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麽。”何易和顏一笑。抬起手,本來想捏一下她的臉,但想起她是個天仙,便又改變了動作,捋了捋自己額角的頭發。然後問道:“你的肉身什麽時候完成蛻變?以前倒不覺得你這樣說話多奇怪,今天聽了這麽久,我不但心裏憋的慌,還要自己聯想許多東西進去,實在累人。”

“快了,幾年。”蘿莉回道。

幾年,確實很快。不過幾年能夠發生的事情卻也很多。

眼下他們還在神猴將軍雕像的嘴裏,外麵風聲倒是沒了,但那二十多個怨煞怕是還沒離去。

山洞角落有一片幹涸的血跡,何易早就已經看見,隻是之前一直在聽蘿莉說她的事情,故而沒有問起。現在聽完了,便不由問道:“那些血都是我的吧?我這次昏迷了多久?”

“一個月,還多。”蘿莉回答道。

已經一個多月了!

他有些吃驚。旁邊的雲知漫握著還坐著一動不動,臉色不是很好,顯然傷勢也還未恢複。

剛才內視了一下,何易知道自己的氣血隻在全盛時期一半左右,身體很虛弱。

“死掉千萬年,法力餘波的餘波都能讓我受到如此重傷,生死境巔峰還真是可怕。”他嘖嘖一歎,卻是不知道自己之前幾乎瀕死,是蘿莉用自己的血將他救了回來。

“對了,你怎麽發現這裏的?外麵那麽多怨煞,我們兩個人都費了好大心思才想出辦法靠近雕像的。而且還遭遇了那古怪的風暴,差點就玩完了!”

蘿莉從地上爬了起來,走向洞口方向,回答道:“我,走來的。它們,沒看見。”

“走,走過來?”何易瞬間被這答案雷得不輕!

這麽遠的距離,居然用走過來?

不,這不是關鍵!關鍵是她居然順利走到了這裏!

那二三十個古仙怨靈難道都是擺設麽……

“我們急於求成,隻想著如何快些抵達這裏,反而忘了收斂氣息徒步走來才是最隱蔽的方法。真是欲速則不達。”

雲知漫就在這時睜開了眼睛。

聽他這麽一說,何易更是汗顏不已。

看出他眼底看出疲憊之色,何易有些擔憂地問道:“你的傷怎麽樣?”

“好多了。那魔女怨煞還真是可怕,我的法力幾乎無法調動,若不是我母親的本源蓮子,這回怕是在劫難逃了。”雲知漫露出苦澀表情,苦澀中夾雜著一絲慶幸。

手心金燦燦的蓮子散發著縷縷清氣,聖潔而又高貴。他看了一眼,閃過一抹不舍,但還是將蓮子遞給了何易,說道:“放回去吧,我用不上了。”

何易點頭接過,一口吞進肚去。

放血剖心不過戲言,當年在太古城他便是用吞的。

金蓮子滾下喉口,進入體內,似是察覺到了血菩提的氣息,它自行穿透血肉壁障,停留在了心髒上方。

清氣徐徐逸散,可惜何易卻無法將之納為己用,隻能起到微弱的輔助效果。

雲知漫走到牙縫洞口,與蘿莉並肩站著,神識掃視外界情況,而後說道:“怨煞還有七個沒有遠離,想要離開怕是有些麻煩。何易,你試試看能不能從神猴將軍身上找到點什麽蛛絲馬跡。我看那些怨煞對這雕像都有些畏懼,應該不敢靠近過來。”

何易沒有說話,直接從須

彌環裏取出了殘破的天演策絹帛。

柴刀就在身上,既然沒有引起什麽變動,那天演策就是他唯一的辦法了。

殘破絹帛拿在手上,三人六隻眼睛盯著看了一會兒,卻沒有半點特別的反應出現。神識籠罩外圍,也是一片寧靜。

“看來不行。”何易苦笑,心情低落。期盼了那麽多年,結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從拿到天演策殘卷的第一天開始,他就一直想著可以找到其它碎片。這次妖神廢墟是他一百多年來希望最大的地方,這樣的結果實在讓他受了不小的打擊。

見他失落模樣,蘿莉細聲道:“我們,去外麵,看看。”

在裏頭沒有用,在外麵說不定可以!

何易打起精神,攥緊了手中古樸殘破的絹帛,輕身飛出了僅容二人通過的牙縫。

牙縫外的世界,天空是極寒冰霧的淡藍色,大地永恒不變總是暗紅。距離最近的怨煞肉眼便可看到,就在三千丈外,麵朝這邊站著。不過看它的樣子似乎不敢靠近過來。

此時何易已經知道那些怨煞之所以不離開雕像三萬裏範圍,其實不是為了鎮壓雕像,而是因為銷魂風暴太過可怕,它們下意識想借雕像的無形力量躲過風暴。

之前追殺他們的那個蝠翼**,在消散前有過一抹解脫之色,似乎它還留有一絲靈智,隻是因為太過微弱,才無力控製自身。

怨煞,帶給人恐懼,若無強橫的手段,它們幾乎不會被殺死。而且被它們所殺的生靈如果足夠強大,死後也會變得跟它們一樣,成為一具不死不滅,但也不算活著的鬼東西。

但,天地之間凡是腦袋正常的,無論是人還是妖,沒有誰會希望自己死後變成一尊怨煞!

北海葬仙池,數千太古中央之國天仙化成了怨煞,那是因為它們的確有著深深的怨!而這裏這些參與追殺兩位將軍的界外天仙,它們是不是被迫來此,含恨而死,就不得而知了。如果它們都是自願的,那麽這些怨煞的形成原因,就有待考究了。

兩道身影相繼出現,三人並排漂浮在神猴將軍的麵前。

天演策暴露在空氣中,殘破的模樣和這個廢墟世界有些合拍。隻是三人等了許久,也不見半點異狀產生,甚至於連遠處的怨煞都仿佛沒有感受到一樣,仍然兀自發呆。

“唉……”

長長一歎,何易感覺自己的力氣一下子失去大半,幾乎無法保持在空中漂浮。

蘿莉近身,小手握了握他的另一隻手,說道:“別難過,會好的。”

清脆悅耳的童聲很有穿透力,他聞言勉強擠出一分微笑,說道:“沒難過,隻是有些失落罷了。”

“你抬頭看看神猴將軍。”雲知漫忽然發聲。

何易聞言抬頭看去,隻見神猴將軍微微仰頭,怒視著虛空某處,眼中滿是憤怒和不甘,憤怒表情顯得有些猙獰。

“寧死不屈,這是他死前最後的樣子。就算是死了,他的肉身仍然傲立在這裏上千萬年,連銷魂風暴都奈何不了他。一個強者,必定擁有堅定的信念,不屈的意誌,和永不放棄的精神。中央之國雖然覆滅了,但強者們偉岸的身影,仍然還在。”

後退數百丈,神猴將軍的雕像整個落入眼中。他石化的雙眼仿佛還有懾人的光芒在閃耀,齊眉棍下大地的裂縫,好似也還在為他而顫抖著。

這是一具雕像,也是一具屍體,同時,也是中央之國最後的縮影!

何易心中忽有熱流流過,莫名感動。

從生到死,起落浮沉,一場興衰。最後留下的,到底有什麽?

死,是出生之時就已注定的結果。但死前,每個人都可以做些屬於自己的事情。

心境驀然歸於平靜,不興波瀾。

他抽出背後的柴刀,雙手托著。遙對神猴將軍,沉聲說道:“千萬年,不知你們是否想念老朋友?我雖然沒有真正見過你們,但我知道,你們是對手,更是一生的朋友。神女將軍也在這裏吧?天演策也在,你們算是團聚了。”

心識一掃,在神猴將軍背後不遠處,一尊與常人身材無異的女子雕像站在那裏,同樣千萬年不曾動過。

“在這荒涼的異域重逢,不知道你們是什麽樣的心情。如果你們都還活著,我猜一定是飽含熱淚吧?我不是強者,不知道強者應該怎樣活著。但我明白,人心之中最根本的東西不會因為實力的改變而變質。友情如此,愛情如此,忠誠,亦是如此。”

對著雕像遙遙躬身行禮,算是表達自己心中對強者的敬服。

這些話,均是有感而發。說完之後,他又笑道:“可惜身上沒有帶酒,否則定要敬兩位將軍一杯!”

蘿莉和雲知漫靜靜看著他做完這些,表情略有區別。前者眼簾合起小半,收起臉上表情,低頭不知在想什麽。而後者看著神猴將軍歎了一聲,旋即飛往神女將軍的雕像。

何易見狀,身子一動跟上雲知漫。

他們並未發現,神猴將軍石化的眼睛,有一抹淡淡的神采流轉而過。

兩人飛落在地,幾步走到了神女將軍雕像麵前。

神女將軍的雕像沒有神猴將軍那麽高大威武,仿佛隻是一尊普普通通的石像。

她的身高尚不及何易跟雲知漫,纖弱的身子在這蠻荒廢墟般的大地上,仿佛隨時可能被一陣風吹傷。

石化的表麵掩不住她傾國傾城的絕色容顏,雙眼垂下的兩道淚痕千萬年不曾變過,淒哀神色天見猶憐。

克製住上前為她擦拭淚痕的衝動,雲知漫雙膝跪地,連連叩首,朝她行了大禮。而後開口說道:“先祖,我雖不是花靈,但也算得是北海玉辰宮的後裔。這一禮,是我替曆代花靈們感謝您賜命之恩。”

一旁的何易也行了個後生禮節。

他雖非玉辰宮的人,但也承蒙玉辰宮諸多恩惠,若無雲綽和雲倌,他也不會是現在的他。

此時他的心情已經平靜下來,尋不得天演策痕跡的失落淡去了許多。盡管此行沒能如願,但能夠親眼看看這兩位聲名赫赫的傳奇人物,這一次冒險也算值得了。

這無邊的荒涼大地,似乎一切都是那麽孤單。無論雕像還是怨煞,仿佛都被世界遺棄了一樣,若是無人到來,又有多少人會記得他們曾經存在過?

舊時榮辱俱已被歲月掩埋,強者再強,終究敵不過時間。

兩人同時一歎。

少頃,何易說道:“我們的傷都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複,現在還是先留在這裏吧?”

“嗯。”雲知漫點了頭,卻又皺眉怪道:“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感覺事情似乎還沒有結束。”

就在這時,天空之中忽然金光大放,一道中氣十足的叱喝響徹天地!

“大膽下仙,竟敢涉足禁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