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出口後,何易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

前世與今生想來是不一樣了,他也不知這到底是一種遺憾,還是一種新生,到底該高興還是該惋惜。

女子回道:“無怪此前不曾見過,原來先生還是初到穀中。妾身楊氏,本是紅塵中人,承蒙穀主垂憐相救方才有幸來到穀中。這是小女離離,有幸拜在穀主老人家門下,學了些許本領,倒是因而放肆了些。方才多有得罪,還望先生見諒。”

何易細細品味離離二字,心下感受依然還是那樣難以名狀,說不清到底喜或不喜。無論心裏多麽清楚兩世會有不同,親耳聽到之後還是難免有一點點失落的。

離之一字,寓意並不美好,但若兩字疊在一起則又是另一番意思,變得多解了起來。不過不管解成什麽意思,總歸不壞就是,而且喚起來十分順口,有些俏皮跳脫的味道。

沒有多說客套話,也不敢直接細問離離的事情,何易聽楊氏自言是被穀主所救,而後才來的長生穀,便問道:“這山穀裏的人都是被穀主帶進來的麽?穀主是什麽人?”

那位神秘的老者,讓人一回頭就會忘記模樣的高人,他多少有些忌憚。而且方才楊氏提到了離離是穀主門下弟子,他更是想要問個清楚。

楊氏還未回答,離離就先揚起了下巴,得意道:“穀主就是穀主,長生穀的主人!他是我師父,你要是敢欺負我娘,我就讓他教訓你一頓,然後把你趕走!”

何易聞言啞然。

明明是出手幫忙,怎麽結果卻落了個欺負良家婦女的流氓形象?他真想回一句我對你娘沒興趣,要欺負也是欺負你。但這種話除非他真想被高人趕走,否則是定然不能說的。

跟小孩子交流實在很難探討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也不繼續問下去,反正人已找到了,地方也不會跑,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去思考和探索。

楊氏十分清楚拜了穀主為師的女兒對這件事是多麽自得,她生怕被人看了笑話,便揉了揉女兒的腦袋把那揚起來的小下巴給壓了下去,同時邀請何易到住處小坐,一路說起了她所知的長生穀。

失去表現機會的離離不滿地掙開了她母親的手,背著她的劍便跑了開,離去之時還不忘警告何易,不許欺負她的娘親!

何易目送那小小的背影消失在樹蔭下,想跟上去又抹不開麵子,隻好先與楊氏進了小樹林。

小樹林不大,也就百多丈大小,一邊挨著小湖,一邊挨著村子,還有一麵靠著高高的青石山體。這裏的樹年份好像都不是很高,小樹苗不說,便是最滄桑的看起來也就是百來輪的樣子。

樹年輕,是因為山穀也年輕。楊氏邊走邊說,關於長生穀,何易心裏很快便有了個雛形。

蘿莉在外頭打聽到的消息都是對的,大霧山的陣法形成至今也才剛剛三百年,長生穀同樣隻有三百歲的年紀。長生穀和大霧山的具體來曆沒有人知道,就算是在山穀裏住得最久的人也無法確定到底是穀主創造了這裏,還是這裏創造了穀主。

山,穀,老人,三者的神秘一直以來都是長生穀

裏所有人最好奇的東西,但同時它們也一直都神秘著,不曾讓任何人知曉個中奧秘。時日一久,穀裏的居民也就漸漸放下了求索的想法,轉而接受這種隱居在神秘世外桃源的閑散悠閑感,並且越來越享受這裏的安逸生活,和寧靜氣氛。

現在在長生穀裏,包括穀主在內一共住著三百多人。這些人裏大部分都是走在修仙大道上的修行者,像楊氏這樣的凡人也就寥寥幾個。原本長生穀裏修仙者那麽多,住在這裏的凡人想要修煉也是很容易的,但能夠來到這裏的要麽就是心境超凡,看淡了生老病死,要麽就是無所謂強與弱,甘願一世平凡,真正選擇走上修仙之路的並不多。

長生穀與世隔絕,隻要住在這裏,外界的紛紛擾擾都不會到來,所有煩心的事情都可以不去想,隻要心中願意放下外頭的一切,便可以真的放下。

如今住在這裏的,有的是因為厭倦了凡塵生活,有的是在逃避困擾,也有一些是得穀主點化之後真正大徹大悟之人。他們大多數是早年大霧山還是“善地”的時候慕名而來,最終有幸找到長生穀的。也有一些是後來大霧山變得凶險,迷失在其中之後通過了穀主的考驗被接引進來的,像楊氏和離離這般被穀主直接從外界帶來的人倒是不多。

楊氏告訴何易,在這裏最好不要去問別人的過往,無論對方是什麽身份,在這裏都是隻是長生穀一員,沒有高低之分。另外,穀主每年會開壇講道一次,為期七天,期間若是有修煉方麵的困惑和難題都可以向穀主請教,穀主幾乎沒有解決不了的。

何易聽她說了一會兒沒有弄清楚穀主的來頭,倒是從最後的話裏瞧出了那位老者修為的確不凡,在道境上的成就應當很高很高。

如此神秘又強大的人,自然讓他心中產生了諸多聯想。首先想到的,便是把仙君之位傳給林妙之的前任玄機仙君。

林妙之當仙君也就幾百年工夫,大霧山的曆史恰好也是幾百年,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起!隻不過仙界的傳言卻是說前任玄機仙君可能在太始星跟隨太上仙君修行,或者是離開了九子仙域去探索宇宙奧秘,跟渾昆界又聯係不到一塊。

想歸想,沒有確切的答案就無法敲定身份。無論穀主是什麽人,隻要知道他很強大,並且沒有惡意,何易就不會主動去追問挑釁。正如楊氏所說,他可以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人,跟長生穀裏的人一樣。或許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不久後會離去。

樹林甚小,還在說話的時候兩人便已到了楊氏母女二人的住處。這長生穀裏的樹林自與外界不同,沒有毒蟲猛獸,唯有一派清新自然的青翠顏色。她們住的是木屋,搭得還算精致,隻是少了點陽光。在木屋外有個和先前穀口梨樹下一樣的樹樁桌子,上頭放了些新鮮的果子,聽說是離離早上剛摘的。

在這片小樹林的另一頭還有一座木屋,是穀主住的地方,同時也是離離學藝所在。何易特意多問了幾句,才從楊氏口中知道了關於離離的事情。

那丫頭跟隨穀主修行已有三年光陰,穀主雖然每年都會講道,但從沒有收過徒弟,所以這件事當時在長生穀裏也是頗為轟動。有人問其原因,穀主隻回答說,他想這麽做,所以就這麽做了。對於這樣

的回答,眾人也就隻能歎息一聲奈何。

其實何易看得出來,小離離的天賦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好,三年時間才是築基修為,哪怕渾昆界靈氣淡些,也隻能算是中等。穀主願教是好事,有高人指點,興許將來她的成就可以高一些。但是即便沒有,他自己也會想方設法找人幫忙,給她最好的指引和栽培!

在樹下坐了好一會兒,何易向楊氏打聽了許多消息,不知不覺天已經快黑了。大霧山的迷霧雖然遮天蔽日,卻遮不到長生穀裏,夕陽的餘暉從樹葉間斑駁灑下,樹林裏一片光暈,風景煞美。

楊氏不知何易以後會走,還讓他自己弄個住處。何易想了想,卻是沒有答應。反正他也不用睡覺,無論是修煉還是休息都隨處可行,與其砍了好不容易生長起來的樹木來搭屋子,倒不如直接把自己掛在樹上去。

天色已晚,他一個大男人也不好在這裏多留,當下便起身告辭離開。而這時候出去玩了小半天的離離剛好回來,一見著他又衝他扮了個鬼臉,哼了一聲,才甜甜喊著娘親跑回家去。

何易笑了笑,跟楊氏坐了那麽久,心中那份迷茫自然而然化開了許多,此時他已經沒有剛剛簡單離離時那麽不知所措了。雖然還是有點不知道該怎麽和十一歲的小女孩相處,但他心中已經暗下決定,不管以後怎麽被人笑話,這個老牛,他當定了!

就是可惜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了,不然對比一下前世與今生,或許也是件頗有意義,頗有味道的事呢。

離開小樹林,他在小湖邊上找到了一塊平坦的大石頭,直接坐了下去,打算靜修一夜,再緩緩道術反噬的暗傷。

此時天已黑透,白天清澈通透的水麵顯得有點幽深。他剛剛坐下,正要從須彌空間裏取出丹瓶,腦中卻是突然閃過了一道念頭,手上虛空之力一閃,多出來的卻不是丹瓶,而是一個粗糙的黑色石球!

這是一件仙器,一件困封元神的仙器!

“是……”他拿著石球看了一眼,皺了皺眉,自語道:“仇人麽。曾經那麽怨恨,但現在的感覺……”

搖搖頭,他發覺自己心中似乎並沒有滔天的恨和怨,至於為什麽,他自己也不清楚。也許幾百年的時光磨煞了除卻執念和初衷之外的一切,連同深仇大恨也淡掉,或者也可能是因為他自己今非昔比,再瞧不起石球裏鎖住的那個元神了。

神念探入石球之中,裏頭有個半透明的元神虛影,委頓在黑暗空間之中。他沒有像想象中那樣寂寞到發狂,也沒有在幾百年中看破一切,身上有的,隻是死一般的沉寂。

何易的神念,就仿佛黑暗之中的一道光,讓那萎靡的元神抬起了頭來,茫然中看見了他。

沉默了一會兒,何易才道:“玄無極?我差點忘了你的名字。如今她已轉世輪回,被我尋得。昔年舊事,也該揭過了。”

那元神依舊茫然地看著他,仿佛連語言這種本能都已經忘掉了似的,過了好久臉上才流露出一抹彩色,訥訥點了點頭。但卻是,一句話也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