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好站在唐府門口送走了白龍馬公子.

她沒想到西陸書園的第一公子竟是這樣平易近人,毫無架子,風趣幽默的男人,難怪經常聽聞許多小姐迷戀白龍公子.

可惜人家已有三位家室,怪不得常有大膽的小姐向他求親慘遭拒絕.

他今日肯抽空拜會她,估摸著也是磨不開梁公子妹夫的麵子.

他還說,以後還有相親這種無聊的麻煩事可以直接找他擋箭牌,她可以盡情地崇拜那位齊公子師傅,他會幫她保密.

心情大好,她轉身回房,回廊上一道欣長的身影讓她頓住了腳步.

梁幸書.

他靜靜地立在回廊上,廣袖隨風微擺,輕風過耳卻紋絲不動,似乎打定主意要與她狹路相逢.

她沒法當作沒看到他.

硬著頭皮,她快速地挪動著腳步,就在快要擦過他身邊的刹那,整個人被他拽住,按在回廊的柱子上.

“為什麽要騙我!”她可以跟齊天笙牽扯,可以同白龍馬談心,卻為何獨獨要騙他?他被逼得走投無路,不得已找來好友與她相親,她卻當著他的麵,與別的男人大刺刺地談論那個小人.

她當他是麻木不仁沒知覺的東西嗎?

“咦咦咦?”她看不懂他眼神裏翻動的深意,隻覺得他們倆的姿勢實在與禮不合, “表…表妹夫,你這樣被人看見不好噠.”

“表妹夫?你竟敢叫我表妹夫?”

“那梁…梁公子好了.”她以為他不喜歡被當成小輩,急忙改了口.

他閉眸再睜眼,忍受快要湧起的躁動,“到現在你還要戲耍我?你到底要如何折騰我才滿足?”

“你說什麽我根本不明白噠.”

“聽不明白嗎?那我現在讓你明白!”

他說罷,捧起她驚慌的臉,拉近自己,側顏俯身低眸鎖緊她的嘴唇.

唇上壓來的冰涼氣息讓她倒抽一口冷氣,她不是第一次被人這樣對待.當然知道這是什麽.

齊公子說,男人都是賤東西.隻要有氣氛就可以這樣.齊公子說,男人都是衣冠禽獸,她如果沒防備就會被人這樣.

可梁公子是她妹夫,他不是別的男人,他怎麽可以這樣?

她別過頭躲開需索的軟唇,哪知他根本不肯退讓,扳過她的腦袋想要深入,她抵住他的胸口,憤然一推.

麵前的身影被她用力掙開.

他眸有涼意地凝住決然推開自己的女人,唇上漸漸泛起猩紅的血印.

他麵無表情,緩緩地抬手撫上麻痛的唇.

她咬他,排斥他,從頭到尾都不願靠近他.為何姓齊的可以,為何他不行?她說過她惦記他,心裏有他,就算為他所擋的刀傷是假的,難道那些騙人鬼話裏,就沒有一句是真心的嗎?

凝重的氣氛讓唐三好無心多待,拔腿就跑.

她緊捂住嘴巴一口氣奔回房門口,生怕有人看出她剛剛和表妹夫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直到站到房門口才微微放下戒備,她推門正要回房,一隻帶著微香的玉手突得伸到她眼前,還未待她站穩腳跟,一個巴掌呼麵而來,直接將她抽飛在地上.

她捂著立刻發麻的臉頰,聽見頭頂壓來唐四甜難辯喜怒的聲音.

“三表姐,這巴掌甜兒應該打得不過分吧?”

“……”

“你也知道你剛剛做了什麽對不起甜兒的事吧?”

“……”

“你們姐妹都一個樣!知道自己是收養來的,知道自己什麽都沒有,就什麽都想偷,偷甜兒的爹娘偷甜兒的家產.你更高幹,裝著與世無爭的呆樣,實際上連甜兒的丈夫都想偷,三表姐,你怎麽做的出來呢?”

“……”

“以為不回話就沒事了嗎?站起來!跟甜兒去見爹娘,好好跟爹娘說說你在這個家裏還打算偷什麽!”

唐三好被架進了唐府的大廳.

罪名是勾引妹夫.

唐老爺和唐府人麵有難色,事情發展到這步,他們已完全控製不住,本想讓梁幸書親自介紹相親來遮掩之前他與唐三好的曖昧,可不料弄巧成拙.

正廳堂上一團糟.

唐四甜趴在唐夫人的腳邊哭得聲淚具下,唐三好心下有虧,老實地跪在堂下低垂著腦袋.

唐老爺麵有難色,輕咳了一聲,朝站在一邊的女婿使眼色,抬了抬袖口,示意他好歹也遮掩一下薄唇上與人苟且過的如山鐵證吧?妹夫親姐姐,他這個當爹的很難視而不見啊.

就算毫無愧色,也不要如此大丈夫般的怡然自得,像掛獎章似地大刺刺地向眾人炫耀,那紅紅紫紫的印記讓他這個老丈人想勸解都無從說起.

接收到嶽父大人的眼色,梁幸書並無任何動作,隻是一語不發地抿緊了帶著小咬傷的唇,全無辨意地低垂眼簾.

見女婿無動於衷,唐老爺無奈地輕咳了一聲,看向臉皮明顯比女婿薄的唐三好, “三丫頭,甜兒說的是真的嗎?你與幸書到底怎麽回事?”

唇上的殘溫讓她忐忑不安,焦躁得滿頭冒汗,與妹夫做了有違倫理之事,這可不光彩,一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往後還得見麵過日子,這麽尷尬的事一定要撇清抹淨, “爹,我和梁…我和表妹夫隻是舊識,沒說過幾句話,當然什麽事情都沒有,是甜兒她看錯噠!”

一語即出,一道陰冷冰涼視線從背後直戳上她的脊梁骨.

梁幸書眯緊了黑眸,不可置信地看著當場與他撇清關係的女人.

方才還在他懷裏唇齒交纏,現在就變成了沒說過幾句話,什麽都沒有的舊識.

她就是這麽定義他們之間的關係的!

她到底要耍弄心計到什麽地步?

這句讓梁幸書狂躁在心的話卻正好對了唐老爺的話茬.不論如何,奸情這東西,隻要有一人不承認,就能當作誤會一場,糊糊塗塗地結案了,家務事本就難斷,睜隻眼閉隻眼才好過日子嘛.

唐老爺無視女婿怒在心頭,滿眸不平的視線,心花怒放地拍板, “我就說嘛,幸書這孩子一表人才,正人君子,怎會允許自己與大姨子做見不得人的事.定是甜兒你又耍性子了.”

“爹,甜兒才沒有看錯,明明是…”

“好了!這事不要多說了.”好容易平息的醜事怎能再去波瀾,唐老爺按奈住不依不饒的唐四甜.

雖是嘴上不說,唐家二老心下已有了打算.甜兒的剛成婚不久已是滿城風雨,現如今這婚事又岌岌可危.感情的事,他們可是過來人,這男與女有沒有那回事,看看他們互看的眼睛有沒有鬼便一目了然.

瞧瞧自家女婿看三丫頭的眼神,一瞬不眨,半刻不移,像粘了膠似得貼在她身上,那裏頭分明是百轉千回,糾腸絞肚的揪心和欲念,怎麽瞅怎麽不對,怎麽瞧怎麽有文章.

今日隻是“恨不相逢未娶時”的牽扯不清,還能掩蓋,他日傳出妹夫控製不住睡了大姨子的閑話,誰還能壓的下去?

為了甜兒的婚姻安穩,三丫頭不能留在唐府.

可要趕她走,這街坊鄰居就又有閑話可說了.

換新娘的事本就還未平息,再趕養女出門,唐家丟不起這個人.

唐夫人撫摸著唐四甜還隱隱哭泣的頭,微笑出聲, “老爺,看到三丫頭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前些時候雙彩不是從京城送來了家書嗎?說是她們姐妹許久沒見麵,想家人了,打算接三丫頭去京城小住一段時間.”

“雙丫頭的信?”唐老爺一陣迷糊,對上唐夫人使來的眼色---

讓女婿死心,最立竿見影的方法就是讓他見不著人.

送三丫頭進京找她姐姐唐雙彩,再由雙彩做主找個男人把三丫頭給嫁出去.

如此這般,就算甜兒和幸書去了京城,事情也塵埃落定,無法再起波瀾了.

一拍腦門,唐老爺恍然大悟道, “對對對!雙丫頭從京城捎來的信,哎呀,你瞧,讓甜兒的婚事一忙,我都給忘記了.這甜兒剛成親,幸書又說在書院還有事未了離不開城.這麽著吧,三丫頭,我修書一封與你雙彩姐,你代表咱們娘家暫時到京城拜會拜會她,免得她一人在異鄉孤寂,如何?”

“去京城找姐姐?”

一瞬間如此大變化,唐三好愣了愣,不知該做何反應.

“你姐姐在京城可了不得,嫁的那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又是她的親妹子,到了那兒定有好日子過,不會虧待你的.”唐夫人幫襯著說話.

唐四甜一聽這話,冷冷得小聲嘟囔, “有頭有臉又如何?不就是人家的一個妾嗎?”能好過她的天子帝師?敢跟她比什麽噱頭.

“甜兒!”唐夫人輕拍唐四甜的肩頭,鼓了鼓眼睛,示意她不要多言.

唐四甜不滿地閉了口,唐三好卻完全沒聽到她小聲的嘀咕,她的眼睛正忙著發出激動的光彩.

京城…

她從來沒去過的大地方.

那裏肯定比這兒好,有親姐姐,有家的感覺…

說不定還可以見到齊公子師傅.

他不是京城人嗎?對對對!

也許他們能在街頭碰巧遇見,他一定會大吃一驚,她怎麽會在京城.

不過,要是知道她這塊豆腐又被人退貨了,他會暴跳如雷嗎?還是稍微會有一點點欣慰噠?

“爹,我可以去京城嗎?真的可以去?”

她興奮地抬起腦袋,沒有察覺到背後的梁幸書墨黑的臉色一沉再沉,負麵情緒像黑霧般冉冉上升.

他當然知道她的興奮所謂何來,可以再次見到那個狗腿小人就那麽開心嗎?可以離他遠遠的就這麽慶幸嗎?

想到此間,他悶胸口的怒意漫溢,想開口卻猛然發現自己早已全無立場說任何話,她要去哪裏,想見什麽人,這是妹夫根本管不來的事!

“三丫頭,你可願意去京城找你姐姐?”

“好好好!”她點頭如搗蒜,眼神放光難掩興奮,和妹夫同一屋簷下的折磨人的舊日子終於到頭了,新生活在前麵向她招手!

“太好了,那我這就修書讓你帶去.”

“好好好!”

“那你先回去收拾行囊吧.”

“好好好!好好好!”

“那明日就啟程去京城如何?”

“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砰”

重重的摔門聲讓不斷稱好的唐三好差點咬到了舌頭,她狐疑地回頭去看,隻見正廳的大門被人大力地甩上,她的背後冷風掛過,空無一人.隻剩下站在兩側的小丫頭在竊竊私語著---

“剛剛那個甩門走掉的是儒雅的四姑爺嗎?我沒看錯吧?”

“是…是吧?好大聲,嚇死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四姑爺那麽暴怒陰沉的表情,好可怕.”

“原來聖賢君子也會有沒風度耍脾氣的時候哦?”

“…唔,叫人來修門吧,你瞧它掛在那裏一直搖,好象快倒了.”

“沒事啦,反正從這個方向看來,倒下來也隻會砸到三小姐一個人.”

“哦,那倒也是.”

“吱呀吱呀”兩聲搖搖欲墜的木門晃動聲…

“咣”

“哇呀!痛痛痛!”

豎直的木門在眾目睽睽之下砸在唐三好身上,她被砸得眼冒金星,四肢抽搐抽搐.

為什麽她就這麽倒黴,連門都不放過她?

就算是妹夫的懲罰,也不需要來得這樣又快有嚴厲吧?

京城.臨陽

刑部府衙內,齊天笙高翹著太師椅,穿著朝靴的腳沒規矩地高架在案桌上,嘴兒叼著毛筆杆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椅子.

堂下站著的吏部侍郎完全不知道這位爺好端端把他從辦公室抓來,所為何事.隻是感覺從這位爺回朝之後,就在不爽自己,老給自己小鞋穿,還不說明原由.

“侍劍,奉鞭傻站著幹什麽,給大人搬張椅子啊?”

身邊的侍劍和奉鞭互相使了使眼色,最後由侍劍顛顛兒從齊天笙的桌案下拖出了一張小板凳.

“大人,對不住,本來的椅子昨兒個被我家爺給砸了,他最近脾氣不好,愛砸東西,您多擔待.”

“……”

這不是擺名了要給他小板凳做嗎?吏部侍郎不再多言,趕緊一屁股乖乖坐在小板凳上,生怕最近把砸東西當愛好的九千歲,他昨兒個砸的是板凳,今兒個就把他給砸了.

齊天笙見他坐定,這才懶懶地開了口, “天子帝師是你選的嗎?”

“不不不,下官哪有資格選,下官隻是列舉了幾名人選,定奪的人自然是太後.”

“她給選的?但候選人是你給列的咯?看來你與那白龍馬關係不錯嘛?西餘城裏的舉子是他推薦給你的吧?”

“呃…下官下官…”吏部侍郎冷汗滲滲,朝中都知這位世子爺與白大人是對頭冤家,如今白大人被廢黜,誰是勝利者一目了然,這個時候還與他保持私交,根本就是明目張膽地與這位如日中天的九千歲作對.

“得了,甭在本世子麵前裝抖討可憐,挑明說了吧,暫且不論你與那白龍馬是何私交,西餘城的梁幸書,不管用什麽方法,給我劃了他!本世子不想見他出現在京城!”

“還有他的家眷老婆!”站在一邊的奉鞭及時地補充了一句重點,“咱們爺的定力有限,可禁不起活人在眼前勾挑!”

“對對對,天高皇帝遠,他腦子裏怎麽撥人家衣裳沒人管得著,可真要勾搭了同僚內人會被白大人參得很慘的!”侍劍頭一點,附和道.

一個硯台拍向兩個多話的家夥.

齊天笙狠白了一眼背後多嘴的小童.

吏部侍郎傻了眼,翻了翻手裏的卷宗,呆道, “回九千歲的話,這候選裏並無人叫梁幸書啊?”

“什麽?!”

“沒有梁幸書這個人.”

“不可能!”

吏部侍郎見他不信,低著腦袋送上手裏的卷宗.

齊天笙不信邪,急忙翻開細細查閱…

梁梁梁…姓梁的混蛋.娶了唐豆腐的牲口.估計現下都已嚐過洞房消魂滋味的禽獸垃圾,他媽的,這該死的破名字在哪兒,怎麽到處都查不到.快滾出來受死!看小爺找到不把它給戳穿戳破戳透…有了,這兒有個姓梁的豬腦袋…

梁…梁雋璉?!

誰啊?不認識!

現在是怎樣?是不是每個人取名都要跟那取經五人組扯上關係才會長命百歲?有了他齊天大聖,再來一隻卷簾大仙?

唐僧肉就這麽點,不需要每個人都來分杯羹吧?

折騰了一下午,吏部侍郎才擦著額汗從逃出齊世子的魔掌,腳跟還沒沾上吏部公房,一位等候已久的小公公又將他去某處涼亭.

不需要看清玉雕桌前的身影,他急忙曲了膝蓋跪在亭階外叩首: “參見我主萬歲.”

“免了,齊天笙那家夥把你叫去做什麽,說與朕聽聽吧.”

“呃,齊世子叫下官去商議萬歲的太輔老師.”

“那他選了何人?”

“回萬歲的話,幾位帝師都是太後欽點的,齊世子沒選人,倒是跟下官說要抹了一個舉子的後選資格.”

“那家夥想抹了誰?”

“西餘城梁姓舉子,可好象世子他弄錯了人了,自己抱著卷宗在納悶呢.”

“梁?梁幸書?”

“唉?萬歲爺也知曉這人?”一天聽見同一個名字兩次,還兩次都是從了不得的人嘴裏說出來的,吏部侍郎驚了驚,險些仰麵視君犯了君臣忌,他急忙埋回頭去,悶聲續道, “可是卷宗裏分明沒有此人啊.”

“哼,那可有一位由白龍馬白大人保舉的梁雋鏈?”

“有有有,這人有的這人有的.”

“那就對了,幸書二字隻是他的字號,朕的齊表哥不知道也是在情在理.”玉桌前的人從椅子上走下,在跪俯的官員前踱了兩步,忽然開口道, “既然太後已有明示,這位老師朕要定了,如果有誰人吩咐你抹了他,就要那家夥來跟朕理論.”

“臣遵旨.”

“你先下去吧,等等,回來回來.險些忘了件事,既然你剛從齊世子那回來,就再為朕跑一趟傳個話.這些天朕喝的茶水總有些怪怪的,不如往日清甜,你讓他巡城時順便幫朕站在麟翔樓上盯著,看看是不是那送水車偷懶,沒從禦用的玉瓊山運水下來.”

“這…讓九千歲去街道上巡水車?萬歲爺,這會不會有些不妥?”九千歲是定期都會巡視皇城,可是要他去專程盯著送水車,這成何體統?再說了,這水車每日寅時進城,寅時…天都還沒亮呢,要去巡水車就得大半夜站在城樓上吹冷風,這這這…這不擺明了把九千歲當然下人用嗎?

“不妥?哪裏不妥了?這宮裏的水不是朕一人要用,太後也是要喝水的,取水乃是大事,朕可不是故意大材小用欺負他.就算朕的的身體他懶得在乎理睬,可身為太後的親信心腹,他這狗腿怎舍得太後喝下不淨之水?”

“這…”

“這什麽?還不去?還是說…他現下權大勢大靠山大,朕尚未親政毫無權勢,連使喚都使喚不動他了?”

“是是是,臣這就去傳話.”

“快去快去,若你的腦袋不幸,被朕那毫無君子修養的無賴表哥一靴子飛出來給砸歪了,朕給你報公傷靜養啊!”

“……”

“他已經有好些年不肯爬高樓了.畏高的毛病應該沒好才對.嘻嘻.咳,記得提醒齊世子的侍童,上城樓時,多帶幾隻盆子.”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