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謹然和方餘的動靜忒大,大到守在外麵的醫生和護士都受了驚嚇,聽見聲音不對勁兒趕緊連跑帶奔地衝進病房,然後一眼就看見原本該躺在**“靜心”“修身養性”的黑發年輕人,這會兒一隻腳踩在**,另外一隻腳吊兒郎當地在床邊晃;他那隻原本應該在輸液的手這會兒腫得像菠菜饅頭似的又青又高,正雄赳赳氣昂昂地指著他滿臉驚恐的經紀人先生——
整一個生龍活虎的地痞流氓。
而在醫生的眼裏他前一秒還是個腦袋被開了瓢嘩嘩流血隻剩下半條命的重症病人。
聽見了醫生們奔跑進來,謹然轉過頭斜睨他們一眼:“給我弄個輪椅來,謝謝。”
“給你輪椅推你去哪?太平間?”走在最前麵的謹然的主治居然是個亞裔,而且顯然他也是個暴脾氣,平生最不樂意看見自己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拚命折騰想要把自己又折騰死,也最不喜歡不聽話的熊病人,這會兒他掃了一眼黑發年輕人腦袋上那層層疊疊包著的繃帶,抬起手推了推眼鏡,冷笑了一聲。
“你們國外的人不是最喜歡講人權?”
“腦袋上纏著繃帶的人沒資格講人權。”
“我要去投訴你。”
“去吧。院長是我老婆的生意夥伴。”
“……”
謹然默默在心裏罵了聲髒話,沒想到國外也流行“我爸是李剛”這麽老掉牙的梗……他深呼吸一口氣,安靜下來,換上一個“我絕對沒瘋”的語氣對站在門口的醫生說:“我的愛人受了很重的傷,他陷入昏迷還沒有醒過來,我很擔心他,想要去看看他……就看一眼就回來也好。”
英語的好處在於“她”和“他”的發音完全不同。
謹然看著站在門邊的醫生稍稍挑了挑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後隨即轉過身跟身後的護士說了些什麽——可能是在確定謹然說的話的真實性,謹然猜想是這樣的,因為很快的,他真的得到了一把輪椅。
居然。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感動的這位凶神惡煞的醫生大人。
在他的主治醫生將他扶上輪椅坐穩的時候,他聽見站在他身後的人突然換中文說:“我之前聽護士站的小護士說你好像是個明星吧,剛才那樣的話在國內說,我看你飯碗是不想要了。”
謹然最開始聽見那熟悉的語言還愣了愣以為自己的耳朵除毛病,轉過頭對視上一雙黑色的眼睛,半晌,他才反應過來似的說:“唷,老鄉啊。”
“嗯。”
“那你能不能行個方便,給我在我愛人的房間旁邊搭個床,我就睡那——”
“這他媽醫院,你以為五星級酒店?重症病房想睡就睡啊?”那醫生一臉嫌棄,“這樣子讓你離開病房不錯了,看一眼就回來,別想太多。”
“………”謹然抬起手撓了撓臉,“其實我在國內也公開出櫃了,你不看八卦新聞吧?”
“………”
“我就想說我這麽勇氣可嘉,你不如——”
“傻並不是勇氣可嘉。”那醫生又是冷笑了一聲,“傻缺。”
“那你剛才幹嘛一臉感動的給我找了把輪椅來?”
“我覺得作為一個明星你這樣不容易,看來是真愛,我不好做拆散牛郎織女的王母娘娘,”那醫生語速很快地說,“當年我猶豫得比你久,還是在我是個小人物的情況下……”
這信息量大得謹然說不出話來,他想了想:“……普通人出櫃是比咱們容易點……”
“是,不過前提也得我家另外那個也是普通人。”
“他是神經病?”
“不是,”醫生推著謹然,用淡定的語氣言簡意賅地說,“做鐵器生意的。”
如果這會兒謹然嘴巴裏含著一口水,他那口水就要噴出來了,但是因為他沒有水,所以隻能象征性地噴了點口水——他轉過頭去瞪著推著他往前走,這會兒一臉平靜的醫生瞪了一會兒,良久,用相當同時天涯淪落人的語氣說:“您貴姓?”
“我姓莫。”
謹然覺得如果西方人也流行“上繳給媳婦兒”這套的話,那麽距離我大天.朝一統西方“鐵器生意”屆這一天大概並不遠了(……)……而當莫醫生問他他急吼吼要去看的病人到底是誰,謹然報出了他媳婦兒的大名後,他感覺到他身後的醫生也陷入了沉默,然後,露出了和他一樣的微妙表情。
就那種………
你懂的。
一統鐵器生意屆,什麽的,之類的。
對話之間,莫醫生把謹然推到了病房房門前,至少在看見薑川的前一秒謹然還在各種幻想他的慘狀想要給自己一個心理準備到時候也不至於太失態——
然而當他隔著重症病房裏躺著的薑川,他那個渾身插滿了各種意味不明很嚇人的管子臉上帶著呼吸器的媳婦兒時,謹然還是炸了。
那一瞬間他覺得天都他媽的裂了塌了黑了。
腦袋上的傷口好像一瞬間崩裂開來,縫合好的傷口又劈裏啪啦往外飆血,腦海裏不受控製地一遍遍地自動回放著薑川在水下用鎮定的聲音叫他的名字讓他別慌,然後用強而有力的手將他抱在自己懷裏……
當時他還天真的以為真的沒事了。
將冰冷的左手輕輕握住右手,而後發現,黑暗之中男人曾經一把握住的地方此時此刻沒有殘留哪怕一絲絲溫度。
“……他看著是睡著了。”
謹然盯著薑川,幾乎像是自言自語地與身後的醫生說,後者當然沒有回答他的話,而謹然顯然也並不在乎這個,現在他全身心地撲在了與他有一玻璃之隔的男人身上,看著男人閉著雙眼,伴隨著他的勻長呼吸那長而濃密的睫毛就像是一隻脆弱的蝴蝶在震動它的翅膀……謹然幾句要忘記了應該怎麽樣正常呼吸,他隻知道自己心痛得恨不得心都快炸裂。
一種未知的恐懼將他籠罩。
他轉動自己的輪椅,來到守在病房外麵的黑衣人麵前,抬起頭跟對方對視,然後用別扭的英語說:“讓我進去。”
對方大概不是薑川帶來的人,因為他露出了個“你是誰”的警惕表情——謹然愣了愣,抬起頭,不小心對視上一雙和薑川幾句一致的湛藍色瞳眸。
隻是更加冷漠。
更加淩厲。
還有濃重的戒備。
這時候才意識到,在薑川的病房裏還有那麽一個中年人坐在角落裏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如果換了平常,謹然早就落荒而逃,然而這一刻他卻沒有絲毫的猶豫,反而是稍稍坐直了一些,唇角緊抿,他對視上那雙湛藍色的瞳眸,用近乎於祈求的聲音,嗓音嘶啞道:“讓我進去看看他,我……我是病人家屬。”
那攔住謹然的保鏢一愣。
轉過頭去看了一眼坐在病房裏的,真正的病人家屬。
謹然覺得後者大概是做了一個什麽手勢或者壓根就是一個眼神,總之下一秒擋在他和薑川中間的那個討厭的保鏢消失了,然後他聽見站在自己身後的那個醫生發出一聲歎息,用意大利語跟病房裏的人打了個招呼便轉身離開了……謹然轉頭去看他的時候,隻來得及看見他修長的背影,以及塞在白大褂口袋裏的手。
莫醫生走之前說的話其實謹然聽見了。
“我年輕的時候也和你一樣衝動,後來想起未免有些後怕,但是並不後悔。”
謹然想了想,摁下輪椅的摁鈕,進入病房——在安靜的一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的病房裏,他小心翼翼的湊到了薑川的麵前,當與男人近在咫尺時,他甚至下意識的放輕了呼吸,仿佛他稍稍呼吸重一點,都能把男人弄碎了似的。
他盯著男人的側顏看了一會兒。
良久。
抬起頭,眼巴巴地問坐在床的另一邊,始終一言不發的“老年版薑川”:“我能摸摸他麽?”
“……”
謹然見對方沒反應,於是強調:“就一下。”
“……”
對方沒有說話,於是謹然就當是他同意了——事實上哪怕他不同意謹然也並不會理會太多,他伸出手飛快地碰了碰薑川的麵頰,指尖柔軟、微微帶著人體溫度的觸感讓他加快跳動的心跳稍稍變得緩慢。
他縮回手,坐在輪椅上認真地看著**的男人,就好像他下一秒或者下下秒隨時都會醒過來。
房間裏安靜的可怕,直到謹然聽見一聲輕響——他順著發出聲音的方向看去,而後發現是坐在陰影處的男人將翹著的腿放了下來,他站了起來,從陰影中走出來。
格裏芬·雷因思。
雷因思家族在德國地區分支的現任“老板”。
謹然發現這是個保養的不錯的男人,按照謹然母親的年齡,薑川的父親至少也有四十五歲以上了,然而他看上去卻隻有三十五出頭甚至更加年輕……
他年輕的時候應該非常英俊。
至少不會輸給他的兒子。
謹然抬起頭,跟那雙冷漠的湛藍色瞳眸對視上,放在輪椅上的手稍稍使力——然而在他做出任何動作之前,跟他隔著一張床站著的人卻仿佛已經猜到了他想要做什麽,隻是淡淡地說了句:“坐著。”
謹然的手頓了頓,而後放鬆下來。
不得不承認,混到他這個層次,他見過許許多多的人,黑的白的,卻沒有哪個人能給他那麽大的壓力——並不想承認這樣的根本原因是因為眼前的人除卻他本身的身份之外更是薑川的父親,這讓謹然有種醜女婿見老丈人的錯覺。
他知道很多位高權重的人其實並不是很看得上他們這些明星。
他動了動唇,想要說些什麽,話到了嘴邊卻吞回了肚子裏,隻是苦笑一聲顯得有些尷尬的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是千萬個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與您見麵,先生。”
“沒關係,”那人保持著一開始的冷淡嗓音,語調不變道,“再變任何一個場合都會是一樣的結局。”
“……”
謹然有些尷尬地抬起手撓了撓臉,有點意識到薑川的性格到底從哪裏來——大概是遵循於遺傳基因的偉大。
“早就警告過他離你遠點,”格裏芬站在床邊,用居高臨下的目光掃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兒子,“這就是下場。”
謹然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雖然事情變成了現在這樣並非他所願,但是他也找不到什麽反駁的話……他終於知道在他被模型砸到之前,自己聽到的那一聲悶響到底怎麽回事,原來那東西在砸到他之前,已經在薑川的身上砸了一下。
所以最終還是薑川救了他。
謹然也知道薑川的父親非常反對他們在一起——先把性別這種問題放到一邊不談,至少他對自己的兒子跑到異國他鄉“不務正業”這種事非常惱火……薑川不說不代表謹然不知道,他背後的鞭傷怎麽來的,此時此刻,他老爸的話幾乎是直接驗證了謹然之前的猜測。
現在又出了這種事。
他在薑川的父親眼裏大概已經毫無形象可言——這就是所謂的“哪怕換任何一個場合都會是一樣的結局”。
謹然垂下腦袋,無比淒涼地盯著不省人事扔他一個人麵對他這個恐怖的老爸的薑川,心想你他媽快醒過來我快撐不住了……
而他臉上的每一個微妙變化都被另外的人收入眼中。
格裏芬當然不會說其實他已經看過水下的攝像機——並也清楚地看見在模型砸下來的那一刻,其實黑發年輕人明顯是做出了想要保護他兒子的動作……但是顯然他的力氣和反應速度並不是受過了專業訓練的男人的對手,所以最後他還是成為了被保護的那個。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應該慶幸自己那一瞬間曾經作出過這樣的動作。
否則現在他不會安穩地坐在這裏,廢話那麽多,還對著一個病人動手動腳。
想到這裏,格裏芬似乎聯想到了黑發年輕人之前那用碰豆腐的姿態碰薑川的臉的一幕,似乎對這樣的回憶頗為吃不消,他輕哼了一聲:“戲子無情。”
“……”
“我該提醒他,玩遊戲不必那麽認真。”
謹然沒怎麽生氣。
他就是想告訴薑川的父親,他們並不是玩玩而已,他甚至可以拿出證據,然後理直氣壯地告訴他:我們沒有在玩,你看,為了你的兒子,我連我多年苦心經營的事業都可以不要了,我是個明星,為了你的兒子為了我們的未來我還是選擇了出櫃,差一點,隻是差一點我就成了無業遊民。
可是謹然沒有說。
他甚至一個字都沒有替自己反駁。
因為薑川幾乎為他丟了一條命。
在這件事的麵前,其他所有的一切遭遇都變成了微不足道的東西——這個男人總是十分狡猾,他就是不願意欠著任何人的任何人情……
所以總是謹然在欠著他的,他欠他的多得讓謹然覺得自己必須要拿下輩子來償還。
“您說的道理我都明白,先生。但是我還是不會走的,除非他親自跟我說不需要我了,否則誰趕我走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