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一味最特別的藥，有些感情在漫長時光醞釀之下會越來越醇厚，而有些悲傷，則會漸漸淡去。

三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楚離離在何易、蘿莉二人的陪伴之下，終於逐漸走出了陰霾，再度拾起滅仙劍。

她說，劍客的一生不會永遠握著劍，但每當放下又拿起，劍客手中的劍，都會越來越強。

如往常那樣，這一天，她要練習輪回劍法。

為了哄她開心，蘿莉也沒有走，第二次成為欣賞輪回劍舞的觀眾。不過在那之前，何易也悄悄傳音給蘿莉，讓她收攝心神，切莫迷失在其中。

於是，還在那水塘邊的平石上，楚離離時隔三月，又一次揮動了她的寶劍。

輪回劍典，是一套鮮為人知的絕秘玄術，真正練到最深層，足可以一劍引出六道輪回，將大能者頃刻送歸來世。

世間知道這套秘典的人本就極少極少，會的人就更少了。何易並不知道輪回劍典真正的含義是什麽，他也不知道穀主到底是什麽人，甚至於，他都不知道楚離離能否領悟得了輪回的奧秘。

在輪回劍舞上，他隻是個看客，頂多從中領悟些許零碎的劍意，而無法接觸到更深層麵的東西。不過即便隻是觀看修為尚不及金丹期的楚離離舞劍，他也已經能從那玄奧劍舞之中獲得不少感觸了。

刀與劍都是最常見的兵刃，俠者仙人更愛用劍，他們的稱號很多，劍仙劍俠劍聖劍神之流不知凡幾，那些個劍，也有百千種意思。使刀的人性格倒是單調些，要麽爽直要麽冷漠，都是說一不二的刀客，沒有什麽刀仙刀聖的虛名，隻有狂刀霸刀快刀的風格之別。

這些年來何易一直在用刀，而且還是一把仿佛樵夫砍柴柴刀般的斷刀。他的刀和他的道，都是狂放豪邁一流，大開大闔，毫不扭捏。而這段時間看著楚離離舞劍，他從中悟到的一些劍意，卻是大有不同。

也許是心境上的差別，當年他隻是一味的在追求變強，所學所悟都是為了壯大自身的實力，所以一身刀法，說到底都是破壞的力量。而近些日子以來他並沒有再像以前那麽渴望力量，隻是在陪伴還未長大的楚離離而已，那些偶爾從她的劍影之中感觸到的東西，都與實力無關，而是一種對生活，對天地的領悟，以及對未來的渴望。

可以說，現在他所悟的劍道，並不是一種單純的劍之力量，而是更加貼近自然的道之真義。盡管他隻是悟了微不足道的一點，但僅僅是這一點，也已足夠讓他獲益匪淺了。

一個刀客，在劍舞之中悟道，說來有些矛盾，但他切身感受，卻覺得這一切再正常不過。因為道無處不在。

楚離離持劍起舞，一刺一斬，一挑一收，都暗含著某種獨特的韻律，似舞非舞，似劍非劍，似道非道。她那稚嫩的身子在浩渺天地之間小得宛若塵埃，可因為有了輪回劍典，她所耍出來的風采，卻是連許多成名多年的劍道高手，也略有不及。

輪回劍舞不是一場劍舞，而是一場

輪回。從起手第一劍開始，它就不停在講述著一個生靈是怎樣叢生到死，從小到大，直至魂歸黃泉，轉生六道。那是劍的語言，也是道的展現，當它被人以最準確的姿態施展出來時，哪怕隻是個凡人，細看之下也能從中受得點化，窺得些許秘事。

但何易，哪怕看了數百次，如今也依然還是那樣，除了體悟些許自然劍道之外，別無收獲。

滅仙劍在楚離離手中揮灑出道道光輝，美輪美奐。隨著她的腳步遊走，池塘邊仿佛變成了一個五光十色的小小天地。在這小小天地之中，三道身影仿佛成了永恒。

離離說的話被她親自應驗了。當闊別三月的劍再度被她拿起，她的確變得更強，本來有些稚嫩的劍舞更趨成熟，那一絲絲輪回劍道的真義，也開始被她懵懂領會了。

這一次，輪回劍舞持續的時間前所未有的長，自日上中天之時開始，直到日影逐漸西移，離離仿佛不知疲倦似的，不停揮動她的劍，像在講述著某個故事一樣，非要一口氣講完，才肯罷休。

何易看不懂她想說一個什麽樣的故事，隻是純粹用欣賞的眼光去看她翩然起舞的劍姿，不過在發現輪回劍舞越演越長時，他倒是有點擔心了起來。

抽空看了一眼身旁的蘿莉，隻見蘿莉目不斜視看著舞劍的離離，明亮雙眼之中，似有複雜色彩在回轉。

何易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遞過一個詢問的眼神，蘿莉倒是沒有像第一次那樣沉醉其中難以自拔，很快就回應了他，對他微微一笑，搖頭表示自己無妨。

“如果不妥，就別看了。”何易悄然傳音道。

蘿莉的目光重新落在楚離離身上，也悄悄對他傳音道：“我不要緊，可以控製好自己的。她的劍法，好像很厲害呢。”

輪回劍典厲害是肯定厲害的，連築基修為的楚離離都能練出影響他人心神的劍舞來，換做一個天仙施展的話，威能簡直不可想象。隻不過這套劍法的特殊之處，卻讓何易喜憂參半，不知該如何看待。

見蘿莉沒有沉迷其中，他釋懷了許多，沒再說什麽，隻是默默觀賞這世間少有人能得幸看見的特殊劍法。

轉眼到了午後，超常發揮的楚離離終於撐不住身體的疲憊，頹然垂下了持劍的右手。經過長達小半個時辰的劍舞，她已經是精疲力竭，渾身汗濕，連句話也說不出來，隻剩下喘息。

隻是即便堅持了比從前更長一倍不止的時間，輪回劍舞依然還是仿佛沒有盡頭一樣，隻有突兀的中斷，而無圓滿的落幕。那個故事，也好像永遠講不完一樣。

劍舞既停，何易如往常那般上前為離離驅散掉一身汗水，並以自己不算太強的法力緩解她的疲憊。

楚離離轉臉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她的細喘才漸漸靜了下來。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回她沒有在舞劍過後直接入定吐納，而是在何易起身的時候順勢也站了起來，抬頭看向何易，眼中閃過迷茫的色彩。

“怎麽了？”何易疑道。

“我……”楚離離欲言又止，目光直直看著他，兩條漸漸有了風采的劍眉不時蹙起，似在極力思索著什麽。

她的眼神很複雜，也很迷茫，甚至有些痛苦，當何易擔憂的問出第二句的時候，她的身子忽然晃了晃，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搖頭無力道：“沒事，我……可能是……累了。”

“累了就休息吧。”何易雖然有些不解，但見她不想多說，也就沒有追問。

輕撫著楚離離的背，何易轉頭看向旁邊的蘿莉，見她低著頭若有所思，心頭感到有些不好。他正想問，蘿莉卻心有所感抬起頭來迎上了他的目光，然後歪著腦袋笑了笑，讚道：“離離真是越來越厲害了，以後一定也是個名動仙界的高手呢。何易，你晚上要弄點好吃的犒勞我們！”

怎麽突然就說到吃的上麵了？

何易一愣，有些哭笑不得，回道：“好，那我一會兒出去外頭弄點山珍海味回來。不過丫頭，離離進步跟你有什麽關係，為什麽是犒勞‘你們’呢？”

蘿莉理所當然的回道：“因為我們都是孩子！”

“嗯……那好吧。”何易一挑眉毛，算是讚同了這個理由。

見蘿莉還會跟他開玩笑，方才那一點憂慮也隨之煙消雲散了。隻可惜離離現在有點疲憊，不然以她往日活潑的性格，再加上對蘿莉的喜愛，這時候說不定可以笑鬧一番，緩緩前些日子淤積下來的壓抑感。

長生穀這汪小池塘附近平日裏很少有人會過來，此處也就成了他們的專屬練武之地。今日楚離離沒有入定吐納，隻是若有所思坐在石頭上低頭想著什麽，看她那副樣子，何易不免有些擔心，不過以他修為倒也不怕離離會出事，所以在和蘿莉的閑談之下，也就漸漸放鬆了下來。

閑談間，小乙迷迷糊糊醒了過來，在他肩膀上舒展著自己的前足和觸角。何易見狀屈指彈了彈它光滑的腦袋，笑道：“小東西，你這吃吃睡睡的，什麽事也不做，簡直就要變成豬了啊。”

小乙迷茫地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抖了抖觸角仿佛在給自己提神一樣，過了一會兒才猛然僵硬了一下，開闔自己口器前方那對切金斷玉的小鉗子，狠狠的在何易肩膀上咬了一口！

肩上的細微刺痛感沒有讓何易生氣，心情反而因此而更加輕鬆了一些，頗有種回到楊氏死前那種無憂無慮生活的感覺。

小乙表達了一下自己的不滿之後就從它的專屬須彌空間裏取出了一塊通透的黑色墨玉喀嗤喀嗤享用了起來。對於它這種愜意的修行方式，何易唯有羨慕。

午後的陽光照在池塘裏，泛起一片小小亮斑，映照在小樹林和石頭這邊。

三個人，一隻小仙獸，共同享受著這午後的閑適時光。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楚離離忽然猛的抬起了頭，訥訥看著與她緊挨在一起的何易，眼角毫無征兆垂下了一滴晶瑩淚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