進來。

隻是那道人還未發現什麽端倪,自身卻早暴露在了玉妃那冰冷的眸子裏。

隻見她素手一伸,竟隔著牆壁直掐住了那道人的脖子。道人頓時一驚,定睛一看,隻見他麵前的牆壁一陣波動,便是走出了一位絕美的女子。這女子他見過,正是昨日他在一線天見過的,那位仙姑。

“啊,是你?”道人驚呼一聲,隻是那聲音還未發的完全,便卡在嗓子裏了。

“哢!”

一聲清脆,玉妃麵無表情,甚至半點愧疚之感都沒有的將那道人的頭顱生生的擰了下來。隨即,一團妖火將其屍體燒了個幹幹淨淨。

狐狸見此忙叫道:“姑姑這道人乃無辜之人,您為何殺了他?。”

玉妃依舊怒意難平,瞪著冷目道:“無辜之人?如今這些個道士,哪個能算是無辜之人?道士,統統該死!我這就去殺了鎮子裏那些個虛偽的道人,免得他們再害了這些百姓!”。

狐狸瞪著眼睛瞧她,很不客氣的訓斥她道:“姑姑!您殺惡人我不管,可這道人明明不曾害過人,您卻不問情由,便將其殺了,您這樣與惡人又有何區別?”。狐狸歎了口氣道:“這些道人也都是可憐人,他們即便做了很多惡事卻也並非他們本意。他們修煉好多年方才有今日的地步,您這般無端的殺了他們,卻連一句虔誠的悔意都沒有,您這樣又如何能教我做一個好妖,做一個好人呢?”說道這裏,那狐狸不禁抽泣一聲,淚珠兒便在眼眶裏打著轉,看的人極為心碎。

“我主人多好的一個人,也是無端的送了性命。仙道之人,以斬妖除魔為幌子殺人,您又以懲惡揚善為理由殺他們,都是殺人,都是蠻橫。傷了的,都是像我主人那般的善人。最終隻能是逼著善人為惡,逼著惡人更惡。仙妖之間,難道就非要勢不兩立嗎?”。

玉妃聽著一陣心驚,怎的這小邱狐離了她不過五十載,竟能說出清木子當年的那一番話呢?

想到這裏,她不禁一歎。

“小邱狐,若是你這話在五百年前對我說,我或許會誇讚你懂事,可如今.......想來,你那主人應是個大善人,你在他身邊還真學了不少天真氣.....你以後就會懂了,這個世界都是魔,哪有什麽仙和妖?你也休要再說些勸慰我的話,我若不除了那些個道人,最終死的便是像你這樣天真的小妖,天真的善人了。”。

小邱狐當即昂著頭爭論道:“姑姑!這鎮上的道人,亦是有善惡之分的,您若不辨忠奸,肆意濫殺,卻怎教道人們去辨妖之善惡?您這般不僅不能將問題解決,反倒讓仙派人認為這小鎮裏真有妖孽。最終那些無端中了妖毒的百姓便真成了無辜冤魂,百口莫辯!春城已經沒有了,我不想再看到天南鎮那些像我主人那樣的善人們再糟此厄運。”。

玉妃聽完,麵上沒有幾分波動,隻聽她冷哼一聲,對著身後喚道:“狐紅尾!”。音落,便見一位姿容尚好的年輕女子,著一件紅裙緩緩的走了出來,這女子相貌出塵,目光中天然帶著幾分哀傷,極惹人憐愛。

“姑姑!”

玉妃將懷中的小邱狐遞到了狐紅尾的懷裏,對她說道:“你的妹妹交給你了,你且將她帶回凡塵山,便自行下山曆劫吧。”。

狐紅尾一笑,能把姑姑氣的逃跑的人,怕也隻有她這個妹妹了。

玉妃轉過身剛要走,卻又轉過頭對狐紅尾道:“此劫是你化身為人的最後一劫,極是凶險,你當去凡城方能保你無礙”。

“是,侄兒遵命!”。

玉妃欣慰的看來她一眼,隨即極為憤怒的瞪了小邱狐一眼道:“好好的給我去凡塵山待著,等我回來再好好的教教你!”。說著,她將身一轉,又回複了原先的婦人模樣,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向著街道走去。

“姐姐,姑姑走了,你快將我放了呀!”小邱狐急忙道。

狐紅尾瞪了她一眼道:“你怎的還這般淘氣,不聽姑姑的話?”。

小邱狐道:“我可管不了這些,我主人一家都被惡道人害死了,我既允了他這一世,便是他家的未亡人,我一定要找到這件事的主謀,親手殺了他,為我主人報仇!也教姑姑看看,如何辨清這世道的善惡!”。

狐紅尾道:“姑姑五千年的道行了,幾時說過錯話,看錯過人?再說,姑姑那般善良,隻是對道人偏見極深,有時做事難免會過了些,但也不似你說的那般肆意濫殺呀?我看,這裏你且先交給姑姑,你便隨我回凡塵山等她,等事情完了,你問清各種的原委,若覺得姑姑處事不當,你到時再出來尋一個公正也不遲!”。

小邱狐當即縱身從她的懷裏跳了下來,伸直了脖子叫道:“怎會不遲?到那時卻不知道會有多少像我主人那般的善人遭逢不幸了。”。說著她狐尾一擺,直接跳出牆,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狐紅尾搖了搖頭,無奈一歎,化作一團煙氣消失不見了。

旭日初升,日光從洞開的窗戶裏射進來,照著床榻上一正酣睡的俗人意猶未盡的睜開了眼睛。

這人正是昨夜拯救了天南鎮的英雄楚天南。

楚天南睜開眼睛,隻見四周,滿是粉粉紅紅的顏色,蓋在他身上的被褥還散著少女身上獨有的味道。他頓時一驚,撐著身體四下一看,自己竟然在一個小姐的閨房裏。

他連忙甩了甩頭,仔細回憶了一番。

昨夜他因那善良女子的一句話,拚著百年修為救了一眾人,卻傷了根基,他雖無大礙,但也因此昏倒了過去。

想來,大概是鎮上的人將自己帶到了這裏,再找了塊舒適的地方,令他得以休息一陣吧。楚天南咧嘴一笑,心中暖意漸生,他本還以為,自己又會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醒來。

他自小跟著師傅修行,後來不知何故他師傅便閉門不出,直讓他去人間曆練,尋找道心。

他受師傅教導,一身正氣浩然,匆匆三百年,不曾有過動搖,終悟得自在隨心之道,心念通達,方有了如今這般修行。

每日他總會遲遲醒來,然後將這一生想個數遍,似乎隻有這樣他才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楚天南搖了搖頭,自嘲一笑,哪有什麽自在隨心啊,不過都是裝出來的罷了。此刻,他正準備起身,房門忽然被人推開了。

楚天南一驚,定睛一看。

隻見一位身著灰布素衣的女子,散著頭發,未施粉黛,相貌極為清秀。此刻,她正端著一碗清粥走了進來。

這女子,楚天南認識,就是昨夜那個善良的女子林巧兒。

“楚道長!您終於醒了?”林巧兒微微一笑,走到了他的麵前道:“您可餓了嗎?我也不知像您這樣的仙長吃些什麽,便用露水給您煮了一碗清粥,您先吃,若是不合胃口,我再重新給您做。”。

說著,她便走到床前,將那一小碗清粥端到了楚天南麵前。

楚天南目光一顫,望著眼前的清粥,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這麽多年過來,還真是從未有個人,像林巧兒這般肯為他煮上一碗清粥。

“怎麽?仙長,是這粥不合胃口?”林巧兒柔聲問。

楚天南老大的漢子卻因她這一句,險些落下淚來。他連忙回過神道:“不不不,姑娘莫要怪罪,我隻是......我隻是多年喂吃過這樣的清粥,有些失態了。”。說著他連忙伸手要去端碗,可手剛抬到一半,卻無力垂下了。

昨夜損傷太大,他的身體還需要一段時間的調息,故而使不出力氣。

林巧兒見此微微一笑,也不說話,便側身坐在床邊,輕舀一勺,遞到他的嘴邊,淡淡一笑。

楚天南頓時似被一道驚雷打中,又好似被什麽鋒利的東西狠狠的紮進了心裏。隻是那一眼,隻是這一瞬,便是他此生絕難忘懷的畫麵。

“多......多謝。”。

咽下這一口清粥,那味道雖淡了些,可楚天南覺得,這世間已再沒有別的東西比她更美,比它更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