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好的口鼻深陷在梁幸書油墨香甚濃的軟衣料裏,稍微呼吸一口也滿是他的味道.

她從來不清楚男人的懷抱是什麽滋味.

就連此刻被梁幸書圈進懷裏,她依舊一知半解.

略有壓抑和顧慮卻不肯後退半步的強勢,小心翼翼地使力又嫌自己用力不夠的謹慎,好象忍下什麽情緒想要推拒她卻又不自覺地貼近她幾分的無奈.

是不是所有男人的擁抱都像梁公子這樣若即若離?

齊公子的擁抱也會是這樣的嗎?

唔…他當然不會這樣抱她,所以…他會用這樣暖暖軟軟的擁抱抱別的姑娘嗎?

囂張高傲如他也會某個姑娘麵前露出梁公子這樣隱忍為難的表情嗎?

等等…梁公子=她的前任相親對象=甜兒現在最新的狩獵目標=有可能成為她未來妹夫的男人.

她在跟未來妹夫做什麽丟人現眼傷風敗俗的事呀!

伸手奮力推開梁幸書的胸膛,她掙脫開梁幸書曖昧的圈抱,大步退後拉開與他的距離,站在與他幾步之遙偷偷地瞄向他.

他並沒有執意要摟住她,逆來順受地被輕易推開,踉蹌一步,便落寂地別開垂下的眼簾看向身側的地麵.

她那撇清關係的一推讓他瞬間清醒過來,隻是不理解自己不知該放哪裏的雙手為何麻癢作痛,胸口又怎會突然從滿滿溢溢變得濃酸微涼

“梁公子,我…我是三好,不是甜兒,你認錯人了.”

錐心刺骨這個成語該怎麽用,用在這裏好不好?他根本來不及分辨拿捏,隻覺得她的話語比刀子還要錐心比寒冰還要刺骨,讓他渾身泛起陣陣抽痛.

她竟把他當成準妹夫看.

他不是要找四小姐,他沒有要找四小姐,他也知道他該找的人不是她,而是四小姐,可四小姐沒有因為他受傷讓他牽腸掛肚,四小姐不會讓他心口揪緊跳得難受,四小姐不會任由他去和別人在一起,隻是單純地希望他過的好好的.

他要抱的不是四小姐,他要當的不是她妹夫.

她怎麽會不明白?

看著他陰鬱忍耐,喜怒難測的表情,唐三好不知該如何應付,以為他是抱錯了人自己好不意思認,所以站在一邊臉色難看不肯講話,她好脾氣地豁達一笑, “我不會告訴甜兒的,呃…要不,我幫梁公子去看看甜兒在家沒,你在這裏等著喲,我去幫你看看.”

“不必了!”

“咦咦咦?”

“是小生有些不對勁對三小姐失禮了,可小生也沒糊塗到自己唐突了誰都不知道.”他冷著聲調,捏緊了拳, “既然三小姐嫌惡,下次小生會忍住,不再碰三小姐就是.”

“…哦,好好好.”

“……”她從來沒有神經沒有脾氣,最愛答“好好好”,根本不必為此心傷,可是…他還是好生氣.

“那我回家了,梁公子.”

“等等!”見她輕易掉頭要走,他出聲喊住她.

“唔?”

“這個,給你.”

一根眼熟的木簪放進唐三好的手裏,她愣了愣,這分明是梁公子相親時送她,而後又索拿回去的簪子啊?

“唔…梁公子,那個…”

“不要問我這是什麽意思!”

“咦咦咦?”他怎麽知道她要問什麽?

他不自在地撇開眼,“小生的意思,三小姐應該懂的.”隻要她拿著這根簪子,他就不再是她的準妹夫.

“……唔…哦…我大概明白了.”

“真的嗎?”他有些欣喜,黯淡的眼神突然飛上幾抹碎光.

“是要我幫你拿給甜兒嗎?你不好意思親自送給她?”

“……”

“唔唔唔?不對麽?”幹嗎用深仇大恨的眼光瞪她?

“三小姐可以試試看,若三小姐敢把這簪子送給別人,小生日後高中必會回來攜私報複,給三小姐好看.”

“咦咦咦?”威脅人就不用這麽文縐縐了吧?

一隻粉拳砸在巷弄角落的青磚牆上,唐四甜緊咬著下唇深深地呼吸著.

她家三表姐變了,好城府好計謀好不擇手段,弄個真傷口來作假戲裝可憐,連她都不敢這麽大手筆過,三表姐這次還真是豁得出去,竟然在梁幸書身上下如此狠招.

就這麽想要跟她鬥,這麽想贏她嗎?想靠扳回這一成替她親姐唐雙彩報仇是嗎?

她偏要讓這姐妹倆徹底在自己麵前認輸!

注意打定,唐四甜憤然準備回府布局,一回身,迎麵撞上一堵厚實的肉牆.

她抬眸看向杵在自己身後的人,突得怒意大退,喜上眉梢.

“齊大聖公子,你怎會在這裏?手臂怎麽受傷了?”

齊天笙懸著受傷的手臂,冷眼看著街對麵摟摟抱抱的男女,輕嗤一聲,沒好氣地斜眼答道, “為什麽在這?還吊著手來?哼,來看你的混蛋姐姐抱男人,不成嗎?”

唐四甜一愣,發現齊公子的眼神始終陰鬱地盯著那對無恥男女,試探地問道, “你認識我家三表姐.”

“恩?嗬…不熟!如果可以的話,不認識更好.”最好陌生到他不會因為這家夥不聽師訓,擅自抱男人而感到渾身不舒服,甚至陰火陣陣,最好不熟到他不會覺得和她吵架感覺怪怪的,幼稚地咽不下這口氣,還沒包紮完手臂就急衝衝地來找她要說法.

不是不會和男人相處嗎?不是隻有他教一步她才會動一下嗎?不是壓根沒有男人看上她嗎?她現在這樣突飛猛進一步登天算是什麽意思?是在告訴他,她已經把他全部的戀愛哲學和心得都吸收了,他這個狗頭軍事可以功成深退了,她可以隨心所欲自由自在遊刃有餘地應付駕禦男人了嗎?

該死的!不懂尊師重教,隻知道過河拆橋的女人!

齊公子那陰陽怪氣的調子是什麽意思,唐四甜滿是狐疑卻揣摩不透,她隻知道若連齊公子與三表姐有交情,那三表姐就太逼人太甚了,不僅在梁幸書的事情上一反常態地毫不退讓,還得寸進尺地故意結識她唐四甜有興趣的男人.

到底是誰把三表姐的膽子喂大的?竟然敢這麽挑釁她!

她現在的處境極其不妙了,若是三表姐拿今日之事對她炫耀和嘲笑,她要如何應付?

隻有男人當著她的麵甩開三表姐,還從未有男人與她在一起時,中途跑走去找三表姐的.

該死的梁幸書,他是眼睛脫窗還是味覺失靈,竟然拋下她去抱三表姐,還把那簪子還給她!

不行!

好丟臉,她才不要三表姐有機會譏笑她.

墨珍珠般的黑眸快速眨動著,幾縷濕意飛快地湧上眼簾,再抬起頭來,落入齊天笙灰眸裏是唐四甜那雙蒙上層淡水霧的眼睛,無辜委屈盡顯,好不惹人憐愛.

小聲嗚咽,蓮步一傾,她整個人倒進他的懷裏,靠著他受傷的臂膀隱隱哭泣.

齊天笙眼眉一挑,薄唇緊抿,麵色如常,低頭看著賴在自己懷裏的女人.他既不伸手去摟她,也沒緊張地推開她,隻任由軟玉溫香在他身邊恣意撩撥.

他既無動作也無話語,冰涼涼地杵在原地,那拒人千裏之外的態度雖沒明說但唐四甜卻敏感地察覺到,她心內一緊,顫著音啟唇,“齊公子教教甜兒,若是家人姐妹背棄你,該如何是好?”

“……家人?哼,那是什麽東西?有用嗎?”他的家人---是說那個跟他完全不熟的老爹?還是那個應付傳宗接待任務從沒抱過他的過世公主娘親,亦或是現下入主他家惦記家產的老爹的新小妾?跟他談家人?姑娘你找錯人了.

話茬接不下去,唐四甜眨眨半幹的淚眼,奇怪地看向齊天笙.

“做什麽這樣看著我?一般人不會回答這種沒良心沒心肝的答案是吧?知道我沒心沒肺,怕小爺我沒多餘的惻隱之心給你勾引?嗬…沒關係.我對家人那種東西是沒什麽泛濫的愛心,但是對女人不同,尤其是對投懷送抱,剛好又對我胃口的女人特別不同.”

他邊說邊輕佻地捏起唐四甜的下巴.

女人,就是該有好演技好心計,就是該有讓男人動心的本錢,就是該這麽費勁心計討男人的注意和歡喜.

所以,那邊站著和別人摟摟抱抱的呆瓜不是女人.

他的眼睛不該越過對他動心的女人去看呆瓜.

他傾身側顏下來,紅玉龍雕耳飾垂在唐四甜的眼前,兩片味道十足棱角分明的唇微啟著,那是何用意她當然不會不知道,他要吻她?這麽快這麽突然?為什麽突然要吻她?是對她有了感覺嗎?可她裝可憐似乎並不成功,甚至還很不討他的巧…

他傾身籠罩下來的陰影讓唐四甜閉上雙眸,不得不吞下所有的疑問.

眼看就要貼上他嘴唇的嫩唇讓他皺了皺眉,莫名的推拒感在胸口拉扯,他抿緊唇一撇淺淺地擦過她的耳跡,低語道:

“喂!你還打算抱著小爺哭訴多久,壓到我的受傷的手臂了,很痛.”

“呃?!”

唐四甜從迷醉中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視這個男人.

他不是要吻她嗎?

她第一次默許一個男人吻他,可他竟然隻是為了在她耳邊說上這句話

隻有這個男人,他總是不按她的章理出牌,跳出她規定的格子外,不受她的控製,不理會她的節奏,甚至輕易地奪過她的主導權,讓她不自覺地順著他的步調走.

“還杵在這幹嗎,那邊摟摟抱抱的風景很好嗎?”他邁步正要離開,回頭發現唐四甜還站在原地沒回過神來,隻好出聲把這障礙物帶走.

徒弟在那邊抱男人,當師傅的卻不僅要幫她擋刀子還得惦記著為她清場子,這師傅當得真他媽的憋屈!

陽春三月柳絮飛,那白絨絨的東西完全不浪漫,像毛蟲般地飛進唐三好的鼻孔邊,惹出她好大的噴嚏.

她拿著梁幸書塞給她的木簪子趴在窗台發呆.

三天了.

齊公子師傅沒有再來找她,對她放任自流,不聞不問.

他的刀口子好了嗎?她手上的小傷還在隱隱抽痛,那他被人當叉燒刺出的血洞肯定更痛了,是傷口很痛所以沒心情理會她嗎?她托老大夫送去的藥應該有用吧?雖然沒有他隨身攜帶的靈丹妙藥好使,可好歹也是她做徒弟的一點心意.

她已經知道錯了,不用一直用冷漠和無視來懲罰她吧?

她早該知道的,她不是討巧的甜兒,不會有人願意忍受她的臭脾氣,所以,她沒有資格發脾氣,因為根本沒有人會願意哄發脾氣的她.

現在,她是自食其果.齊公子師傅不再理睬她,她的疑問也不再有人替她解惑,梁公子的話她聽得似懂非明,這幾日甜兒更是沒有來找她茬,反而刻意避開與她見麵,還有這根失而複得的木簪子到底有何用意,她該不該去請教請教他?

他還願意指導她嗎?還是覺得她不識好歹,不值得他幫襯,打算從她這趟渾水裏抽身?

手裏的木簪子在拇指食指間轉動,她決定去討個說法,就算被他刁難嘲笑也沒關係.

她一個人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應付眼下的狀況.她承認,她現在沒有他是不行噠.

齊公子師傅住在西陸書院的驛館西邊的廂房.

她在門外磨蹭了一陣,這才鼓足勇氣堆起討好笑臉推開院子的大門,跨進院子.

坐在正廳圓桌邊的男人衣杉半褪,微微抬眼,龍玉耳飾發出細響,一雙滿不在乎的灰瞳淡淡掃向門口,落在僵了笑容呆若木雞的她身上.

齊天笙交疊雙腿,一手拿著書卷,另一隻受傷的手擱在圓桌上,很放心很習慣似得把手交給坐在身邊的姑娘換著傷藥,對門口的不速之客眼神漠然視若無睹.

他壓根沒有起身相迎的意思,涼涼的目光毫不回避地直射入她失焦的瞳裏,強調自己問心無愧.

忙碌著換布紗的女人體貼地吹了吹綻開的傷口,柔柔出聲:“聖哥哥還痛嗎?甜兒有沒有弄痛你?要不要甜兒再輕些?”

頓時,一顆未成熟的青橘子砸進唐三好的心裏----破了皮湧出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