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東升的日頭從天邊懸到了頭頂,漫長又繁瑣的祈福大典終於結束了。

待禦駕和太後一走遠,方才滿眼肅穆的天壇下,各宗親大臣們各自攀談著,先後離開了。

劉念和他的姑父柳尚書正走在一處。

他開年就要入朝,正是需要有人提點的時候。

隻是劉念這麽邊說話邊走著,目光不受控製地總被遠處的一個身影吸引過去。

她今天是正經梳洗打扮過的,不再如歡場上的華麗,尤其是那頂華麗的八珠赤金冠顯得她身上的世子服素得很。

應該是因為祭典時不能著氅衣皮襖,她被凍狠了,現在整個人都佝僂著縮在大氅裏,被婢女一邊一個地攙扶著慢慢往祭壇後走。

謝珽她以前就有點畏寒,現在看著似乎是更怕了,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的舊疾。

劉念那日在柳府酒醒之後,回想到夜裏的謝珽,總懷疑自己掌下發熱的細膩觸感是不是來自謝珽,而不是自己。

一麵生氣,一麵又忍不住去知道她的消息,劉念覺得自己魔怔了。

謝珽忽視了餘光裏一直跟隨著自己的視線,裝作不察地離開了。

京郊的祭壇後就是別宮。

因別宮旁邊就是白馬寺,所以別宮並未修得很大,臣子家眷都會住到白馬寺去。

別宮陳設物什皆與內宮別無二樣,是讓內廷祈福祭祀時,宮中貴人皇親們休憩小住的。

“噓。”

胡生見守在門口的小婢女張口就要問安,輕噓了一聲。他朝後一打眼色,緊隨其後的馮寶就去吩咐他身後的小太監將門口的小婢女帶到了院門外,屋外守著的人也都換成了千牛衛。

此刻白鷺殿內靜悄悄地。

一個瓜子臉的小丫頭正站在正殿中堂的桌邊,輕手輕腳地理著桌上團成一片的禮服。聽到屋外的動靜,她偏頭看了過去。見門外站的是劉令,小丫頭慌忙地跪地行禮。

“陛下,小姐她,她剛睡下不久。”見到那雙繡著九爪雙龍的黑靴從她頭頂拐去內室的方向,她狠狠地磕了一頭,緊著嗓子說道。

一聽這話,劉令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正當他想叫胡生把這個小丫頭拖出去時,內室就有人打起簾子走了出來。

“奴婢參見陛下。奴婢萬死,小姐睡前寬了衣,陛下恐怕不便入內……”來人跪在了劉令的麵前,說話的聲音聽上去抖得厲害。

劉令看著身前和身旁各跪了一個謝珽的丫頭,十分不悅。

他回頭睨了胡生一眼。

兩個小丫頭隨後被兩個上前的千牛衛捂著嘴拖了出去,隻留下了嗚嗚幾聲。

“外麵候著。”劉令把人都留在了白鷺殿外。

他身後的朱紅色宮門被胡生輕輕攏上。等門外沒了聲響,劉令才抬步進了內室。

因為天寒,別宮的地龍早早就點了起來。

此時內室熱得正好,安神香幽幽地燃著,寧靜的味道被緩緩送進了內室。

青蓮色的衾被被**的人壓住一角攢在了懷中。

謝珽散了一枕頭的長發有幾縷還掛在了她白皙的肩頭,遲遲沒有落下來。

劉令坐在床沿看了一會,伸手碰了碰謝珽的肩頭,微涼的觸感讓他皺了眉頭。

她這樣怕冷的身子,現下睡著了倒不愛惜了。

他把那幾縷發絲捋到了她的耳後,握著她的腕子小心地將那隻整個打在外頭的手臂塞回了被中,順手掖了掖被角,確保她身上沒有再露在外頭的肌膚。

“太子哥哥……”

謝珽有些被擾,微睜了下眼,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劉令又閉上了眼睛。

但她心裏覺得有些怪異……

本睡了過去的謝珽一下驚醒,睜圓了眼睛看清自己床邊的人確實是劉令,突然有些慌亂。

“陛下!”

除去幼時,他從沒有與自己在寢室裏這樣相見過。

這超出了她和劉令約定的範圍了。

今日為了趕上祭天大典,她起得反常得早。

晨間月掛朗空十分清寒,午間日頭煩悶,她又未睡足,加上前一陣的舊疾複發,這讓她身子有些吃不消。

祈福大典時不能著大氅,手中不可捧手爐,所有人的衣著禮冠都是規定好的。不止是她,所有人,包括劉令都得挨凍。

但她身子不如他們強健。

就算是世子服裏已經穿了夾襖,她還是被凍得骨縫疼,頭也漲地如同敲鑼。

所以一下了祭壇,她就躲到了白鷺殿中。強撐著走到房間,謝珽直接兩眼發昏,四肢麻木地差點摔得人事不省。

差墨棋去找隨行的太醫抓了一副許院首給開的藥後,她服了一帖就燃著安神香睡了下去。睡前她特意吩咐了墨書和墨棋就在屋裏守著,不要走遠……該死,她的那兩個丫頭!

“別動,太醫說你要靜養。”劉令伸手按住了想要動作的謝珽,“聽說你又不舒服了,我正好過來看看,不想還是擾了你。”

溫立亭匯報的消息是謝珽前日大好的,比他足足晚了三日。她身體好得這麽慢,可見這次撐著病體在外麵給他遮掩了兩天確實傷到了。

沒養到幾日就趕上了不能缺席的祈福大典……唉……

劉令看到這麽柔弱地躺在**,迷迷糊糊地還喚著舊時稱呼的謝珽,那股知道劉念夜裏探她屋子後的戾氣緩了不少。

他現在心裏軟得厲害。

相反的,謝珽此時腦中正嗡嗡作響,努力地思索著。

她四肢沉得都抬不起來,但又不得不強行集中著精神去聽劉令說了什麽,心裏盤算劉令今日如此出格的舉動所圖為何……

難道他是為了嶺南館的事?

劉令看著謝珽此時眼神有些渙散,眉頭緊皺著,平日紅潤的唇上血色也淡淡的,是真的身體不適,十分心疼地說道:“你不必勉強。既然身體有恙,便再多歇一會,我呆一會就走。”

他這番破格的舉動不是為了尋謝珽的事的。他隻是覺得劉念敢私下進她的寢室,那他就要叫三弟知道自己才是那個能進去的人。

至於謝珽……反正她的二弟即將抵達京都了。

見劉令沒有一點要發作的意思,謝珽小心地試探道:“微臣覺著有些悶熱,陛下能否叫人把外間的窗子支開些?”

因為謹慎,她自稱用起了微臣二字,

劉令聽完,起身將博古架前的窗子又朝外支了些。

謝珽聽到室內靜地隻有劉令的腳步聲,心裏有些微涼,忙補了一句:“這等小事陛下吩咐一聲就好,如此真是折煞臣了。”

劉令坐了回來,說道:“無妨,旁人也不便進來。”

略頓了一下,他意識到謝珽是在拐彎抹角地問她那兩個忠心的女婢,補了一句道:“我讓你那兩個小婢子在外候著了。人在屋裏,手腳再輕,總歸還是有動靜。”

謝珽眨了眨眼,放心了不少,至少兩個小丫頭的命是保住了。

“睡吧。”劉令伸手又掖了掖她的被角,不讓她亂動。

這個動作他許久不對謝珽做了。在拉被子的那瞬間,他好像看到了以前的他們。

如果她不是謝氏女,那她是不是就可以是他明媒正娶的皇後了……

可她偏偏是老師的嫡孫女……

偏偏和他有那樣隱秘的關聯……

偏偏對他的三弟情深意重……

謝珽沒有注意到劉令越來越暗的眼神。

她本就是初愈後挨了凍,吃了藥後腦子昏昏沉沉的,強行堅持了這幾句話的功夫就再也撐不住了,眼睛略撐著眨了幾下後就沉沉閉了上去。

室內恢複了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