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咒的光芒,和他的笑容一樣詭異。

我縱有登天的本事,也沒法阻止這既定的結局。

城破了,仇報了。

可代價也許會是生靈塗炭。

我不是聖人,連自己的柴米油鹽都沒怎麽管過,哪有心思管別人死活?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一切都是我和他一手造成的。

眼睛被耀眼的光芒所刺痛。

我感覺天旋地轉。

耳畔的聲音也在漸行漸遠。

這種感覺,我可太熟悉了。

隻有瀕臨死亡的時候,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這時,一雙手,忽然從背後托住了我。

我眼前一陣恍惚,周圍的光芒仍未褪去。

轉身一看,隻見一個老人,正笑盈盈地看著我。

“你就是個江湖騙子……”

“小友何出此言?”

“你把我忽悠來這兒,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你自私。”

“不錯,老朽確實有私心。”

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但眼前一切都仿佛被披上了一層水霧。

朦朧得讓我感到頭疼,胃裏還一個勁地犯惡心。

但我知道,這個老頭就是山海。

那個在別人口中,尊稱的“天道”!

“要不喝杯茶,緩緩?”

“喝!”

我大概率是死了,馮子規也跑不掉。

破罐破摔,反正仇報了就行,其他都無所謂了。

我迷迷糊糊地跟在山海身後。

他帶著我在一片白茫茫地空間中走了好一會兒。

總算看見,不遠處放著一張竹桌,兩個蒲團。

桌上的茶壺裏冒著縷縷輕煙。

我倆對立坐下,我迫不及待地端起茶杯就喝。

燙了嘴,燙了心。

“別急,當初我們不是說好了,聊聊麽?”

“行,不過你得先告訴我,馮子規,死了沒?”

“死了,但他總有一天還會活過來,輪回的事,老朽管不了。”

說著,他重新給我倒了一口茶。

我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燙!

於是我放下杯子,諷刺道:

“還說你不是江湖騙子?我的輪回,你不就插手管了麽?”

“哦?有這種事兒?”

他是天道,說啥是啥,我也懶得和他爭。

這時,山海大袖一揮,我們周圍的白光立刻變化成一麵光幕。

光幕上的人和事,我在我娘的古墓裏見過。

是祖師爺縫屍的畫麵。

但現在看卻是完整的,竹簾卷起,露出了祖師爺的容貌。

刀削的臉頰,深邃的眼窩,怎麽看都是馮子規。

可我一點兒也不驚訝,因為肉身的秘密,我已經猜到了。

這時,天道端起他的茶杯,喝了一口,悠然道:

“肉身輪回,若是沒有靈魂,終究是死物。你的靈魂,老朽從未插手給予。”

“別扯了,你蒙不著我。我要有靈魂,早就報仇了,還用等到今天?”

見他喝茶,我說完便也端起杯子,結果……還是燙!

天道搖了搖頭,示意我繼續往下看。

光幕上,馮子規縫完屍,畫麵一轉,我的肉身便被人撞進棺材裏,抬進了古墓。

這座山我認識,三碗水!

繼續看下去,隨著歲月變遷,古墓風化。

而我始終停留在棺材裏,從沒挪動過絲毫位置。

直到高雨樓出現,我能看出來,那時候的他,還很年輕!

高雨樓在古墓裏來來回回不知多少次。

但始終都沒有打開棺材。

這就讓我有些納悶了,看他最後出現的年紀,應該就是我出生的那幾年。

可我怎麽還躺在棺材裏?

“我呢?”

“不著急,接著看。”

果然,沒多久,我出現了!

但不是在棺材裏,而是在棺材外麵!

這一幕幕全都是我當時在古墓的遭遇。

我愣住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疑惑之際,山海緩緩開口道:

“老朽本以為,那副肉身遺骨,最終會為你所用。不料自始至終,它都不屬於你。”

說著,山海指了指高雨樓,又說:

“深藏不露,確實是一種難得的才能。”

隨後,隻見我逃離古墓後,高雨樓回到墓室,隻身躺進棺材裏。

棺材裏亮起一道藍色的光輝。

和我在天壽城古墓見到的一模一樣!

融魂?!

難道高雨樓才是……!!

那我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

這時候,山海的身影出現在了畫麵裏,他走到棺材旁,往裏看了看。

他先是一陣疑惑,隨後忽然轉頭看向頭頂。

正好他的目光所視,就是光幕的正麵視角。

光幕中的山海會心一笑:

“原來如此,老朽後繼有人了。”

畫麵漸漸消失,光幕也回歸白皙。

我疑惑地看著山海,忽然發現眼前一切都清晰了許多。

山海麵相和藹,肉鼻大耳,仙風道骨。

他給自己添了一盞茶,邊品邊說:

“小友可曾想過,老朽曾經也是一介凡人。”

我不傻,知道他想說什麽。

剛才光幕裏的畫麵如果都是真的,那我不就成了他的繼承人?

繼承天道?

扯淡吧!

“別別別,你先告訴我,這裏是哪兒?”

山海微微一笑,抬手在半空中用靈氣寫下兩個大字:須彌!

我連忙追問:

“這裏是須彌界?!那怎麽看不見其他人?”

“須彌之天,天道之居。此處除你我之外,再無第三者。”

“那我師父呢?七殺呢?九陰呢?你們這兒不是有一大堆修羅麽?在哪兒呢?”

山海指了指他自己:

“往後,他們便是你的須彌眾生了。”

說完,他緩緩起身,環顧四周。

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開口道:

“天道之居,可出入諸界,但切記不可逗留太久。如今茶溫剛好,莫要涼了,小友快趁熱喝吧。”

“什麽意思?你要走?!”

“不是老朽要走,是你,該回去看看了……”

說完,山海的身影,漸漸模糊。

我身邊白茫茫的一切,也開始隨之變幻。

不一會兒,幻境定格。

我竟置身於一間陌生的屋子裏。

屋裏的家具雖然舊,但都擦拭得很幹淨。

桌上放著一個精巧的茶盞,裏麵的茶還冒著熱氣。

牆上掛著我熟悉的玉米和辣椒。

屋外,傳來了陣陣剁肉的聲音。

這時,我想起山海的話,人走茶涼。

於是便將桌上的茶一飲而盡。

溫熱的暖流倒入腹中,但餘溫竟然正在慢慢消散。

我心頭一顫,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於是我輕輕推開門。

幾個熟悉的麵孔頓時映入眼簾。

一黃一黑兩條打盹的大狗,忽然豎起耳朵朝我跑來。

它們倆圍著我歡快地轉悠。

可院子裏的其他人,好像看不到我。

她放下手裏的菜刀,側過身子沒有好氣地指責道:

“大黃!老黑!你倆抽什麽風?”

訓斥完狗,她又回頭和另一個正在看書的老頭和女人說:

“潘叔,你啥時候幫我修修這門唄?”

“行行行,等我看完這一篇的,沒準下次你們也能見著他。”

她歎了口氣,然後又衝另一個女人說:

“小高妹子,晚上吃辣椒炒肉,行不?”

“嘻嘻,還說不想他?”

“呸!等他回來,你看我抽不抽死他!”

罵完,她轉過身繼續剁肉。

這時,我深吸一口氣,慢慢走到她身邊。

腹中的餘溫,也在漸漸消失。

看到她正在悄悄掉眼淚。

我想幫她把眼淚擦幹淨。

可惜我碰不到她,她也看不見我。

我隻能在腹中餘溫未盡前,在她耳邊,輕聲對她說:

“大美,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