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允了麗昭儀同遊秦淮河,自然也不能厚此薄彼,宣明帝幹脆大手一揮,若是柳美人和德妃也有這個意思的話,皆可一同前去。
人都有好奇心,無論是男是女都想瞧一瞧那勾得無數男子心馳神往的地方到底有什麽魅力,這樣的好奇心就連吃齋念佛好幾年的德妃都有些意動,至於柳美人,她一向是恭順的,一舉一動莫不隨主流。
既然,宣明帝都發了話,次日晚上,德妃便簡單收拾收拾了妝容,帶著柳美人便站到了黃府門外的馬車邊等待宣明帝。
宣明帝並不是一個人來的,在他身後是恭恭敬敬的太子、黃州牧、以及江州境內的兩位郡守,這是這幾日以來宣明帝身邊常有的配置了,蓋因公事的緣故,宣明帝到了江州的地界兒,身邊總離不了這些大小官員和太子隨行,然而,讓德妃沒有想到的是,宣明帝的身旁還站了一個女人。
帶著麵紗,隻露出了一雙美目,身姿娉婷,月白色的齊胸襦裙,稱得她如月中仙一般,在這明月初上的時辰裏,淡淡的月光灑在她的身上,讓她越發多了些如夢似幻的美麗。
既是看不清臉,德妃也明了,這個女人便是這些日子傳聞中已經失寵的麗昭儀。
德妃半眯著眼,眼角堪堪掃過她身後的柳美人,嘴角揚起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臨到宣明帝走上前後,她還是那個溫和良善似活菩薩的女子。
即是有一塊素色白紗遮擋麵容,熟悉的人還是能一眼知道宣明帝身邊的女人是誰,柳美人到底和麗昭儀相處多日,怎麽會不知道?
然而,知道了又如何?她不過是隻能更加卑微更加恭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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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樓總是少不了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蓋因這裏的女子不僅人美聲甜,且富有才情,無論是作詩論賦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這才引得無數文人雅客不遠千裏,手裏拿著大把大把的金銀前來隻為了找尋自己的紅顏知己。
說來也是諷刺。
這世道,普通農籍無論是男子還是女子想要讀書習字、學的大道理,可謂是難如登天也不為過,有些寒門子弟若是想去書院讀書,那非得窮盡一個家庭的全部積蓄全部力氣不可,至於農籍女子想要讀書的,那根本就聽都沒有聽說過了——農家女子,自打能下地,便是麵朝黃土背朝天,幫著家裏裏裏外外的幹著農活,到了年紀,婚配之後,嫁到夫家,除了伺候的人從父母變成了丈夫、婆婆、公公、或許還有兒子之外,日常活動並沒有什麽變化。
然而,在秦淮樓,這些個從小便挑選出來的貌美女子,那是想不讀書都不行,想不變得有才情都不行書擺在她們的麵前,不讀也得讀。
士農工商,三教九流,娼籍根本不在其中,然而,她們卻能得到農籍所想象不到的資源。
雖說,比起那些世家的藏書來說,秦淮樓教給這些姑娘們的或許僅僅隻是比小兒啟蒙的多了那麽一點點,可是,有些人,窮極一生,都沒有這個資格啟蒙。
還未到秦淮樓,遠遠的便聽見了絲竹管弦聲聲悅耳,在夜空裏嗚咽著有些陌生的曲調,婉轉悠揚,帶著某種孤寂,又帶著某種勾|引,靡靡之音裏摻雜著清澈,荼蘼之中又帶著清醒,和其他那些個單純尋歡作樂的畫舫完全不一樣。
也難怪秦淮樓遠近聞名了。
秦淮樓的老板姓樓,已經三十多歲了,正是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時候,至於叫什麽,沒有人去過問,隻是看著她的模樣,年輕時也定是遠近聞名的美人。
樓姑姑從畫舫二樓下來的時候,一見是老熟人黃州牧,臉上就帶上了嫵媚的笑,扭著腰肢、踏著小細步,就想過來招呼著,然而,還位走攏,她眼尖的便看清楚了黃州牧臉上的神情,說不上諂媚,卻足夠尊敬。
樓姑姑微微一愣,眼珠子便從老熟人黃州牧轉移到了他身旁那個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身上了:看著也不過四十左右的年紀,雙鬢微霜,穿著玄色長袍錦衣,麵容不說俊朗,卻很是周正,然而這個人最出眾的也並非是他的臉,而是他的那雙眼睛,不怒自威,讓人不敢直視。
也許是察覺到了有人打量,這男人很是敏銳的轉頭過來,樓姑姑心裏一陣發怵,連忙低垂下頭不敢再看。
這一低,自然就躲過了宣明帝的秋後算賬,也自然錯過了黃州牧恭恭敬敬的詢問宣明帝的模樣,也錯過了師堯眼底裏的興味盎然。
宣明帝的排場說大不大,至少在場沒人知道他的身份,可是說小也不小,至少因為黃州牧那張臉的辨識度,沒人敢小瞧了他,再加上他自身的氣質,自然有龜公趕著趟來伺候著,看他的眼神裏,活像個——金錠子。
“公子您是第一次來吧?”龜公諂媚的笑著。
他也不是沒有看到這一行人中的德妃、師堯、柳美人這幾位女子,隻是因為黃州牧,以及他們身後的這些帶刀侍衛,故而壓住不說罷了,隻是心裏免不了嘀咕:這年頭逛個窯子還興自帶姑娘的嗎?
黃州牧是這裏的常客,也沒有離這個龜公,隻是徑直走到了樓姑姑的麵前,在她耳邊耳語幾句,便又回到了宣明帝身邊,“老爺,您這邊請,廂房已經備好了。”
秦淮樓的一樓大廳也算幹淨,這些個男人女人也頂多隻是喝喝酒,台子上也頂多隻是唱著曲罷了,也沒有什麽過火的舉動,讓宣明帝隱隱的有些鬆了口氣,他還沒有忘記,他身後還有三個女子呢。
畫舫有兩層,身份尊貴的客人才有資格上二樓,以黃州牧這樣的身份自然有資格在二樓常年備有自己的廂房了。
秦淮樓說是畫舫,其實也不過是高級點的窯子罷了,幹這一行的,若是沒有一點關係,怎麽可能站得住腳?
是以,黃州牧與樓姑姑是老相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二樓廂房上書牡丹亭,乃戲曲牌子,坐落於這畫舫位置最好的地方,很是寬敞,推開窗就能看見秦淮河上漂浮的大大小小的河燈,微風一吹,這荷花色狀的小河燈順著水波**漾,在宛轉悠揚的小曲之下,這樣的景色確確實實美不勝收。
若是此時此刻,再有美人在懷,想必這日子過的神仙都不換。
黃州牧自然也安排了姑娘上來唱曲,隻是還未到罷了。
“黃大人好會享受。”師堯欣賞了一番秦淮河的美景之後,回過頭來,看著得了宣明帝的令坐在一旁恭敬的黃州牧,眼眸似是含著深意,又似是隨口一說。
這間廂房是專門給黃州牧準備的,師堯當然明白,往小了說不過是食色性也罷了,往大了說可就大了去了,特別是在宣明帝麵前,有些話是不能隨口亂說的。
那日接風洗塵,麗昭儀並沒有出席,黃州牧自然也聽說了今兒個晚上這三位妃嬪能上這秦淮樓全是麗昭儀的手筆,真正算起來,這還是黃州牧第一次和麗昭儀打交道,又見著了麗昭儀的能耐與在皇上心裏的愛重,不由得內心忐忑:麗昭儀這話就是是她自己隨口一眼,還是皇上借著麗昭儀的口想要敲打於他?
當下也不敢隨意敷衍,連忙起身,道,“回昭儀娘娘的話,臣不過做好了分內之事罷了。”這是將今日的安排歸結到了特意為了宣明帝才有的這一出了。
如果一個官員私下裏和娼籍糾纏不清,自然品行會引人詬病,但是若是這一切都是為了宣明帝的話,自然沒有人去彈劾了。
黃州牧應變能力很好,這說明他的城府很深,這是師堯試探出來的,好在她今兒個也不過隻是試探罷了,並沒有過多糾纏,隨意說了句話將這個話頭岔過去,便不再理會黃州牧了。
再試探下去,不僅黃州牧會有所懷疑,就連宣明帝都會心生不喜。
她隻是妃嬪,在皇帝麵前,萬沒有詰問臣子的道理。
這樣說話著,樓姑姑事先安排好的姑娘便款款出現了。
既然是招待貴客,自然喚的是花魁前來。
師堯老早就打聽好了,這秦淮樓遠近聞名的花魁,非錦娘莫屬。
傳聞中無數富商子弟莫不以見著錦娘花顏為榮,也莫不以搏錦娘一笑而願散盡家財,所謂民間的“千金一笑”的典故,便是由此而來。
此時此刻,師堯望著這位傳聞中的“千金一笑”,心下有些讚歎——果然是天姿國色,傾國傾城。
故有周幽王為搏褒姒一笑而願烽火戲諸侯,師堯不知道褒姒有多美,隻是望著錦娘的臉卻有些明了,為何那些富商願意以千金換美人一笑了。
這世上,有的女人生來就是惹人憐惜的。
這位錦娘的五官不算絕美,拆開來看,很是普通,可是合在一起,卻讓人難以把持得住,她身上有著秦淮河畔女子特有的柔美風情,像是煙雨朦朧中的那抹細微的瑩白,在風中搖曳著,淡淡的散發幽香,讓人不由自主的便駐足留戀。
這樣的姑娘若是以這張臉都是能在秦淮樓生存下去的,更別說她還有過人的才藝。
可謂色藝雙絕也不為過。
她懷中抱著琵琶,素手撥弦三兩聲,曲調未成,卻情深深、意切切,師堯聽著,仿佛心都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