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打著伴駕、照顧皇上的旗號一直待在宣明帝左右的麗昭儀,本該依著妃子本分的工作是該躺在**休息了的,但是,誰讓她還領著替皇帝暫時看看奏折的閑職呢,是以,正如在龍舟上無一二的,上書房裏,平日裏用來作宣明帝小憩的床榻上正躺著昏迷不醒的宣明帝,而師堯卻坐在原本屬於宣明帝的龍椅上,素手纖纖手執朱筆,在一張張奏折上氣定神閑的寫著或“準”或“回執”之類的話。

比起第一次的戰戰兢兢,此時的麗昭儀到底是要成熟許多,至少有些奏折,她根本不需要過問常盛,自己就能完成得非常好。

常盛候在一旁,望著她那皓腕,細得讓人懷疑能不能承受朱筆的重量。

但是,她卻做到了。

常盛眉毛輕皺,卻到底沒有說什麽。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了那燭火的淚都流到了一半,積在了燈罩裏,整個上書房都是亮堂堂的,恍若白日,隻是窗外的黑色卻顯示此時早已夜深。

麗昭儀沒有了半點顧忌,將這段時間積攢的折子終於是批改完了,人也放鬆了許多,正活動著筋骨,麵上卻無半點放鬆之色,現如今,奏折倒是其次,周圍圍著的虎視眈眈的那些個虎狼才是她們要擔心的。

見麗昭儀忙完了折子,常盛這才開口,“娘娘,您看,明日的早朝······”

接風洗塵可以免了,家宴也可以省去,但是早朝卻是萬萬罷朝的。

曆朝曆代以來,也不是沒有哪個皇上為了某位美人,或是因病罷朝的,隻是這兩個理由用在如今的宣明帝的身上都不合適。

宣明帝才“舟車勞頓”,怎麽還有精力去寵幸哪位美人,致使罷朝?這理由若是說了出口,恐怕不僅這位美人將會淪為千夫所指的禍國妖妃,就連皇上也會背上昏君的罵名,就算是為了換上的千古名聲,這個理由那也是不能用的。

而其二的稱病罷朝,就更加不能用了,本來稱病罷朝是人之常情,就算是天之子的皇帝也有身體不適的一天,隻是宣明帝和別的皇帝不同,自他在位起的這幾十年裏,從未見過他罷朝過,就算是風寒入骨那也未曾罷朝,太和殿的早上朝臣也沒有被請回去過,若是此時此刻,宣明帝稱病罷朝,這定會讓所有朝臣以為宣明帝已經是病入膏肓,就差一命嗚呼了。

若是平時也還好,畢竟那些世家相互製衡,也不會有任何反叛之心,但是今時今日卻也不同——那榮貴妃,宛城楊氏的心思簡直是昭昭可見,就差沒有公布天下了,而榮貴妃差的也是宣明帝的病入膏肓,宛城楊氏家主差的也是宣明帝昏迷不醒,若此時稱病罷朝,不僅是麗昭儀,就連常盛都怕早上罷了朝,下午,這江山便易了主。

怎麽辦?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常盛拿不定主意,隻好求到了麗昭儀的身上。

現如今,他和麗昭儀的利益息息相關,宛如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一旦有一方出了問題,另一個也是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常盛並不怕麗昭儀一腳將他踢開。

常盛所擔心的也是師堯所擔心的,隻是她的擔心一直以來都隻是浮在表麵,畢竟她心裏早就有了對策,等的就是常盛主動向她開口。

“總管所思所想妾均明白,隻是妾乃一介婦人,唯一想的不過是皇上能平安醒過來,讓妾有個主心骨罷了。”

麗昭儀的姿態放的很低,就差沒低到塵埃裏去了,隻是常盛差點沒有嚇出一身冷汗。

她這話若是放在一個月之前,放在宣明帝突然暈倒之前,常盛是信的,不僅信,心裏還會覺得麗昭儀就隻是一介婦人罷了,但是經由這麽些天之後,常盛對於麗昭儀口中這話,那是半個字都不相信——有哪個婦人在稍微提醒了幾句之後便能將朝廷之事辦的妥妥帖帖的?那帝王心術就算是跟在宣明帝身邊多年的常盛都隻是在宣明帝三十多歲之後才看到過,如此模樣,絕對不是十幾歲的深宮婦人才擁有的。

麗昭儀老練世故的眼眸讓常盛差點忘了她今年不過堪堪進宮一年,不過才十幾歲罷了。

越是這樣想,常盛渾身抖得越是厲害,這模樣絲毫不亞於見到了老謀深算的宣明帝。

“娘娘說笑了。”常盛勉強一笑,“奴才,如今,也是惟願皇上能平安蘇醒,主持大局。”

因為宣明帝的特殊情況,就算是回到了宮中,也沒有請太醫前來診治的,一應用藥開方子都是從蜀州帶回來的那位程姓大夫來做的,讓常盛不寒而栗的是:程大夫是蜀州人,蜀州乃師鈺師大人的轄區,而師鈺又是麗昭儀師氏的親哥哥,也就是說,皇上能不能醒來,全憑的不過是麗昭儀師氏的一句話罷了。

麗昭儀要皇上生,皇上頃刻間便能蘇醒,若麗昭儀要皇上死,那程大夫自然不會用心醫治。

正當常盛為此心神具裂之時,就仿佛失望為了印證他所思所想一般,一直以來,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宣明帝突然有了反應。

麵上青白,帶著死氣的他,眉頭突然皺了起來,並且眼皮底下的眼珠子也有所轉動,像是要蘇醒過來一般······

這一變故將常盛都驚了,愣在那裏不知所措——這是怎麽回事?

還不等他想個明白,一旁的麗昭儀就像是早有準備一樣,見宣明帝有了動靜,直接不顧儀態的便撲到了床邊,臉上是晶瑩瑩的眼淚珠子,那是穿了線的往下|流。

美人,無論是怎麽樣都是美的,就算是流淚,那都是梨花帶雨。

“皇上······”嬌嬌怯怯的,不至於讓人心生厭煩,卻也讓人不能忽視她的存在。

宣明帝醒了。

他第一個注意到的果然是麗昭儀。

“麗昭儀?”他幹啞著嗓子,說了這三個字之後便咳嗽了起來。

常盛見狀立馬倒了杯溫熱的茶水,送到了跟前。

這原本是給麗昭儀準備的,不冷不熱,溫度剛剛好,特別適合她批完奏折後,潤潤喉嚨緩解緊繃的心情。

如今卻到了宣明帝的嘴裏,不得不說這也是一個諷刺,刺得常盛心都涼了。

因為常盛在宣明帝的眼裏竟然罕見的看到了一絲溫情。

宣明帝這些天雖說是昏迷著的,但是實際上卻對外界有一些感應,他知道自己著了道昏迷了過去,也知道因為自己的昏迷麗昭儀無可奈何隻能出麵主持大局,更知道他半夢半醒之間已經從蜀州回到了紫禁城,甚至於他也知道這次的昏迷完全是由於他身邊親近的人做的······

這個人,不用想,宣明帝也知道是誰。

況且,自己回想,德妃所做的一切並不隱秘,當初就是因為太不隱秘了,反而宣明帝因為內心裏對她的愧疚而沒有設防,這才讓德妃得逞,讓他自己著了道。

昏迷之後,渾身都是軟的,使不上力氣,並且他的病也並非隻有昏迷這一個症狀,此時好不容易打起了精神,接過麗昭儀遞過來的茶水,潤了潤喉嚨,他才又開了口,“德妃何在?”

常盛隻是奴才,這種事自然要麗昭儀開口。

“······妾做主,禁了德妃娘娘的足。”

“在哪?”

“承乾宮。”

聽罷,宣明帝歎了口氣,隻覺自己好不容易從閻王爺那奪回來的那股子生氣也被歎走了,讓他又是猛地咳嗽了幾聲。

“承乾宮?”宣明帝臉上是一片冰冷,怒極反笑,他所住的宮殿名為乾清宮,取自上乾下清之意,而德妃卻是“承乾”。

這一住便住了這麽多年,如今想來竟覺得惡心。

“承乾宮便不讓她住了,遷出去,遷去靜心苑。”宣明帝又是咳嗽,像是要把命給送進去一樣。

麗昭儀回的是戰戰兢兢,畢竟,再怎麽說德妃都是宮裏的老人了,而且看樣子皇上對她的感情並不一般,但是皇命難為,她還是開了口,“······諾。”

當即,便吩咐了自己身邊的宮女前去辦此事,不過麗昭儀就算再得寵,到底不是皇後,也沒有越權辦理妃嬪的事宜,在宣明帝的默許之下,常盛也跟著那小宮女走了出去,看模樣,是要連夜懲治了德妃,竟是半口氣都帶喘的。

這便是帝王之心。

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

在宣明帝尚且對德妃心懷愧疚之時,德妃再如何作天作地,在宣明帝心裏,德妃都是好的,都是喜歡的,隻是此時此刻,宣明帝對德妃心裏沒有半點愧疚與愛意的時候,就連所住的兩個宮殿裏有同一個字眼那都是礙眼的,礙眼到想要直接將其扣除去,半點都不想沾染。

想到這,常盛歎了口氣。

將德妃一事吩咐了之後,宣明帝心裏終於順了氣。

他借著麗昭儀的手坐在了床沿上,靠在上麵,難得有了些精神,隻是身上還是疲軟,沒有絲毫力氣。

他也不介意,隻道是病後的正常情況,問,“如今,朝堂上,如何了?”

他心知,他昏迷得突然,又是動不動便個把月的,麗昭儀和常盛就算是有天大的能耐能支撐到現在都已經是極限了,不說別的,就說那從全國各地遞過來的折子就不是這兩個人能解決的,那些世家製衡方麵更是讓人頭皮發麻,甚至於宣明帝覺得自己能夠醒來而不是在昏迷中江山易主都能算得上是奇跡。

就這個來說,麗昭儀和常盛應記首功,又想起,在自個兒昏迷前,麗昭儀的哥哥師鈺獻上了利國利民、足以讓他青史留名的東西······

嗯,這兄妹倆都是好的。

當賞。

師堯跪在地上眼覷著宣明帝的神色,當然沒有傻到這個時候主動將自己這段時間都在批折子一事給抖出來,她告訴宣明帝的是另一件事——

“皇上,妾與常總管在未回宮之事便接到了消息,太子,太子殿下······薨了······”

“什麽!”

宣明帝本就渾身發軟勉強靠在床沿上的身子終於是不堪重負滑了下去,他麵容是不正常的急促的紅,病態一般,想要將全身的血液皆衝於腦門。

腦袋負荷不了這個消息,剛醒過來不久的他,又昏迷了過去。

而這一次,宣明帝昏迷之後,身邊除了麗昭儀在旁人,自然沒有人看到她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笑。

讓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