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小黑死了。

其實在目睹死亡的一瞬間,充其量隻是流淚而已,最可怕的是接下來要麵對的那一切——當你回到原來你們曾經共同生活的地方,發現到處都是離開的家夥留下的痕跡——它的氣息,它用過的東西,甚至是它離開之前吃了一半放在那裏的食物,它們都還原原本本地擺在那裏,就好像它從來沒有離開過。

而你比誰都清楚地知道它不會回來了。

這些東西就這樣突然被主人拋棄。

這個時候,被留下的你就會被一股無形的力量以無比強烈的方式提醒:那家夥真的離開了,從此再也不會回來。

從此,在生活中,你徹底失去了它。

……

謹然從未想到過自己跟那個討厭的翻譯腔倉鼠會是現在這種結局。

謹然站在新的籠子裏,看著薑川將那些舊的、沾上了血的玩具扔掉,唯獨那個曾經被他和小黑各占據一層的木屋被保留了下來——當薑川沉默地給新籠子地盤撒上木屑時,謹然跳上了木屋的第二層,隨即意外地發現裏麵的草墊墊料還在,小黑的氣息還留在上麵。

雖然過不久等這些草料枯黃薑川可能就會把它們扔掉。

但是不是現在。

這意味著他還有一些東西可以用來緬懷。

謹然伸出爪子,將一根草扯過來叼在嘴裏,順勢在那並不算太柔軟也並不算太寬敞的空間中倒下——當被小黑的氣味包圍的那一瞬間,窒息的感覺突然毫無征兆地充滿整個胸腔,每一次的呼吸都像是無形的攻擊叫囂著仿佛要撕裂胸膛擠爆大腦,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動,邁不開步伐,叫不出聲音,唯一能感覺到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是眼中絕提的眼淚和被叼在口中因為氣息不穩而微微顫抖的草根——

這太可笑也太滑稽了,謹然抬起爪子粗魯地擦了把眼淚,默默地想,明明在今天之前,他還那麽討厭小黑;每一秒無時無刻不在覺得那家夥的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股討人嫌的氣息;每一天睡醒第一件事就是祈禱這家夥想不開從二十幾層的酒店窗戶飛下去還彼此一個清靜……

而現在,他卻因為小黑的死而陷入了難以言喻的悲傷之中。

就好像天天都可以看到、完全不當一回事的人有一天突然消失了,你這才發現原來生活中到處都充滿了他揮之不去的身影似的,空留下的是撲麵而來的違和感,然後緊跟著,就連生活似乎都因此而變得空缺了一塊。

謹然抹了把肚皮上的毛,上麵的血液已經幹掉了,他輕輕一搓就有帶著鐵鏽氣息的碎屑紛紛落下,與此同時,他聽見外麵傳來“呯”的一聲輕響,是薑川將倉鼠籠子門關上的聲音;然後是薑川低聲和獸醫交談的對話聲響,聽上去好像是薑川在跟那個本地人獸醫在詢問什麽;最後,過了大概十五分鍾後,周圍暗了下來,小木屋晃了晃,謹然猜想大概是薑川已經離開了寵物醫院。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機車的發動機轟隆聲響起。

響了沒多久,轟隆聲又停下。

謹然探腦袋看了看,發現薑川將機車停在路邊,車子沒有上鎖,他人徑直走到了路邊的一家精品店裏,出來的時候手裏提著個禮品袋,川將那個禮品袋隨意掛在車把手上,然後發動機的轟隆聲又響了起來。

當機車以可以增加交警叔叔業務量的速度飛出去,謹然不怎麽驚訝地發現自己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習慣了薑川的午夜狂飆模式——隻不過這一次,車子開了很久也沒回到影視基地,期間謹然哭累了渾渾噩噩地睡了一會兒,睜開眼睛時候發現木屋還在機車發動機的影響下輕微顫抖著……

他好奇地探出腦袋去看了看,這才發現薑川將機車在大晚上的開上了一條盤山公路。

盤山公路。

謹然:“……”

大半夜的,這是要去哪?心情不好來飆車?

此時他們大概已經快要到達山頂,因為當謹然放眼望去,發現在他們的身後是低於視覺水平線的h市夜景,正是華燈初上,城市的燈光霓虹燈形成一條好看的光帶,猶如墜落在夜裏銀河的繁星點點。

山上的風很冷,謹然被凍的渾身哆嗦,當薑川將車子停在山頂時,謹然正默默地將草料拽出來往自己的身上裹——同時他忍不住回頭望了望——當看見身後仿佛完全俯瞰到整個h市的夜景時,謹然都被驚呆了:他來過h市數都數不清的次數,甚至在踏入影視圈的前幾年他幾乎要在這個城市落地生根,但是他從來不知道,原來h市也可以有一座這麽高的山,在山頂,可以看見這麽棒的夜景。

當披著草皮的倉鼠幾乎要被眼前璀璨光迷的夜景分散了注意力,卻在這個時候,它聽見自己的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愣了愣回過頭去,借著車燈的光芒,他看見薑川從那個掛在機車把手上的禮品袋裏掏出了個小小的木盒,然後將它翻轉過來,直接將裏麵大概是項鏈之類的飾品倒在了地上。

謹然:“?”

謹然不明所以的注視中,薑川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了個透明的密封袋,在看清楚密封袋裏裝著的東西時,謹然一陣暈眩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草料——袋子裏的小黑已經被處理得很幹淨,身上毛發上的血液被小心翼翼地擦幹淨了,肚子也很好地縫合了起來,它閉著眼,就好像在安祥地睡覺。

薑川將它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放進那個空出來的裝飾品的木盒裏,木盒蓋上後,薑川找來枯樹枝在山頂某個應該是看夜景最棒的角落挖了個坑,然後小心翼翼地將木盒端端正正地放進坑中——做完這一係列動作後,男人卻並不急著將倉鼠埋起來,而是轉過頭,將謹然從籠子裏抓出來放在自己的腿上,撓了撓他的下巴,男人又點燃了一隻眼叼在嘴邊,將謹然放到了那個小小的土坑裏,用叼著煙顯得特別含糊的聲音說:“以後就見不到了,阿肥,跟小黑說些什麽不?”

謹然蹲在那小小的木盒旁,忽然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當薑川說“以後就見不到了”時,那一刻,悲傷的情緒到達了極限,仿佛時時刻刻都要衝破胸腔或者喉嚨而出,而這時候,謹然卻發現自己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了,他小心翼翼地在緊緊閉合的木盒縫隙處嗅了嗅,木頭味兒,血腥味兒,還有小黑身上的味道充數鼻腔時,他伸出爪,顯得有些徒勞地將木盒上掉落的一點點泥土掃去。

薑川微微眯起眼,勾起唇發出一聲嗤笑,唇齒之間因此而噴灑出濃濃的奶白色煙草霧氣,男人將蹲在小木盒旁的奶茶小心翼翼地抓起來放回自己的腿上,然後親自用手,一把把地抓起土撒在木盒上,將之掩埋。

整個過程中,男人都是無比沉默的。

甚至連他的氣息大概都被吹散在了山頂的風呼嘯聲中。

薑川還真是一個有點浪漫細胞的人,謹然默默地想,至少他把小黑埋在了大概是h市最好的地方。

……

接下來的幾天,整個《民國異聞錄》劇組的氣壓都因為薑川的緣故變得有些低,好不容易變得話多一點的薑川又被打回原形,每天跟人家說話不是“哦”就是“嗯”最多就是“我知道了”,長句子幾乎沒再怎麽聽見過,若不是他還能好好地念台詞,大家恐怕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悲傷過度語言組織能力出現問題。

江洛成無奈地說出一句頗為經典的話:“不知道的人可能還以為我們劇組死了人。”

最慘的是居然沒有人覺得這話有什麽不對。

明明隻是死了一隻倉鼠而已,薑川這樣的行為若是放別人身上可能難免會讓人覺得小題大做——但是放薑川身上就不同了……大概是因為這家夥無論是照片事件還是那個廣告,幾度爆紅都跟倉鼠有關,雖然不是那一隻,但是大家都下意識地覺得薑川是個很有愛心的人,這種對於動物的喜愛之心是裝不出來的,之前就有人調侃覺得自己在川哥的眼裏還不如倉鼠。

所以這會兒,大家都覺得他會有這樣的反應簡直是理所當然——不僅如此,那天晚上有參與拍攝工作的工作人員甚至因此而內疚的要死,私底下聚在一起的時候,總會蛋疼地總結一句:我們這麽多人這麽多雙眼睛,怎麽連兩隻倉鼠都看不好。

就這樣,在薑川沒開口責備過誰的情況下,大家開始紛紛自覺地自我責備。

而對於此,薑川說過的最多的話就是“沒關係”“沒事”。

這件事莫名其妙被爆料到網上,有些不明所以地以為死的是廣告裏的那隻倉鼠,紛紛大歎可惜,還有一些則是直接衝上來留言安撫薑川,某個“啊啊啊男神不哭我給你寄一卡車倉鼠好不好”的留言被點讚三萬次,高居榜首。

薑川從來不自己發微博,所以按照慣例是方餘給他發了條微博,就五個字:謝謝,我沒事。

配圖都沒有。

最近經紀人先生很老實,不敢搞幺蛾子,照顧到薑川的心情問題,他甚至直接聯係公司讓他們吧最近一些炒作的計劃也暫停一下,通稿壓一壓不要急著發——因為他怕薑川在各種負能量的壓力下真的會給公司寄炸彈,那就不好了。

如果以上的情況還不算糟糕,那麽最糟糕的且最讓人提心吊膽的是,最後殺青的那一天,最後個鏡頭不知道被哪個預言帝安排得出奇的蛋疼——

這個鏡頭因為是單獨在竹林裏的,所以正好被拎出來單獨放到最後拍。

劇到最後,樵生做過許多好事,麵臨位列仙班前的渡劫,然而因為心中割舍不下凡塵俗事(含蓄的說法,其實也就是懷錦),他決定放棄成仙,轉為凡人,所以故意渡劫失敗。

當天降異象,電閃雷鳴,原本在木屋中清修準備徹底忘記這遭凡塵遭遇的道士懷錦驚坐而起,暴雨狂風之間,他衝入樵生渡劫的竹林,並在某一處找到了一隻奄奄一息的倉鼠——以為樵生要死掉了,懷錦將渾身是泥土髒兮兮被打回原形的倉鼠捧在手心,陷入沉默良久。

而這個時候,一個身影出現在他的身後,一把傘被撐開遮在懷錦的頭頂,樵生的聲音響起,問懷錦:“臭道士,你在這做什麽?”

懷錦一愣,隨即站起來抱住站在自己身後的人。

然後全劇終。

——這劇情寫出來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很瞎,剛開始還挺擔心演員跪在那裏捧著個醜的要死的倉鼠模型搞不好會被活生生地雷到搞到笑場,但是事到如今,大家到是完全不擔心這個了,因為這種情況下薑川會笑得出來才有鬼。

終於到了拍攝日。

完全沒有殺青那一天該有的歡樂氣氛,整個劇組從早餐開始就像是準備演鬼片似的陰沉沉的,劇務吃完早餐扔下碗擦擦嘴,借口跑去安排一會兒人工降雨時候要的灑水車提前散人,其他人也紛紛找到借口陸續退場後,桌子邊就剩下了薑川、方餘、王墨還有蹲在桌子上讓薑川投喂的謹然——小黑離開後,謹然也瘦了不少,每天無精打采的吃吃喝喝,體重還是一個勁兒的地往下掉。

最完美的證明就是現在他基本不用擠也可以順利地把自己的屁股塞進小木屋二層裏了——是的,在鬼使神差的某些原因趨勢下,它又默默地搬回了小木屋二層。

當謹然抱著塊蘋果有一口每一口地啃時,坐在桌邊的王墨也在各種找話說:“薑川,拍完這部戲你還有啥安排啊?我有個導演朋友有個新劇本還想托我問問你能不能賞臉來玩玩呢——我聽人家說你是準備接一個古裝的新戲對吧?哎呀古裝戲好,古裝戲呢——”

薑川:“……”

王墨:“古裝戲呢——嗯,複古啊,就是好。”

方餘默默地看了王墨一眼,用眼神示意豬隊友趕緊閉嘴,但是後者偏不,想了想後在方餘鄙夷的目光中他可算又找到了話題繼續絮絮叨叨:“哦對了,提醒你一下,你可能是第一次拍雨中的戲,所以一會你拍的時候注意點低著點頭,盡量不要讓灑水車的水弄進眼睛裏,我看他們好像是從荷塘那邊抽水的,那裏麵的水可髒了,一個不小心染上眼病就麻煩了。”

薑川抬頭看了他一眼,“哦”了聲點點頭,王墨又吃了一口豆腐花,想了想,放下勺子:“方哥,眼藥水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這種事懂的。”

方餘跟王墨打了個“ok”的手勢,一邊說著還一邊小心翼翼用餘光瞥薑川——兩人這婆婆媽媽的行為終於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無奈地放下手中豆漿的杯子:“我沒事,這是幹嘛,還怕一會我忍不住失聲痛哭麽?”

被猜中心思的王墨和方餘尷尬的笑。

薑川放下餐具,將桌子上的倉鼠抓過來塞進自己的口裏,扔下一句“我出去走走”,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店——方餘剛開始還有些擔心他會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結果在劇組表示準備好了可以開車到影視基地時,方餘上車準備叫助理打電話給薑川,結果定眼一看,卻發現他已經坐在後排的位置上,單手支著下巴,微微眯著眼看著車窗外。

方餘默默地蛋疼了下,然後讓司機開車。

到了地方,薑川下車,化妝師妹子趕緊上來補妝,同時各個攝影機也已經各就各位,劇本是從懷錦聽見雷聲,從屋中站起來,推開門衝入雨中這一段開始演的——因為怕薑川狀態不好會ng,劇組還給準備了幾套一樣的戲服給他換,化妝師妹子手中的吹風機也是隨時待命,當江洛成喊“”,在眾人緊張的目光中,薑川住在簡陋的木屋床邊,低下頭,雙手握拳,沉思。

當象征著後期要加入的雷聲的鈴聲一響。

小木屋外的人工降雨車開始嘩啦啦地往下灑水。

隻見坐在木屋當中原本安安靜靜坐著的人忽然猛地抬起頭——他麵色沉著,眉頭淺淺皺起,性感的薄唇緊緊抿成了一條嚴厲的縫,似乎是在做了幾秒的心裏掙紮後,他猛地站起來,三步並兩步地來到門前,狠狠地一把將門推開,衝入雨中,雨水傾盆而下,飛濺起來的泥水弄髒了他白色道服的下擺,身上的衣袍迅速變濕貼在他的身上,水珠順著他的額發滴落在臉上。

鏡頭拉近,給了衝入雨中的男人麵部一個特寫。

江洛成滿意地喊停,然後告訴薑川這個鏡頭一次過了,可以準備下一個。

周圍的人立刻一擁而上,給薑川擦掉臉上的水,補妝,劇務給薑川說了下下個鏡頭的走位還有注意事項,薑川沉默地聽著,大約過了十分鍾,準備進入最後一個鏡頭——也就是令大家最提心吊膽的鏡頭——而此時,劇組已經事先在竹林某個空地處挖出一個大坑,大坑被裝飾被雷劈焦的模樣,大坑中央放著一隻濕淋淋的倉鼠模型,按照劇本上,薑川應該跌跌撞撞地衝過來,然後一腳踩空跌下神坑,正好滾在那隻倉鼠模型的旁邊。

到時候鏡頭會給他還有那個髒兮兮的玩具倉鼠一個特寫——當然,後期會製作一下那倉鼠變得稍微生動真實一些。

剛開始江洛成還擔心薑川會不會狀態不好,問他要不要在滾下土坑的那一幕幹脆用替身,薑川想也沒想拒絕了,理由就是言簡意賅地:“坑又不深,自己滾。”

江洛成在再三勸說失敗後,沒辦法還是決定硬著頭皮讓薑川上,當他在導演監視器後麵做好時,甚至能感覺到經紀人方餘和他手掌心那隻倉鼠死死地盯著自己的背部那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目光攻擊,他調整了下監視器,見薑川也到了位置,打了個手勢示意人工降雨繼續,當傾盆大雨再次覆蓋竹林,拿著小喇叭的導演說:“準備!”

隨著江洛成一聲令下,大家眼睜睜地看著薑川腳步不穩地貿然闖入鏡頭中——也不知道是真的腳下滑沒跑穩還是故意的,總之沒跑兩步他就重重跌倒在了泥水當中,泥水飛濺起來在他的臉上,周圍的人都是一臉緊張伸長了脖子去看,等了幾秒見薑川趴在那沒反應,感覺在自己背部的一人一鼠四道目光已經快成x射線,江洛成頂不住壓力舉起了手邊的喇叭準備喊“哢”,卻在這個時候,薑川默默地爬了起來。

攝影師那邊轉過頭來看了江洛成一眼,江洛成狠下心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們繼續。

然後他們推動攝像機,追著薑川一路而去,從他在平地摔了個狗啃食開始,順利地拍到他跑到那大坑旁邊,一腳踩空,伴隨著滾落的泥土砂石,狼狽地跌入大坑底部,薑川的落地很準,正好就是在那個毛絨玩具倉鼠的旁邊,他跌下去後,發出一聲沉悶的痛恨,緊接著轉過頭,用那雙微微泛紅的眼睛,看著就在他臉旁邊渾身泥濘的倉鼠……

“哢!哢!哢!很好,就這樣!”江洛成叫。

幾乎是他叫“哢”的第一時間,薑川就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此時他身上的戲服已經髒到不能看,白色的部分緊緊地貼在身上暴露出他分布完美的肌肉,從坑底爬起來後,他不用旁邊工作人員攙扶手腳很快地從坑底爬了上來,紅這樣往休息區這邊走——經紀人方餘衝了上去,一看男人那雙比鬼還紅的眼睛,頓時心驚膽戰:“演戲而已!演戲而已!不要那麽認真,不要那麽認真——你看阿肥還在這裏!別哭!”

被經紀人先生托起的倉鼠張開雙臂,特心疼地抱住主人的下巴。

薑川:“……”

結果就是謹然被薑川用一根手指頭頂著肚子推開。

倉鼠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主人為啥拒絕自己愛的擁抱,就聽見薑川用暴躁的聲音說:“哭你妹啊,眼藥水拿來,眼睛癢死了——那個荷塘裏麵養了什麽鬼東西!微生物武器嗎?……阿肥也拿遠點,它背上還有傷,弄到我身上的水感染了怎麽辦?”

謹然:“……”

方餘:“……”

失去了安撫外加鎮定劑利用價值的倉鼠被粗暴地往口袋裏一塞,經紀人先生轉身一路小跑顛顛去去吼小助理眼藥水拿來——後者早就準備好了,兩人和接力比賽似的,方餘還沒殺到麵前助理已經撅著屁股將眼藥水遞了出去——

因為接下來,懷錦會因為悲傷過度陷入魔怔狀態,眼睛變藍,所以薑川可以暫時不用繼續戴美瞳,方餘抓著他把美瞳摘下來,用眼藥水衝洗了下眼睛,又讓他坐著用熱毛巾敷了下,中間大概前前後後用了十五分分鍾,薑川拿掉毛巾站起來,轉頭問方餘:“眼睛還紅麽?”

方餘湊上來仔細看了看:“還有點紅,可能是熱毛巾熬過的痕跡,不過沒剛才你從坑底下爬上來時候那麽可怕。”

薑川“哦”了聲,轉身招呼化妝師妹子來補妝,然後讓江洛成趁著他眼睛紅趕緊開拍。

敬業得讓在場工作人員都傻了眼:突然覺得從頭到尾都在擔心受怕害怕薑川會因為小黑的事情影響到拍攝效果和演戲質量的自己簡直是狗眼看人低外加相當傻.逼。

而很顯然這會兒江洛成在拍完前麵兩個鏡頭後也稍稍放下心來,坐在監視器後麵提醒了薑川幾句一會兒怎麽演,見薑川點頭表示知道了後他又拿起小喇叭提醒各位“打起精神,搞好最後一場戰役”,整個劇組的人七七八八零散地應了,這個時候,劇組裏才稍稍有一些要殺青之前的興奮、歡快氣息。

當記錄著最後一場戲的場記板打下。

已經在大坑的泥水中跪好的薑川將那隻髒兮兮的倉鼠捧起來——而就這麽一個動作,在場的別人可能不知道,但是直接目睹了男人如何在山頂埋葬小黑的謹然卻是清清楚楚的知道,薑川還是入了戲的,他跪在那裏捧著倉鼠,就好像那一天蹲在土坑裏挨著裝著小黑的木盒邊不知所措的自己一樣……

在那雙被隱約泛紅的眼白映襯得越發湛藍的瞳眸之中,那種失落、迷茫、有很多的話到了嘴邊卻是說不出來的複雜情緒一瞬間爆發了出來——整個拍攝的現場鴉雀無聲,原本互相交談的工作人員也安靜了下來,他們紛紛聚集到江洛成的監視器後看著鏡頭中男人的情緒變化。

謹然聽見有人發出讚歎的歎息聲。

此時,鏡頭移動。

監視器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匆匆趕來的腳步,那腳步輕快沉穩,甚至在滑落下泥坑時都顯得特別從容不迫,鏡頭緩緩上移,照出王墨的側臉,他站在薑川的身後,同樣被傾盆大雨淋濕的他此時手中緊緊地握著一把傘,沉默幾秒後,他唇角邊忽然綻放出一個說不上來是什麽味道的微笑,而後,他在薑川的頭上撐開了那把傘,念出了整個劇最後的一句台詞——

“臭道士,你在這做什麽?”

鏡頭中跪在地上的男人聽見說話的聲音時軀體一震。

緊接著,毫無征兆地他猛地站了起來,那屹立而起的身軀帶著焦躁不安和憤怒一擊急迫,他轉過身,那雙湛藍色的瞳眸之中目光流轉,他狠狠地將身後的人一把抱入懷中,被抱得個猝不及防的人手中的傘被撞得掉落在泥水中發出“啪”地輕響——當男人微微顫抖著,呼出一口長氣,將弧線完美的下顎放到了懷中人的肩膀上時,被他抱在懷中的人在片刻的整個之後,唇角邊的笑容變得更加清晰——而這一次,那笑容變得無比純粹。

雨停了。

樵生伸出手,反抱住懷錦。

至此,《民國異聞錄》全劇終。

……

是的,大致就是這樣。

無論電視劇還是電影,最後的結局肯定都是美好的——以為死去的人沒有死,甚至是已經死去的人也活了過來——就好像《民國異聞錄》裏,作為倉鼠的樵生最後放棄成仙換來了凡人之軀,跟道士懷錦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過上了王子和公主的那種童話式結局一樣,為了讓觀眾心中不留遺憾,作者們編劇們都在盡力編製一個美好的結局。

而相比起這樣的劇情,明明是在一開始有著相似劇情發展的現實卻顯得那麽諷刺。

如果小黑也能複活,哪怕是隨便在地球的哪一個角落以任何一個形式,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像是樵生和懷錦一樣,重新回到他們的身邊?

謹然默默地猜想了一會兒。

不過很快地他就意識到他這是在浪費時間——因為他知道,這都是他一廂情願的異想天開罷了,這種事情當然不可能發生。

……

江洛成喊了在這長達大半年的影視劇中最後一聲“哢”,薑川鬆開王墨,後者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與此同時,整個劇組的人都暫時放下了手頭上的事,開始熱烈地鼓掌,慶祝本劇最後一個鏡頭拍完順利殺青;大家歡呼著擁抱著,慶祝這過於長久的“折磨”終於結束,起早貪黑的生活結束了,從今天開始,他們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時間,然後再踏上新的征途。

而那顯然都是以後的事情了。

方餘抓著薑川,先是讓他在竹林裏渾身狼狽地哢嚓哢嚓照了幾張,然後火燒屁股似的帶著他上了保姆車——先是又一次地狂滴眼藥水,然後給他毯子擦幹淨身上的水換上幹燥溫暖的衣服,薑川換好衣服的一時間就是轉頭問經紀人先生要倉鼠——這副已經被坑到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模樣又讓經紀人先生自責了一會兒,將倉鼠掏出來交給薑川,男人接過倉鼠後逗弄了一會兒,經紀人先生負責拍照,然後跟之前狼狽的“泥滾人”照片一塊兒拍照發上微博,配字:《民國異聞錄》順利殺青!

當方餘在低頭刷微博的時候,薑川正用手指小心翼翼地翻看倉鼠背上的傷口愈合情況——謹然很配合地讓他在自己的背上翻來翻去,因為男人這樣做他隻覺得癢癢的也挺舒服,心中那因為《民國異聞錄》的完美結局而被激起的淡淡愁緒被少許衝淡,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見埋頭刷微博的方餘“咦”了一聲。

薑川也停下動作,挑眉擰過臉去看方餘:“怎麽了?”

“之前跟謹然拿出來相提並論的那個出車禍的外國16歲歌手你還記得麽?”經紀人先生舉起手中的手機晃了晃,“今天早上外媒網放出來的消息,他醒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