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宴席一向是講究歡喜二字。

在犒賞邊疆軍士的聖旨宣讀之後,劉令當著眾臣子的麵賜酒,朗聲誇讚道:”李大將軍多年戎馬,為我朝戍衛北臨。苦寒之地,固若金湯,如此棟梁之材當為我軍這些青年俊傑的表率啊。“

李成林受賞,笑得滿臉地橫肉堆作一團,拱手舉杯,將酒一飲而盡。

“好,好,好!”劉令在禦座之上連說了三聲好,舉杯宣告宴會開始。

“如今我朝即有李大將軍坐鎮邊關,又有謝司階這般少年英才,實乃國運福祚綿長之相啊!”崔相一句連誇了三人,百官敬天子,其樂融融。

那李成林剛放下酒杯,身後的女婢立刻上前替他斟滿了。

劉念此時接著崔相的話,側身朝李成林舉杯道:“李大將軍之威名孤在外遊曆時常常聽聞,今日能得見,孤甚是榮幸。”

又是一杯下肚。

“王爺曾聽聞過什麽?”李成林也側過身,和劉念交談了起來。

“李大將軍乃我開朝大將軍之後,英勇之事哪裏能一一數完。”劉念說話間,又是一杯敬酒。

對麵的謝珽把劉念的這段看在了眼裏,直覺上有什麽不對勁。

“姐姐,陛下在看你。“謝飛白悄悄提醒道。

謝珽轉頭看去,劉令的視線正落在他們這一處。顯然她剛才看向劉念時又被注意到了。

擔心事情不妙,謝珽立刻帶著弟弟一同舉杯,向劉令謝恩。

”微臣攜舍弟,多謝陛下賜婚!“

看著謝氏姐弟把酒飲盡,劉令開口道:“今日慶宴倒是忘了英國公府還有一樁喜事,謝司階是雙喜臨門呐。”

劉令這話是說的謝飛白,眼睛看的卻是謝珽。

“是陛下皇恩浩**,微臣感激涕零。”謝珽下拜,謝飛白雲裏霧裏地也跟著拜了下去。

“哎,今日不必多禮。諸位也都不必拘禮。”劉令終於挪開盯在謝珽身上的眼神,龍顏大悅地宣布道。

有劉令的這句話在,席間的舉杯更是多了起來。

陳年宮釀一壺又一壺地端上幾案,愉悅的喜樂在教坊司舞人一圈又一圈旋轉的裙擺長衫下從殿上蔓延到殿下,絲竹之音綿綿不絕,就連滿臉橫肉的李成林都將皺紋笑得擠在了一起。

不多時,剛才還端坐著的劉令就扶了額,一副不勝酒力的模樣。

謝珽注意到了禦座上的情況,眼見天子因醉酒而被胡生扶著離了席。

劉令在時還好。待他一退場,天威不在,殿內的席間走動一下就多了起來。

原本在殿門附近的官員們不少都端著酒杯酒壺在殿中穿梭。

從兩位回京受賞的武將,到多年後回京的天子胞弟,再到執宰們和謝珽這樣難遇見的高品官,還有各自的上峰同僚,一輪輪,沒有停歇地敬起了酒。

隨後,這席麵上的差別便自然顯了出來。

有了年紀又官威積重的執宰們先找是借口離開了,隨後跟著走的些年長有皇恩,但不問朝事的勳爵們。期間並沒有人強留他們。

但像六部九監的長官們就被下峰同僚們絆住了腳,一副疲於應對又脫不開身的模樣。剩下在各席間走動的,多是混跡官場多年的人,和有交情的,沒交情的都能攀談。

而更年輕些的,入朝為官時間不算長的人中,還能這般自如遊走在筵席中的就不多了。

這些擅於在酒中交談的人間,大部分是京官王侯勳爵的家族子弟。他們早早就越過了品級,跟著同朝為官的親眷們去和熟人談交情。還有一些則為人機靈,出身雖不顯,但對這種場麵多少熟悉些,敢跟在自己上峰或者同鄉的後麵去結交同僚。

再剩下的,就是隻會在桌前同一起被剩下的同僚們麵麵相覷,互相猜測著何時散席,卻又不敢如那些老臣一樣先走一步的寒門小官了。

每當宮宴進行到這裏的時候,趙湘士和宋敏就是那群坐立不安的人。

他們多是寒門,或者大世家出了五服的落魄旁支出身,有的是如趙湘士一樣孤身進朝,拜了主考官為座師,有的是如宋敏一樣是世家旁門,進了京投了主家做倚靠。但他們中甚少能有人自如地應對這樣的場麵,不說鑽營,就是能帶著幾位寒門臣子在席間走動一下,都是十分的能人了。

比如榮國公府的嫡出公子宋參軍早早地就離開了青綠席麵,一路直奔禦座之下,先是跟在榮國公世子後麵和成安王敬了酒,然後又在李大將軍身邊連連敬酒,誇得李成林長笑不止。

而他此刻正在大殿之上,摟著謝司階勸酒,舌燦生花,將那處鬧得十分熱鬧。

其父榮國公已經隨著執宰之後離了席。留下來的榮國公世子宋至誠也在殿上與大理寺寺丞祝可為,寺卿一同和李大將軍推杯換盞。

謝珽今日提前服了解酒的藥,也沒能擋得住酒意上頭。

謝飛白回京述職受賞,又得了賜婚,新婚在即。

英國公府雙喜臨門,來找她和謝飛白敬酒之人比往日更多,是以多飲了不少。

席間這會正是熱鬧堆在了一處。

謝珽從上麵看下去,這敬酒的局勢便看得十分清楚了。

隻是這裏麵似乎少了些人,她因為酒意上湧坐了下來,躲在被圍了一圈的謝飛白後,試圖抓住剛才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

“謝監事,在下工部屯田主事趙湘士,恭賀謝監事雙喜臨門。”

打斷她思緒的是上前來敬酒的趙湘士。他身後跟著附近幾個差不多出身的幾位同僚。

他們幾人在後麵躊躇了好一會,最終還是決意跟著別人一樣,來給謝家道喜。謝司階身邊此時有宋參軍領著不少人圍著,他們就先尋了一旁的謝監事恭賀。

被推舉出來的趙湘士硬著頭皮把話說完,身後幾人就跟著舉杯附和,言語呢喃,也聽不清誰說了什麽。聽說謝監事性子倨傲,他們生怕這位貴人撂麵子,各自心裏都有些忐忑。

被打斷思考的謝珽是不大高興的。她敷衍地舉杯飲了一口,並沒有想記住眼前這幾個相貌平平的人。

在她掃過敬酒這幾個人時,謝珽發現了裏麵一張見過的臉。

“宋敏,你如今是在工部?”她沒理突然出現的趙湘士,反而對他身後的人說道。

突然被點名的宋敏十分意外,慌忙行禮,道:“下官工部虞部主事宋敏見過謝監事。”

他彎下的腰板直直地挺著,因沒有得到回音而遲遲不敢起來。

謝珽是故意和他說話的。謝飛白這裏看著一時歇不了,但她想找個地方把心裏的亂麻理一理。

“宋主事也太拘謹了些,真是無趣。”

案頭另一端的謝珽一副被掃了興致的模樣,留下這句話就轉身離了席,像是對他有些不喜。

突然被點名又被拋在身後的宋敏還呆呆站在那裏。

趙湘士和另外幾位同僚見謝珽走遠後才湊近了發愣的宋敏,頗為吃驚地問他如何能叫這位世子知道他的姓名的。

“從前第一次見宋主事時我便覺得宋主事是個如玉書生。”一位與他不相熟的同僚突然這麽說道,語氣中不帶一點誇讚之意。

眾所周知,謝世子好顏色,府中幕僚裏不乏有為其舉官者,有不得門的舉子趨鶩之。

“慎言。”趙湘士聽懂了這人的弦外之音,直接冷了臉。

說罷,趙湘士就拉著宋敏去別處敬酒,不再讓同僚們探問為何謝監事知曉宋敏的事了。

隻是趙湘士也不知,他這位宋賢弟是何時認識了這樣的人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