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等辦完一切手續,趕到沈培楠的寓所時,已經是日暮時分。

這片洋房由留洋歸國的建築設計師一手打造,白牆黑瓦,十分素淨,外圍環境幽靜雅致,錯落有致的洋房尖頂掩映在濃綠的樹蔭裏,露天陽台被西曬的陽光映成金色,欄杆縫隙噴薄著嬌嫩的白薔薇。

現在這兒已成一座軍事禁區,兩條街以內都遭到嚴格封鎖,周圍沒有行人,沒有小販,安靜的能聽見風吹過樹梢的細響和鴿子哨的嗡鳴。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將漢白玉立柱抹上一層金粉,一輛軍用吉普車停在花園外,莫青荷通過重重關卡,快步穿過回廊,邁上洋樓的石階,兩名站崗小兵突然上前,手中緊握鋼槍,挺身將他擋在外麵;“請出示證件。”

莫青荷掏出通行證,這一帶的警備已經接到老謝的命令,相互對視一眼,拉開了客廳沉重的大門。

一聲瓷器碎裂的響聲突然從二樓傳來,莫青荷很詫異,身旁的士兵做出苦相,低聲道:“同誌,你來的不巧,那國民黨正在氣頭上呢。”

他一步跨進去,隻見洋樓采用西式裝潢,四壁裱糊印花漆紙,地上鋪著牙白色長絨地毯,一道寬闊的樓梯直通二樓,然而內部戒備森嚴,每扇門、甚至樓梯拐角都站著士兵。

莫青荷被這陣勢弄得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抓過那名小兵的前襟:“荒唐,誰準許你們這麽辦的?你們當是看押罪犯嗎?!”

小兵麵露難色,支吾道:“上麵讓加強警戒……”

“別再跟我提上級,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唯一的上級!”莫青荷把他往前一拽,“立刻撤除樓裏的所有士兵,除運送生活物資外不準入內,外圍安保後退五十米,還有,一切警衛活動不準幹涉沈軍長的私人生活!”

他略微掃視一圈,目光停留在樓梯旁的一隻描金雙耳大瓷瓶上,疾步走過去,熟練地扳動花瓶,從底部摸出一隻小巧的黑色竊聽器,用力摔在地毯上:“還有哪裏裝了竊聽設備,馬上拆除!”

兩名小兵被他的雷厲風行驚呆了,莫青荷一跺腳:“去啊,沒接到命令嗎,從現在開始,一直到沈軍長走出這座院子,你們的任務就是無條件服從我的命令,無條件配合我的工作!如果出現問題,後果我來承擔!”

他大步穿過二樓走廊,沈培楠的房間根本不用找,循著**聲,四五名身穿**軍裝的年輕副官正聚在門外一籌莫展,莫青荷奮力推開他們,剛要進門,隻聽嘩啦一聲脆響,一隻玻璃果盆在他腳邊炸裂,晶瑩的玻璃碴灑了一地。

套間的小客廳已經滿地狼藉,桌椅翻倒在地,窗簾被整麵撕扯下來,染了大半瓶藍墨水,沈培楠如一頭發怒的困獸在屋裏轉圈子,把房間內的陳設一件件往地上砸,回頭咆哮:“都給我滾出去!”

幾名副官猶豫著不走,莫青荷推著他們的肩膀往外驅趕,沈培楠的眼中閃過一道陰鷙,指著他的鼻尖怒吼:“你也滾!一幫共|匪,無知,野蠻,簡直不可理喻!”

莫青荷太了解他的脾氣,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突然衝進門,抄起茶幾上的台燈朝對麵牆壁掄過去,咣當一聲巨響,水晶流蘇和珠串四處飛濺,又高高舉起一盆蘭草,狠狠砸在地上,泥土弄汙了紫絨坐墊,碎瓦片崩出去老遠。

他動作利落,飛身撲向茶幾上的電話機,偏偏那玩意兒後麵連著一根線,怎麽都拽不起來,莫青荷幹脆兩手端著它,往玻璃桌麵嘭的一撞,茶幾表麵立刻出現一大片蛛網狀裂痕,他咬著牙又砸了兩下,抬頭怒視沈培楠:“不是生氣嗎?我也氣,他媽的肺都快氣炸了!”

“無知,野蠻,簡直不可理喻!”他恨恨地謾罵,“愣著幹什麽,砸啊,反正不用我們賠錢!”

沈培楠看他發瘋,自己反倒不動彈了,一臉的莫名其妙:“小莫,我不是在跟你發火。”

莫青荷頭也不抬:“我也沒生你的氣。”

他被老謝弄得心裏不痛快,憋了一整天,總算找到發泄之處,半跪著跟那部鍍金描花的電話機較勁,沈培楠也看懂了形式,一回頭把靠牆一隻立櫃上的白蕾絲桌布扯了下來,三隻印著外國風景畫的裝飾瓷盤應聲而落,接著飛起一腳,把立櫃咣地踹倒在地,又摘了牆上的壁畫,把畫框往桌角猛摔。

兩人像跟這間屋子有深仇大恨似的,把裏裏外外砸了個稀巴爛,連房頂的玉蘭花吊燈都沒放過,一直到再也找不出一件完整的物品,這才先後停止了活動。

一場破壞進行的凶猛而長久,莫青荷扶著膝蓋喘粗氣,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氣咻咻的瞪著沈培楠,然後朝他伸出手,掌心放著兩隻被掰壞了的黑色竊聽器。沈培楠靠著窗台也正瞧他,順手接過來拋出窗外,伸頭往外一瞧,隻見站崗的八路軍們正分批撤退,他朝莫青荷轉過身,唇邊浮出一絲難得的笑容。

莫青荷跟他並肩滑坐在地上,摸出一根香煙銜在嘴裏,又拋了一支給他,苦笑道:“這回你可落在我手裏了。”

沈培楠沒答話,自顧自低頭點煙,然後摟過莫青荷的肩膀,兩支煙抵在一起,深吸一口,銜接處燃起幽紅的火星,他噴出一道煙霧:“貴黨發展了這些年,還是沒改當初的土匪行徑,這次不等談判結束就大動幹戈,說吧,想從我身上撈點什麽好處?”

那香煙由根據地出產,堪稱粗製濫造,沈培楠被熏得直皺眉頭,莫青荷白了他一眼,回答的很幹脆:“策反。”

“你,還有中央軍第八十三軍,從上到下通通接受改編。”

沈培楠打了個愣,突然開始猛烈咳嗽,好容易收住了,擺了擺手:“你他媽有病吧!”

他指了指領章兩顆金黃的將星:“看見沒?老子生是黨國的人,死是黨國的鬼……”

莫青荷一把擋開他的手:“少跟我放狠話,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和談進行的不順利,你跟我都不蠢,以現在的局麵來看,早晚會有一場惡戰,你們**有八百萬人,我們沒有退路,不是戰,就是死。”他盤腿坐著,把鬱結在心裏的話倒了個幹淨,“沈哥,還記得打完葫蘆山一仗的那晚嗎?從那天開始,我常常夢見水穀死的那間小屋子,我跟他決鬥,他抬起頭,突然就變成了你。”

“我總是被這個夢嚇醒,實在忍不下去了,沈哥,我不要求你立刻回答,你好好想一想,哪怕你心裏有一丁點動搖,請立刻告訴我,我會向組織爭取最好的收編條件……”

“小莫。”沈培楠突然打斷他,輕輕扳過他的下巴,一雙漆黑的眼睛沒了溫度,他凝視著莫青荷,聲音很輕,語氣堅決,“閉嘴。”

莫青荷不為所動,熱切而迷戀的望著他:“沈哥,你聽我說完,有一句話叫物必自腐然後蟲生,國民黨不得民心,在延安的這些日子你沒發現嗎?這裏是理想之地,這裏沒有階級,沒有壓迫,人人平等而自由,大家相互尊敬,每個人都很快樂,老百姓擁戴我們,他們不想再過國統區的那種日子!”

他話音剛落,沈培楠抓起手邊的半截瓷盤,猛的往對麵牆壁砸去,當啷一聲脆響,雪白的瓷片四處飛濺,他用的力氣太大,手心被劃了長長的一道口子,殷紅的血沿著手腕往下淌。

這一下子帶了十足威脅的味道,要是換了從前,莫青荷早已做出讓步,然而此刻他一點都不害怕,捧著沈培楠那隻流血的手,很安靜的望著他:“一點考慮的餘地都沒有嗎?”

“就算為了咱們兩個人,也不考慮嗎?”

沈培楠避開他的目光,眺望著窗外搖擺的樹枝,他不想發火,一直等全身快要逆流的氣血平複下去,才略微轉過頭,輕而長的歎了一口氣:“小莫,人活一輩子,忠和義兩個字,不能違背。”

“七尺之軀,已許國,再難許卿。”莫青荷替他把話說完,輕輕垂下眼睛:“明白了。”

他心裏很難過,但這終究是意料之中的結果,於是他站起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故作輕鬆的拍了拍手:“你等著,我去拿止血藥。”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已經黯淡,屋裏一片昏暗,他輕手輕腳的跨過地上的雜物,盤腿坐的久了,膝蓋使不出力氣,走到門口時打了個趔趄,沈培楠從後麵趕上來,一把將他的身軀抱在懷裏:“寶貝兒,我愛你。”

溫熱的氣息劃過他的耳畔,莫青荷扶著他的胳膊,回頭衝他笑了笑:“我沒事,沈哥,我都懂,咱們就是生錯了時候。”

沈培楠緊緊抱著他,兩手攬著他的小腹,好像鬆開手他就要跑了似的,他用下巴蹭著莫青荷的臉頰,剛長出的胡渣磨的人發癢,兩人都笑了。

“不,這是最好的時候。”沈培楠在他耳畔說話,語氣柔和,仿佛回到了八年前的北平,仿佛懷裏的人還是那個文氣而柔媚的梨園名旦,“如果不是現在,我永遠是沈家三少爺,也許在南京謀個差事,周末跟朋友打牌喝酒,你永遠是梨園行的花,說不定這時已經紅透了全中國,像梅先生一樣把戲帶向世界,咱們在一場晚宴遇見,互相恭維兩句……”

這片刻的傷感讓莫青荷鼻子發酸,他抬頭親了親沈培楠的臉,接道:“然後你帶著你的未婚妻回家,三年五載,養個娃娃,我回我的四合院,咱們誰都不記得誰。”

他一閉眼睛,兩行蓄了許久的眼淚沿著臉頰滾落:“沈哥,你說得對,這是最好的時候。”

“要是有一天和談了,再不打了,咱們再聚聚,我唱曲子給你聽。”他摸著沈培楠的手指,把戒指從無名指摘下來,放回他的軍裝口袋裏,輕聲道:“現在,咱們沒關係了。”

沈培楠一愣,他沒想到莫青荷這麽輕易就放了手,強行扳過他的肩膀,聲音壓得很低:“你早就想好了?”

莫青荷不置可否:“咱們隻有斷了關係,他們才不會再用我要挾你。”

他關上門,做賊似的朝周圍環視,伏到沈培楠耳畔,耳語道:“離開這裏,別再回來。”

沈培楠往後一退,他驚訝極了:“你怎麽知道……”

“我不知道,別告訴我,你隻說需要我拖延多久,消息才能送到重慶?”

沈培楠先是搖頭否認,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在莫青荷執著的目光裏敗下陣來,他做了個手勢:“一個禮拜,我已經等了很久,還需要最後一點時間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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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以上童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