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心事重重

隨意找了借口,讓小滿和春杏,暫且退下。齊文鳶愈發心神不寧,道:“表兄,進來坐。”

頭頂上的太陽,開始有了灼熱感,站立的時間一久,會有明顯的晃暈。

到底是春天要過去了。

二人在雕花的紅木椅上坐下來,齊文鳶身後拿起一壺茶,分別沏在兩個杯中。眉間的神情,愈發的複雜。

好消息,真的能是好小心麽。所謂,種樹容易,砍樹難。徐家的根基,一向很穩,哪能說摧毀就摧毀的掉。

修長的手指,攥緊了瓷杯,莫玄鏡的嘴角彎彎,仰頭一飲而盡。

“鳶兒,徐家立時就要沒了。”

分明是件了不得的大事,莫玄鏡的口氣,卻稀鬆平常的很。仿佛這件事,就像是伸手摘葉那麽簡單。

端起茶杯,輕呷了一口茶水,齊文鳶的眼神微微一變,道:“這麽快?”

茶水的餘溫,通過喉嚨一路往下,溫熱了整個腹腔,心髒卻仍是跳個不停。

莫玄鏡點著頭,麵上不自禁的帶著抹厭惡。不同於外麵春光旖旎,他的語氣格外的冰冷,“徐宰相那般的貪官汙吏,原是該早早除去才是。”

他的父親,一生光明磊落,保家衛國,征戰沙場。卻因一件莫須有的案子,一夜之間敗落。

人生,永遠都是不公平的。

“可找到證據了?”到底是件大事,容不得半點的疏忽。齊文鳶不由得小心謹慎起來,盯著莫玄鏡問了一句。

“朝堂之中。已有泰半歸附於皇上,願意為揭發那姓徐的效犬馬之勞。”莫玄鏡回憶著,正色道。

牆倒眾人推,現實原本就是這般無情。她蹙著眉,手指輕叩在紅木桌子上,轉眸看了看窗外。

政治上的事情,她不懂。也不感興趣。但仍是忍不住慨歎了一句。想當年莫府遇難的時候,大抵也是這般境地。

莫玄鏡抬眸看著齊文鳶,修長的手指。摩挲著瓷杯壁。杯上尚殘有餘溫,有種清淡的暖意。

“其實我此行,是奉了皇上的口諭。”

少爺清越的聲音,陡然間傳過來。在寂寂的春日裏,格外的突兀。

感覺到心跳露了一拍。齊文鳶微一愣神,瓷杯從桌子上翻滾下來,在地上打了個回轉,良久。靜止不動。

裏麵剩餘的水,潑墨了一地。濕漉漉一片,映照出屋頂的輪廓。

她顫聲問道:“是師兄?”耳畔仿似回響起少年在黑夜裏的承諾。待處理完徐家一事,就帶你走。

瞬時間。耳朵嗡嗡作響,猶如數隻昆蟲來回盤旋,環繞。

莫玄鏡以為她不信,繼續解釋起來,“你的親事,我不再幹涉。皇上他是個明君,對待感情,想必亦能從一而終。”他低頭看了看袖口繡著的兩枝青竹,深吸了一口氣,又道:“不過,無論你做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支持你。”

這等的大事,甫一開始,就透露給自家表妹知曉。表妹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可見一斑。

甚至於這一次,事情即將要收尾的時候。他亦特意喚了自己去覲見,為的就是帶給表妹一句話。

不過,單從兄長的角度來講,他是不大希望表妹入宮的。他亦不願因了自己的關係,活活的拆散了一對璧人。

“什麽時候行動?”齊文鳶揚眉,問道。

“也就這兩三天了。”

話音落。房間裏寧靜無聲,窗戶旁卻傳來一陣東西的碎落聲。

齊文鳶立時警覺,道:“誰?”

春杏打開窗子,探出個腦袋,臉頰上帶著一抹紅色。額角上出了薄薄的汗,她用袖子擦著臉,道:“我來取東西,不小心踩到石塊了。”

她的聲音裏甚是沒有底氣,齊文鳶聽的仔細,當下明白了她的用心。忙不迭的扯開了話題,漫不經心的道:“拿東西的話,就進來吧。”

“小姐,我來……給老祖宗取些茶葉。”春杏唯唯諾諾,漲紅著一張臉,支支吾吾的道。

來拿老祖宗喝的茶葉。這謊扯的讓她無力扶額。但斷然不能讓表兄瞧出什麽端倪來,她擺出一本正經的態度,指了指裏間道:“老祖宗愛喝的那味竹葉青,在匣子裏放著呢。”

春杏如獲大赦,忙不迭的順著齊文鳶手指的方向,連頭也不敢抬,徑直小跑了過去。

有了方才的教訓,取東西時,她格外小心些,連大的動靜也不敢發出了。呼吸也變的極輕,極緩慢。

方才石塊碰撞發出聲音的那一瞬間,她整個心髒都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了進去。她恨毒了那塊石頭,在心中一陣的腹謗。都是那該死的石頭,害讓她被察覺。

幸好,幸好他沒有察覺,她拿起茶葉,撫胸長出了一口氣,調整了下呼吸。這才緩緩的走了出來,眉間不忘帶著一抹笑。

當然,一切得虧小姐圓謊,圓的好。

目光蜻蜓點水般的在莫玄鏡身上,做了短暫停留。然後,麵紅耳赤的向齊文鳶行了個禮,才垂著眉眼出去了。

“表兄,你瞧,春杏在你麵前,緊張的連話也不敢說了呢。”齊文鳶打趣著,彎著嘴角。盈盈一笑。

莫玄鏡顯是渾不在意,並不對答。隻蹙了眉頭,又關照了齊文鳶幾句,便起身要走。

左右來齊府,要捎帶的話帶到了。表妹也算是看望過了,一切安然無恙。

至於春杏,他倒是沒有興趣。畢竟。他的心髒在很久之前。已經被一女子占據了。

也不知道她現下婚配了不曾。他沉著眉角,頗有些不安的想了一下。

原本他是打算,在處理完莫家的事情之後。就著手就找尋她。誰知道,事情一波三折,比想象中的要困難上許多。

一來二去,也就耽擱下來了。

任六扇門總管期間。他就動用了兵力,前去蠻夷一帶搜尋。但幾次的打聽,都以失敗而告終。

仿似那個叫做,芙蓉的女子,從未真實的存在過一般。

芙蓉。芙蓉。當真如出水芙蓉。

他念叨著。眉仍是蹙著,眼角卻帶了一抹笑。就像在濃黑的烏雲中,探出頭的太陽。

春杏躲在牆角。將他的表情變化,盡數收進了眼中。心中頓時。五味雜陳。擺出那樣的表情,定然是在思念人。

莫非,他已然有了心上人。

咬著唇角,春杏隻覺得舌尖發澀,連腳也跟著沒有力氣,似要癱軟下來。

越靠近,就越不願意離開。

其實,今日躲在西窗下麵偷聽,隻是為了聽一聽他的聲音罷了。

單是聽見那清澈如泉水的聲音,她就想起,初次見他時,自己因著疏忽,而將水倒灑了。

本以為要挨上一頓罵,誰知道,他隻微微笑了笑,說了一句,無事。

那般的笑容,簡直比清泉還要幹淨,比日頭還要溫暖。那兩個字更是,從那張嘴裏說出來。她覺得自己的世界,跟著就明亮了起來。

從那之後,她再也忘不掉他的容顏,還有那抹笑。許多個夢裏,她都聽見他重複的同她說那兩個字,無事,無事。

他們身份懸殊,一主一仆。家室門第,差的又何止十萬八千裏。

她沒旁的念頭,唯一要的也不過是,能遠遠的看見他,隻遠遠的看著就夠了。

隻可惜,後來皇上欽賜給他宅邸,他便搬出去,連同著她的夢境一道。

闔府上下,她再也瞧不見他的身影,哪怕隻是背影。

她以前最是討厭買菜的活計,但自那之後,她經常尋借口,攬了那活做。能外出,就意味著,她能跑去莫家的宅子,就瞧上一眼。

摩挲著莫府的牆壁,她就覺得自己在漸漸的靠近他,近一點,再近一點。那磚牆上,似乎還殘存著他的溫度,空氣中似乎還飄散著她的氣息。

從齊府到莫府,不算短的路程,她熟悉到,即使閉著眼,也能一路摸了過去。

這件事,從無人知曉。即便是春桃,察覺出她的不對勁,詢問她是因了什麽。

她隻是搖著頭,一字不發。那是她的秘密,永遠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何苦叫旁人知曉了。

再說,他是大名鼎鼎的六扇門總管,莫玄鏡。她是什麽,不過是個小小的婢女。

低人一等。

若叫旁人聽去,還不得嘲諷於他。連一個小小的婢女,也敢不知天高地厚的對他產生了情愫。

真是個大笑話,能笑掉了大牙。

百害無一利的事情,她自然不會做。古人言,三人成虎,那亦是有根據的。

所以,隻有她瞞的死死的,才不會叫人知曉了。

但果然,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家小姐一向冰雪聰明,仍是看出了端倪。詢問她的時候,她一怔,猛烈的搖著頭,矢口否認。

就算自家小姐做主,將她配給了他。她亦是不願意的,像他那般的男子,世間少有。合該配一位,家世背景好。容色傾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家閨秀才是。

她一個下人,如何能上得了台麵。別說琴棋書畫,就是字,她也識的一星半點兒。

這般不堪的她,若嫁給他。豈不是叫全京城的人,看他笑話。不利於他的事情,她是斷斷不會做的。

“春杏,你來一下。”齊文鳶朝著角落裏卑微的少女招招手,心中不自禁一陣難過。古人的三六九等,總是劃的分明。連逆襲,也沒機會。

春杏聞話,猛一抬眸,剛巧碰上她的眸子。四目相對的一瞬間,春杏的頭倏然就沉了下去。

硬著頭皮,邁開了腳步。春杏又羞又怯,一張臉漲紅的如同熟透的蘋果。

該如何解釋這件事情,坦白從寬,還是隱藏了心思。每邁的一步,都摻雜了幾分猶豫在其中。

短短的幾步路,在她麵前,像是一座高山。拚命爬,也不一定能爬了過去。

“小姐,我方才……方才是……”春杏囁嚅著嘴角,雙手中攥著的裝竹葉青的瓷罐,因著薄汗的作用,變得更加光滑起來。

幾朵青色的藍花,紋在上麵,現下,倒像是沾了水跡一般。

春杏欲哭無淚,齊文鳶卻隻微微一笑,道:“你緊張什麽,我是讓你順帶著給我拿些糕點來。”她努了努嘴,擺出一副向往的模樣,“老祖宗那小廚房做的杏花糕,我聽說好吃的緊。”

“小姐……”小姐的每一句話,分明都是在為自己開脫。春杏不禁有些訕訕然,鼻頭發著酸。

“幸好你沒走,快去快回,”齊文鳶滿臉喜色,慶幸不已。摸著扁平的肚子,委屈道:“我餓了呢。”

人艱不拆,她是懂的。春杏跟隨她多年,是為了什麽,她全瞧在眼睛裏。

姑娘家家的臉皮薄,若是當麵戳穿了,指不定做什麽啥事呢。索性,就權當不沒生過,該翻篇的趁早翻篇。

清月遠嫁高涼,春桃又配了人,小滿等明年,也該到了嫁人的年歲。眼下,能留在身旁的人,定要十分珍惜才是。

她垂眸望著身旁不安的少女,眉梢上掛了幾分笑意。

n光明媚,牆角上了一叢青草,正盎然的生長著。這般靜好的歲月,若能維持,就該多維持一段時日。

聞話,春杏抹抹即將落下的眼淚,定了定神,迅即,消失在院門口。

倒不像這丫頭一貫的作風,跑的這麽順溜。她在風中調侃了一句,轉頭回了屋中。

身後的影子落拓在地麵上,有淺淺的陰影。

……

鳳翔城中,暗波流動。一場醞釀已久的洗牌,厚積薄發,全麵開始。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偌大的大殿中,數十名官員跪拜在地上,異口同聲的齊聲喊道。

孟君浩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的望著堂下黑壓壓的人頭,眼睛裏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笑意。

“眾愛卿平身。”他拂了拂廣袖,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

努力了這麽久,籌劃了這麽久,也是時候一決勝負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揚,眼睛定定的落到一抹絳紫色的身影上,充滿了冷意。

啊啊啊,拖到現在才完成,作者君的拖延症,愈發嚴重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如約更完了。感謝讀者們的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