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李昭儀醒了。

她雙目無神的躺在**,婢子貼心的替她擦幹淨了身上的水,褪下華服,換上素色的紗衣羅裙,唇色慘白,嘴唇蠕動,訥訥無言,半晌之後,她的貼身宮女掀開了碧紗簾走了進來,李昭儀像是有了主心骨,連忙抓住香草的袖子,“皇上呢?可有來看我?”

秀發披散開來,雙眸含淚,原本豔麗的樣貌,硬生生的多了幾分楚楚可憐。

香草麵露喜色,道,“娘娘,皇上來看您了!”

原來,在得知李昭儀醒了之後,宣明帝和賢妃、良妃等人便到了內室來看望李昭儀了,前腳跟著後腳,宣明帝一進門剛好就看見了李昭儀這幅備受摧殘的模樣。

賢妃走了過去,將李昭儀扶起來,臉上掛著柔和的微笑,輕言細語的安慰她,“妹妹不必著急,皇上心裏是有你的,一得知消息就往朝陽宮來了。”

這話說的賢妃她自己都不信,皇上在乎李昭儀可能會有點,在乎她肚子裏的孩子才是真的。

香草搬了個繡墩放在了床邊,宣明帝隨之坐在了上麵,握上了李昭儀的手,道,“你且好好養著,朕自會給你做主。”

李昭儀心下一喜,她沒有忘記自己的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計策,淚眼更是朦朧了,她摸上了自己尚且沒有顯懷的肚子,“妾,妾的孩子,可還在?”

拿孩子說事,提醒宣明帝自己為什麽會落水。

說實話,李昭儀這個計策實在是粗糙,但是,越是粗糙的計策,越是讓多疑的人深信不疑,沒有人會想得到,李昭儀居然是一個如此心狠的人,竟然拿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做筏子,隻為了將新寵打壓下去,重新得到宣明帝的寵愛。

那可是她盼了三年的孩子啊。

宣明帝握緊了李昭儀的手,低沉的聲音讓人莫名的信服,道,“朕的子嗣,龍子鳳孫怎會有事?不必多想,好好養著吧。”

不僅不會有事,還會平安降臨。

李昭儀臉上露出甜意,原本慘白的唇都露出的嬌豔的紅,楚楚可憐中添了絲惑人,“妾自是信皇上的。”說完,像是想起了什麽,蒼白的臉上欲言又止,“皇上,和妾一同落水的還有妾宮裏的麗寶林,不知她此時如何了?”

宣明帝頓了頓道,“太醫未曾來報,如果你放心不下,朕一會兒就去看她。”

賢妃在旁邊聽著直想發笑,這皇上可真是狹促,哪個女人想把自己心愛的男人推出去呢?更別提是皇上的寵愛了,皇上這話可能是隨口一說罷了,然而,聽在李昭儀的耳朵裏,可真是猶如針紮。

李昭儀勉強一笑,立刻麵露虛弱,竟然露出小女兒的嬌態,扯住宣明帝的衣袖道,“妾不想您走。”

一笑一嗔端的是媚態橫生,眼角眉梢都是風情,直讓一旁的賢妃看直了眼——在李昭儀的眼裏,師堯是年輕貌美的小丫頭,最是狐媚惑主,在賢妃良妃等妃嬪的眼中,李昭儀的存在又何嚐沒有對比出她們的人老珠黃呢?

也隻有李昭儀這般年紀的女人作出這副模樣才不會讓人覺得突兀了。

賢妃歎息,她的兒子早已長大,如今已經到了娶嫡妻的年紀,早就沒有了爭寵的心思了。

可是偏偏,宣明帝就是吃李昭儀這一套。

在師堯進宮之前,李昭儀是全後宮最受寵的女人,自然不會是個木頭美人。

宣明帝麵露微笑,“朕若是走了,這朝陽宮恐怕要被你打翻的醋壇子給淹沒了。”

李昭儀害羞的笑了笑,“這次落水可真虧了麗寶林,否則我們母子倆可有罪受了。”她又吩咐道,“香草,一會兒去我的小庫房撿幾樣上了年份的好藥材送到碧月閣去,可不能讓麗寶林落了病根兒。”

這大度的模樣當然是做給宣明帝看的,實際上李昭儀恨不得給師堯腦門上紮上一百個小人。

宣明帝果然欣慰,“你有心就好,你自己的身子還未養好,就別操心這些事了,這些雜事朕一會兒會吩咐常盛去辦的。”

常盛是皇帝身邊的人,哪能親自給麗寶林送東西,那不是無形中抬高了麗寶林的身份嗎?

李昭儀心裏暗恨,卻隻能溫順的點頭,心裏卻極為膈應,於是欲言又止的說,“此次妾落水,如今想來尤為蹊蹺,像是被從身後推了一把一樣……”

香草不愧是李昭儀的心腹,跟在她身邊的日子最久,問弦歌知雅意,連忙接口,小聲的說,“娘娘,那個時候,不是隻有奴婢和麗小主在嗎……麗小主敢舍身相救,定然不可能有加害娘娘之心的!”

聲音很小,卻能明明白白的讓宣明帝聽清楚,不得不說,這也是一個技術了。

所謂說話的藝術,便是說一半留一半,剩下的就讓對方自己猜,能猜到什麽,往哪個方向猜就是至關重要了,偶爾的引導就能達到自己的目的,讓對方對自己所推測出來的“事實”堅信不疑。

隻有麗寶林在那,那就意味著隻有麗寶林有動手的機會,所謂的挺身而出很有可能是推人之後,為了洗清嫌疑而故意布下的疑陣。

如果按這個方向一想,麗寶林此計不可謂不險毒。

然而,僅僅是李昭儀的一麵之詞,若是早早的就給麗寶林定了罪,別的不說,宣明帝第一個便覺得不妥當。

很明顯現在是舊愛和新寵爭鬥的時候,賢妃這樣老一輩的人自然是隔岸觀火比較好,然而,賢妃能笑吟吟的在一邊看著,良妃卻不行,因為李昭儀落水的時候,不僅有麗寶林在場,還有高婕妤、靜公主和她自己。

高婕妤一直是李昭儀一派的人,那麽良妃和靜公主說的話就至關重要了。

與其等日後攀扯出靜公主,還不如此時良妃主動站出來將事情秉明原委將自己和靜公主撇開關係,否則這一個謀害皇嗣的罪名可不是誰都擔待得起的。

“皇上容秉,當時在草芥亭並非隻有麗寶林和她的貼身宮女兩人,還有妾和靜公主在。”良妃站了出來,拉著靜公主的手,行禮道,“方才妾和李昭儀、高婕妤、靜兒四個人正在草芥亭賞景,誰知李昭儀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衣裙上沾了茶漬,萬不得已隻好回殿換下,誰知剛出草芥亭的水上長廊,便遇見了剛好走過來的麗寶林和她的貼身宮女兩人,妾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便看見兩人的拉扯,正想上前製止,卻還是晚了一步,一眨眼李昭儀和麗寶林便雙雙落水了。”

這話說的巧妙,不僅撇開了自己的嫌疑而且還看似客觀的說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良妃不愧是在後宮裏沉浮多年的女人。

靜公主此時也不過五歲左右,正是冰雪可愛的年紀,因為由良妃教養,性格有些沉靜,站在養母身邊眼珠子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宣明帝。

宣明帝看著靜公主道,“靜兒,母妃說的可是事實?”

五歲大的孩子可能連分辨是非的能力都不明白,自然是看到什麽說什麽,比起良妃,宣明帝甚至更加相信靜公主一些。

“靜兒確實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靜公主攪著手指頭道,她訥訥的說,“靜兒隻看到是**的母妃先跳進水裏的。”

跳這個字用的好,落水時被動行為,跳水卻是主動行為,五歲的靜公主可能隻是用詞不當,但是落在有心人的耳朵裏就有點意思了。

李昭儀臉色瞬間煞白,賢妃意味深長的看了眼**的女人,宣明帝默不作聲,隻是看著李昭儀的目光漸漸冷了下去。

香草首先反應過來,直接跪地磕頭,“皇上明鑒,娘娘不是拿自己孩子開玩笑的人啊!她是小皇子的親生母親,怎麽會做出傷害小皇子的事?皇上明鑒!”

香草是一個忠心的丫頭,額頭都磕青了,卻還是沒有放棄,骨頭和地板相撞的聲音一下一下的傳了出來,聽著讓人心驚也心煩。

宣明帝看著李昭儀沒有說話。

李昭儀欲語淚先流,臉上是苦澀和滿足,“皇上不相信妾也無妨,妾隻要能給皇上孕育子嗣就好了。”

宣明帝煩躁的說,“不是還有一個高婕妤嗎?高婕妤為何放任李昭儀落水?”

這就是有寵和無寵的待遇了,高婕妤又不失李昭儀的貼身宮女,位分也低,怎麽管得到高位妃嬪的去處?

高婕妤心知這火早晚要燒到自己身上來,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也準備好了說辭,因此,聽到宣明帝的話,並沒有驚慌,不急不慢的走了出來,福身叩拜請罪道,“請皇上恕罪,當時昭儀娘娘羅裙上沾了茶漬,妾並未陪同,驚擾了娘娘玉體,讓娘娘動了胎氣,妾愧疚難當。”

如今宣明帝的後宮多為世家女,嚴氏、林氏、等等就不說了,就連李昭儀也是最近爬上來的新貴,李家正是借著宮中得寵的昭儀娘娘,才擠進新貴世家一列,高婕妤屬於老牌的世家,不過因為家世比起嚴、林等世家女太過薄弱了些,才不得不跟在李昭儀的身邊,鞍前馬後。

其實,實際上,李家和高家是互惠互利的關係,李昭儀對高婕妤也有幾分尊重。

高婕妤並非宮女僅僅是“並未陪同”就治罪,豈不是顯得宣明帝太過蠻不講理了些?

是以,高婕妤這番說辭,其實並不是請罪,也隻是側麵的闡述事實,宣明帝也並不會治罪於她,否則豈不是和昏君無異?

然而她話音剛落,還未等人反應,高婕妤又道,“隻是說到底,昭儀娘娘也是皇上寵愛之人,麗寶林耀武揚威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新寵在舊愛麵前耀武揚威,似乎是可以理解的,也就可以順理成章的推測出李昭儀落水的罪魁禍首了······

高婕妤始終是站在李昭儀這邊的。

雖然高婕妤這般應對,實際上對於李昭儀的做法是非常的不滿。

以孩子爭寵是最不明智的決定,先不說計策是不是天衣無縫,首先就不能保證孩子的生命安全,若是高婕妤事先知道李昭儀已經懷有身孕,她是絕對不會同意李昭儀這個計策的。

不過,蠢也有蠢的好,等到李昭儀功成身退之後,失去了生母的皇嗣總是要找一個養母的,她高婕妤與李昭儀生前較好,定會善待她的子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