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薑川也是完全沒想到他上飛機之前和下飛機之後要麵臨的完全是兩個世界——想想保持著一顆平靜的心上飛機,結果飛機落地的時候剛剛手機開機就收到了經紀人先生的奪命狂呼,莫名其妙地接起電話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電話那頭開始咆哮:“少爺!哦不對我管你叫大爺了——你到底給袁謹然那個傻蛋吃了什麽不好的東西讓他變得神經兮兮的誰勸都不聽一雙眼睛就看著你容不得你受一點委屈!!!!!”

“……”男人皺起眉,將手機稍稍拿得離耳朵遠了點,在飛機的安全帶指示燈發出“叮”一聲輕響熄滅後周圍的其他乘客站了起來,他這才壓低了聲音不急不慢道,“有話慢慢說,你這樣咆哮我也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你剛才說小然怎麽了?”

電話那頭明顯因為那一聲極為順其自然的“小然”陷入片刻的窒息。

“那什麽,你知道袁謹然比你大的吧?”

“知道,怎麽?”

“……”

大約是三十秒後,當薑川以為信號不好聽不見那邊說話又“喂”了一聲,這個時候,方餘才開口繼續道:“我是不懂你們怎麽想的,總之剛才謹然手賤上網看了那些風言風語,現在一門心思準備要出櫃,手上已經準備開機的電影都不拍了,要賠多少錢你知道嗎——那麽愛錢的一個人尼瑪錢都不要了!一個工作狂工作也不要了!就因為網上有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地罵了你幾句——我算是看見了愛情的偉大!”

剛開始聽到方餘說謹然要出櫃的時候男人還是微微一愣,下意識地產生各種擔憂的情緒,但是等到到最後方餘把話說完時,在經紀人先生的咆哮聲中他從位置上站起來的同時餘光一不小心看見了自己在窗戶上的倒影,然後清楚地看見自己唇角微微勾起的模樣……

“……”

男人頓了頓,抬起手摸了摸唇角,等到它恢複到平日裏淡漠的直線弧度,他這才放下手,垂下睫毛遮擋住了湛藍色的瞳眸之中的複雜情緒,用與電話那頭的人截然不同的淡然情緒說了句:“錢的事情我會解決,你不用擔心……小然有沒有告訴你準備什麽時候開記者招待會?”

“幹嘛,你迫不及待?”

“我調人過來看場子,”麵對方餘這種仙人掌老母雞似的保護模式,薑川無奈道,“im公司的安保係統我不放心。”

“你把我們公司的搖錢樹連根拔起打包回家就算了,臨走的時候還不忘記嫌棄公司的基本配置不行。”

“別這麽說,我也還是公司的簽約藝人——隻是相比之下我更在意小然的安全問題,聽說國內這種場合很容易鬧出亂子,用我自己的人我也放心一些,就是攜帶槍支的許可可能短時間內沒辦法立刻辦下來,我會跟羅成商量im公司這邊隻需要出對應數量的裝備……”

“槍?!你為什麽會覺得我們公司的安保係統會有這種東西,最多隻是電棍而已!!!一個明星出櫃的記者招待會而已,沒必要用上槍吧?!”

“不行,我不放心。”

“……”

方餘做出了這輩子最勇敢的事情,比如:惡狠狠又沒禮貌地掛掉了雷因斯少爺的電話。

……

最後,謹然要求的記者招待會被安排在了五天之後。

五天聽上去好像很久,然而事實上,當一切真正的開始操作起來之後,謹然才意識到原來五天的時間緊迫得令人感到窒息。

——不要說是江洛成,就連謹然自己大概都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會毅然決然地走上這一條路。

這五天之中,他最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跟川納那邊的人說明情況並鄭重其事的道歉,當他宣布自己會承擔所有賠償並推出川納電影的拍攝製作時,當時在場的川納高層沒有一個人說話,現場安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似的……正當謹然因此而越發不安想要再次道歉的時候,令他意外的是最先打破僵局的卻是在眾人的印象中最為古板的李銳,這位影視圈的老前輩做出的所有動作就是端起手中的茶喝了一口,然後扔下一句“這件事以後再說”就打發了謹然,具體賠款的事情也沒有提,謹然琢磨著這也不是倆嘴皮子一碰就能算出來的數字,索性在最後一個深表歉意的鞠躬之後,他就乖乖地離開了會議廳。

謹然退出川納電影劇組的事情並沒有多少人知道,他離開的時候是第二天的早晨,將台詞本以及戲服全部還給道具組的時候,道具組的小姑娘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直到謹然微笑著跟他們說“再見”,他們這才像是猛地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似的,眾人當場愣在原地,等到黑發年輕人轉身離開了道具間,之前接過謹然遞過來的東西的那個小姑娘低下頭看了看雙手還捧著那被翻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台詞本,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一種莫名其妙的委屈湧上心頭,她“哇”地哭出聲,有那麽十幾秒的時間,整個道具間就聽見她一個人的哭聲。

……

謹然在上飛機飛回g市之前,發了郵件給《利維坦》的劇組說明了情況。

……

三個小時後下飛機,直奔im公司總部,路上給家裏掛了個電話,這一次接電話的是謹然的母親,在謹然整個稱述的過程中她都顯得很平靜,除卻在謹然坦白自己的性取向之後電話那邊傳來水壺和杯子輕輕碰撞的聲音之外,整個過程中,袁梅女士並沒有發表太多的意見,直到謹然將話說完,沉默良久,對著電話那頭說了聲“抱歉”,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回答道:“這有什麽好道歉的。”

謹然也不知道有什麽好道歉的。

他就是覺得很抱歉而已。

對於周圍的所有人都是。

謹然掛了電話,這時候手機被身邊的人從手掌心抽走,他微微一愣轉過頭去,卻發現坐在自己身邊的人正認真地看著自己:“該道歉的人是我。”

謹然怔愣後勉強笑道:“跟你有什麽關係,我自己的決定——以前你問過我,怎麽樣才願意出櫃,我告訴你直到身邊出現一個讓我覺得可以為他出櫃的人,現在那個人出現了,我也履行了我的承諾,一切都是順其自然的。”

男人聞言,抬起手似乎有些不安地摸了摸鼻尖,片刻後他蹙眉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說:“我跟你說一件事,其實那天在談話節目上我——”

“我知道。”

“……”

“但是無所謂。”謹然笑著說,“誰叫我是縮頭烏龜,你狗急跳牆也不是不能理解啊。”

薑川想說這是什麽鬼比喻,然而話到了嘴邊還是沉默,完全沒想到想象中的撕咬並沒有出現反而是被寬宏大量地原諒了……不得不說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那種愧疚的感覺更加驚天動地地成倍增長,他低下頭看了眼黑發年輕人,看著他平靜的側臉,突然覺得搞不好他真的遇見了人生上的對手。

這種死皮賴臉又無比溫吞的個性,潛移默化之間,甚至來不及讓他反抗一下,等他回過神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被吃得死死的。

男人感慨良多,良久,他抬起手放在身邊人的肩膀上,將他往自己的懷中帶了帶——大手放在黑發年輕人的肩膀上時,那清晰碰到骨骼的手感讓他微微收緊了手: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詛咒才能讓一個好好的人短短的幾天裏突然消瘦這麽多,他真的不知道。

……

謹然回到公司,做了手頭上的交接工作以及跟羅成他們說了自己的想法——

理所當然地受到了暴風雨似的抨擊,羅成看上去心塞得簡直想要吃人,但是一抬頭就看見站在黑發年輕人身後那麵無表情、人高馬大、湛藍色的瞳眸之中寫滿了理所當然“就是這樣沒錯”的“黃金保鏢”,他最終還是將想揍到謹然臉上讓他快清醒一下的拳頭縮了回來,弱弱地感慨了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薑川繼續麵癱著臉補充了句:“我會對他好的。”

羅成疲倦地擺擺手:“我並沒有要嫁兒子的意思,這句話你留著跟小然他老媽說吧——啊啊,想象伯母會怎麽說吧,曾經她心目中一等一的護草使者,現在果然還是忍不住監守自盜把那欣欣向榮的草連根拔起……”

薑川:“……”

謹然:“我勾引他在先的。”

薑川抬起手寵溺地摸了摸他的腦袋,謹然將他的手抓下來,握在自己的掌心。

羅成:“……………你們倆給我滾出去。”

謹然和薑川配合地“滾”了出去,兩人走出im公司之後沒地方可去,幹脆就直接開車回到薑川的別墅,路上謹然用手機收了一封來自《利維坦》劇組的郵件,麵對他洋洋灑灑一大堆稱述原因以及深表道歉的親筆信,作為製作人的曼德羅給予他的回答隻有一句話:當攝像機鏡頭開始拍攝的那一刻,你就不再是你。

謹然盯著這一句話看了很久,半天不能確定這到底是什麽意思,直到他忍不住拿著這句話問身邊正在開車的男人,後者聞言,轉過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思就是,在曼德羅看來,你隻不過是《利維坦》這部電影的男主角蘭多而已,現實中你是誰,有什麽樣的背景,喜歡什麽樣的人那個人是男還是女以及你是不是在跟投資商談戀愛,這跟他並沒有什麽狗屁關係。”

“……”謹然盯著薑川那張英俊的側顏看了半晌,說,“說話不要那麽粗俗。”

“你唇角放下來在說,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謹然抬起手摸了摸唇角,這才發現自己果然是在笑——這麽多天,他終於遇見了一件好事……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在一堆糟糕的事情最後總會遇見一件好事的,如果不是好事,那就是還沒有到最後。

晚上在薑川家,兩人開著小號聯網打了會兒遊戲,之後薑川上網看新聞,謹然坐在他後麵看了一會兒因為看不懂德文最終宣告放棄陪伴,洗澡上床,靠在床邊看了一會兒書,最後還是忍不住拿起手機上網打磨時間——當內心下了一個決定之後,整個人都變得十分平靜,再麵對網絡上的那些謾罵聲時,謹然發現這些東西突然都變得不那麽重要。

在他意料之中的是,他有意退出川納電影拍攝的事情已經傳了出來。

人們的輿論方向迅速分為兩波,一波是高呼大快人心並且說謹然做賊心虛,另外一波則大部分是謹然的米分,聽見這點兒風聲的他們瞬間慌了神,到處在他們可以追問到的一切微博比如im公司的官方微博、羅成的個人微博、方餘的個人微博甚至是李狗嗨的微博底下追問這件事,就好像他們已經猜到了謹然的這個舉動似乎在意味著有什麽事情就要發生。

【如果你也走了,我也想不通這個圈子還有什麽值得我繼續留下。有時候想是不是真的該回歸生活,直到後來發現原來你已經成為生活的一部分。】

……

而這個時候,距離謹然的記者招待會還有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