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蹲在食盆裏的倉鼠渾身發麻地看著徐文傑將這一場本應該將“樵生”那種矛盾性格在戲中初次體現的重要戲碼用特殊的演技方式哭著演完,當副導演喊“哢”的時候,徐文傑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鎮定下情緒,謹然抓緊時間看了看周圍的人,發現眾人臉上的表情寫明了這會兒大家都覺得整個人都不太好。

倉鼠精的倔強呢?

倉鼠精的矛盾呢?

倉鼠精的掙紮呢?

哭個毛啊!!!!!

眾人心中草泥馬狂奔,紛紛沉默,現場卻隻有大腦回路跟眾人不在一個次元的薑川收了木劍,特別直接用困惑的語氣問徐文傑:“請問,你哭什麽?”

徐文傑:“啊?”

薑川想了想,蹙眉:“我太凶?”

眾人:“………”

徐文傑像是薑川被嚇了一跳,憋紅了臉猛地低下頭,就連周圍饒有興致地圍觀中的眾人也均是一愣,大概是都沒想到薑川這麽有種,居然真的將他們的困惑問出來了,當他們紛紛在心中給薑川點讚的同時,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某隻蹲在籠子裏的倉鼠則大喇喇地用爪爪遠遠地跟主人比劃了個大拇指。

幹得好,考慮把你頂在頭上的“豬隊友”稱號暫時回收。

徐文傑緊張得吭吭哧哧甚至不敢抬頭去看越發困惑的薑川。

而此時,沒了江洛成之後現場最有話語權的人——也就是監製老師正麵沉如水地盯著導演監視器……謹然揣測了下這位老人臉上的表情,並心滿意足地耐心等待著監製大大將那監視器砸到徐文傑臉上的時候,坐在監製大大旁邊的副導演卻語出驚人地來了句:“這麽演雖然跟預先設想的不同,但是想想好像也還比較獨特,老師你覺得怎麽樣?”

眾人:“………”

監製老師轉過頭看了副導演一眼,那幽幽的目光明顯地擺明了表示:老師我覺得不怎麽樣。

副導演也不知道今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是不是吃了豬大大,在被老師用這樣的目光盯著的情況下,還能麵色如常的轉過頭,先是翻了翻手中的資料板,然後抬起頭笑著招呼徐文傑:“徐文傑是吧?你過來,跟我們說說你為什麽想到用這種方式去演這一場戲?”

徐文傑聞言,原本還因為薑川的因為緊張得到處亂瞟的雙眼裏毫不掩飾地露出了驚喜的目光,在眾人沉默的目光中,他稍稍向前了一步,然後用剛剛才哭過這會兒還有些沙啞的嗓音說:“我剛才看見了然哥演的樵生,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不可能與他並肩比拚演技……”

謹然:“……”

那是當然。

徐文傑頓了頓又道:“更不要提超越他——”

謹然:“……”

超越?

少年,誰給你如此大的自信與狗膽?

謹然從秋千上跳下來,滾在木屑裏滾了一圈,與此同時他聽見徐文傑的聲音不急不慢地響起:“江老師的劇本原本就是為了袁謹然量身定做的,所以除了然哥之外,我猜應該沒有人能夠原汁原味地演出這個角色,所以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改變。”

倉鼠打滾的動作一頓。

副導演反問:“改變?”

徐文傑看上去還有些不好意思,但是那雙閃爍的雙眼中的渴望卻出賣了他——仿佛是好像已經看見了勝利的曙光就在近在咫尺的距離閃爍。

他似乎是下意識地轉過頭往徐倩倩那邊看了看,後者抱臂站在燈光下,以幾乎不可察覺的弧度微微頷首……徐文傑就像是瞬間得到了鼓勵,他深呼吸一口氣,看著副導演認真地說:“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讓演這個角色的人跟這個角色一起成長。”

副導演摸摸下巴:“哦?”

徐文傑說:“我在表演的時候就在想,如果這個時候我是樵生,會怎麽辦?……當時想到的是,如果初修煉成精來到人世,所見人事皆為善類,突然在大喜日子遇見了個凶神惡煞的道士,想必除了驚慌,還真沒別的想法,所以索性就哭了出來,將樵生本性中屬於懦弱的那一部分表現了出來——而剩下的那些劇本裏本身應該表達的東西,我覺得可以暫時不用表達,伴隨著劇情的推移,樵生也會逐漸成長,而到時候,演員也對角色逐漸了解,到了後期逐漸加入也不遲。”

“這就是我說的,演員和角色一塊兒成長。”徐文傑說完,畢恭畢敬地往副導演和監製老師的方向鞠了個躬,又補充道,“綜合以上的考慮,所以我就擅作主張這麽演了。”

一時間,眾人臉上出現了片刻的放空。

副導演頻頻點頭,看上去居然相當滿意。

唯獨趴在木屑上的倉鼠,用後腿子刨了刨肚皮下的木屑,表示:“吱。”

什麽玩意兒。

副導演同誌你的大腦被門夾了麽,就這麽一番說辭你也信!

簡直就是在一本正經地——

“胡說八道!”

“……”

蹲在籠子裏的倉鼠猛地擰過自己的小腦袋,隨即一眼就在聲源地看見了坐在導演監視器後麵的監製老師——大概是這位向來出了名嚴肅卻會尊重演員意見的監製老師今天真的心情格外不佳,此時那張上了年紀的臉上此時簡直黑得像碳,他站起來,將手中卷起來的劇本往桌子上一摔,轉過腦袋劈頭蓋臉就對身邊的副導演一頓教訓:“小郭,你們這樣趁著小江不在就亂搞,有沒有想過他醒來之後怎麽跟他交代?!”

副導演:“啊……啊?”

冷不丁被糊了一臉的副導演一臉無辜加茫然。

與此同時,徐文傑似乎也意識到了哪裏不妙,臉上原本還挺自信的表情微微一變。

在一旁看著的徐倩倩同時也微微蹙起眉。

眾人的注視中,監製老師邁著上了年紀後變得沒那麽穩的步子走了出來——有眼尖的工作人員見了,屁顛顛上去想攙扶他,卻沒想到他一個揮手就把那人的爪子拍開了,繞過攝影機,來到呆愣在原地的徐文傑跟前,剛站穩的第一句就是:“徐先生,演戲就要有演戲的規矩,投機取巧是不行的。”

徐文傑臉上在瞬間的空白後,立刻沾染上了驚慌的情緒,麵上的一點點血色褪去,他眨眨眼叫了聲:“老師,我——”

“原本是看你外形條件還不錯,跟謹然的身形也相似,我和副導演都在考慮要不要冒險用一次新人試試看。”監製老師背著手,用嚴厲的目光看著徐文傑說,“現在看來,果然還是不行——你們這些小孩,相比起那些個當年一步步走來的老演員,就是一個字:浮。”

一記來得毫無征兆也沒有高能預警的地圖炮。

在場能稱得上是“新人”的幾位演員均默默地將目光投向害自己躺槍的徐文傑。

徐文傑瞠目結舌。

大概也是沒有想到畫風轉變得如此突然——眼前著即將勝利,沒想到自己一抬頭迎來的卻是世界末日。

監製老師稍稍停止了腰杆,臉上沒有一點笑容:“在這裏,我想鄭重其事地請你尊重一本劇本的原作者以及編劇。”

徐文傑急了:“老師,我並沒有……”

監製老師抬起手擺了擺手,打斷了徐文傑的話,續而放下手背在身後,不急不慢道——

“作者們嘔心瀝血創造出來的劇本,就像是母親孕育生命——試問,天下母親有哪個舍得讓自己的小孩長歪呢?所以我相信,他們最終創造出來的劇本,也一定是最好的、最適合的——啊,雖然我最開始也覺得,小江的這個劇本立意和主旨似乎有些奇怪……”

眾人:“…………”

監製老師:“但是我說什麽了嗎?”

眾人:“……”

你說了啊。

同.性.戀.雞.奸.情節神馬的,都快成劇組流行用語了。

舉例說明——

“小黃,今天跟的哪個劇啊?”

“同.性.戀.雞.奸.情節的那個。”

“哦,辛苦辛苦。”

“不苦不苦。”

畫麵太美,不敢再看——老師您也是很理直氣壯的……在眾人風中淩亂中,謹然默默地抬起爪爪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而此時,完全沒有感覺到在場氣氛從最開始的嚴肅突然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監製大大的臉上還是那樣一本正經的表情,然後再一本正經地訓話——

“因為演員的擅作主張所以另辟蹊徑,臨時胡亂加台詞,自以為讓人物形象變得更加豐滿,然後讓整個劇本升華這種事情,是不可能存在。各行各業,各司其職,一部電視劇是所有人齊心協力後誕生的勞動結晶,如果演員有本事靠著自己就去弄好一部劇的劇本,那麽還要導演、要編劇、甚至是要我這個監製有什麽用?!”

監製老師一字一頓,擲地有聲一口氣將話說完。

換來了三十秒內整個影棚內鴉雀無聲的結果。

就連蹲在籠子裏的謹然也是被震得一愣一愣的,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這才發現自己整隻鼠正跪在木屑當中:就這麽義無反顧地獻出了自己的膝蓋。

江洛成,有一位這麽懂你的監製老師在,你可以含笑九泉了(……)。

……………雖然你的劇本在他的眼裏就是個“同.性.戀.雞.奸”玩意兒。

謹然將大臉貼在了籠子的牆壁上,透過透明的亞克力板往外看——隻見聚光燈下,被監製老師一本正經地訓了一頓後,徐文傑那張小臉是由白轉紅再轉白,像是被人活生生地甩了一巴掌似的,連著看好他的副導演也是張大了嘴坐在一旁,屁都不敢吭一聲。

監製老師說完,像是嫌之前那一刀捅得還不夠深似的,伸出手拍了拍徐文傑的肩膀:“你到旁邊去坐著,看看別人怎麽演,再好好思考下。”

又轉過頭,看看副導演:“小郭,我就不跟小江告狀了,你自己也反思反思是不是這個道理。”

副導演:“是是是。”

全程高能。

簡直就像是老師在訓小學生。

以及,徐文傑的這個角色丟了。

謹然:“………”

活該。

蹲在籠子中的倉鼠突然覺得自己可以來一個倉鼠日記,然後在今天的這一頁鄭重其事地寫上——

【2015年x月x日。

今天被主人帶出門玩耍啦,整天是在圍觀徐文傑被花樣式打臉的驚喜中渡過的,今天過得真開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