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洛然離家時依舊眉頭緊鎖,我關心地問是不是沒睡好,他搖頭一笑,說還不就是想著公司的項目怎麽談,我吊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輕輕一吻,說生意上的事兒永遠都忙不完的,別太累了,愛你。
我給菲兒打電話告訴她我一會兒去陪她,菲兒說不用,你別來了,我得去公司,好幾天沒去了,一大攤子事兒呢。
我這麽一聽心落了地,她倒是遠比我預料中堅強得多。我問左驍那邊你打算怎麽處理?她說我實在不想想這些,先放一邊兒吧。
其實暫時擱置也好,免得衝動了後悔,畢竟她愛左驍,時間是最好的良藥,見麵尚有三分情,隻要兩個人還在一起,就有破鏡重圓的希望。
我去美容院和燕子待了半天,她說明天準備去醫院檢查一下,最近小腹總是隱隱作痛,順便也檢查檢查看看以後還能否懷孕。
我說這就對了,人總要往前走嘛,她說反正張亞奇人都找不著,愛怎麽著怎麽著吧,這麽拖下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我先把自己調整好了,人生是自己的,也不能為了他就都不過了。
第二天微信鈴響,一看是燕子發來了一張照片,照片上赫然是“通往病房”四個大字,正尋思燕子這要住院了?她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什麽情況啊?什麽病?這是要住院嗎?”
“哎呀,你先別管我……我問你,你昨天不是說你們家洛然去深圳了嗎?”
“對呀,下飛機還給我發信息了呢。”
“不可能啊……我剛才明明看見他了。”
“啊?不會吧?你眼花了吧?”
“我花什麽呀我……我在樓上等著叫號,不是那種挑高的大廳嗎?前麵挺多號的,我閑得沒事兒往下看,就覺得樓下有個排隊交費的挺像洛然的,一想不對他應該在深圳呢,就沒敢叫他,我仔細看啊仔細看,還真就是他……一看他交完費了我趕緊下樓遠遠跟著,然後就看他去了住院部。梅蘭,洛然是不是有事兒瞞著你?我保證眼睛絕對沒花,絕對是他。”
醫院?前天我給洛然打電話時他就說在探望病號,晚歸又一臉愁容,他昨天說去深圳出差,怎麽會出現在本地醫院?
結婚以來我從未發現過洛然對我有什麽欺騙和隱瞞,如果燕子眼見不虛,那就蹊蹺了。
心下不免想起大前天洛然說住到了父親家,他與後母一直不睦,這麽多年也沒見他回去住過,為什麽偏偏挑了我不在家的時候?又為什麽不事先通知我一聲?
難道他也如左驍一般……
不可能,我們的婚姻雖快到七年之癢,但一直感情穩定,難不成真有什麽不可描述的隱情?
“爸,”我撥通了洛偉德的電話,“我剛發現洛然的一枚袖扣不見了,紀梵希的,家裏各處找了半天也沒找著,我記得上次去您那兒時他就穿的那件襯衣,說不準落您那兒了,不知道您見過沒有?”
“上次?沒聽小王說收拾家看見啊……這都多長時間了?你和然兒都快兩星期沒來了,我還想孫子孫女呢……這周末要是你們沒什麽特別安排就回來一趟吧。”
我應付了兩句,掛斷電話,端倪已現,頓時心煩不已,婚姻中再小的謊言都不容小覷,看來真的要深究一番了。
我打電話洛然沒接,過了一會兒回微信過來,就兩個字:開會。
我呆坐著,在腦海中極力搜索著洛然近來不尋常的表現,想了又想,覺得若是真有什麽事也應該是這幾天才發生的。他平時應酬多,常常晚歸,但一直以來對我、對家、對孩子都很好,再說現已年過不惑的他一向穩重長情,或許會有偶爾瞞著我逢場作戲的時候,但絕不可能在外麵有長期固定的情人,聯想到他臨走前心事重重的樣子,我不禁打了個寒戰,莫不是他生意上出現了巨大問題?
而那個在醫院裏住著的人,是誰呢?
那個儲藏間裏沉甸甸的木盒浮上我心頭,即便覺得兩者不可能存在聯係,也是時候打開了。
我衝進儲藏間,搬出底層的大紙箱,手腳並用把上麵層層纏繞的膠帶撕扯開來,因為太過緊密,待華美的木盒再次出現在麵前,我愣是出了一身虛汗。
可惜撥了幾個密碼仍是不行。
想要打開,唯一的方法是撬,裏麵若隻是些洛然少時的塵封記憶最好,如若不是,也能解開我內心日久的謎。
我拎來工具箱,揣摩著如何下手,這木盒背麵有兩個五金折頁,螺絲是從裏麵擰上的,想要完璧歸趙唯一可行的方法便是用極細的金屬把折頁中的連接杆捅出來,但這絕非易事。
執念既生,也管不了許多了,反正搬家過來這麽久了洛然都未動過,想來就算拆了再封回紙箱裏他短期內也不會發現。
看起來堅固的折頁比想象中脆弱得多,不消十分鍾,裏麵的東西躍然眼前。
兩封書信、一本畫冊、一個影集,還有一小綹用絲線綁著的頭發。
兩封書信是同一個人的筆跡,字體娟秀,一封寫了首極短的情詩:“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
不用說,這是兩情繾綣的詩句。
第二封則是言辭明確的分手信。
洛洛:
這是我最後一次叫出你的名字,從此以後,天各一方。
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在美國了。
原諒我背著你偷偷做了這個決定,也原諒我的不辭而別,人總得為自己打算,曾經我那麽堅定地想要與你相攜白首,但世事就是這樣,總是不盡如人意。
我和你,注定隔了千山萬水,也注定做不成今世夫妻。
若是這樣,不如先顧了自己的前程吧,各自安好,各自珍重。
你要恨我怨我便由著你吧,我本就是個自私的人,去美國讀書遠比未知的婚姻來得更實在些。
我答應了你們家所有的條件,錢是個好東西,可保我遠在天邊衣食無憂。
如此,今生不再聯係。
不用祝福你,我知你也會過得很好。
忘了那些雪月風花,忘了我。
珊珊
1998年6月23日
從時間上推斷,這必是洛然的大學初戀,也能揣測出這個叫“珊珊”的女孩必然是拿了洛家的錢財便拋棄了洛然,遠走美國。
這也應了洛麗當初的話。
洛然對此曾三緘其口、含糊應對,也必是內心極深的痛楚,不願示於人前。
整本的畫冊裏有二十幾幅肖像,畫的都是同一個女人,眉目清秀,眼波含情,發絲如瀑,這居然是洛然畫的?這些年兒子吵著跟爸爸一起畫畫的時候他總是推托的,沒想到筆下竟有如此功力。
我又翻開影集,裏麵全是他和那女人的照片,有合影也有單人的,或坐或站,無論哪一張,二人臉上都溢滿了甜美和快樂。這女人看上去相當麵熟,但在記憶裏搜索了半天,又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那綹頭發靜靜地躺在箱底,我沒敢碰,它讓我不寒而栗,渾身起了一層又一層雞皮疙瘩。
如此看來,這段戀情是洛然心底最不願翻開的痛和怨,誰都有過過去,這些東西既已塵封便絲毫不會影響到什麽,時間也已相隔近二十年,應該與現在正發生的事沒有什麽關聯。
我把所有東西小心地放回原處,所幸拆除折頁的時候並未損及木頭,回頭找個師傅換下五金件也就行了。
心情依然煩躁,怕電話裏跟燕子說不清楚,於是我打給司機小劉,半天卻沒有人接,過了一會兒他才回過來,我問他你在哪兒呢?來家裏接我一趟,天太晚了我不想開車。小劉說哎呀真不巧,洛總出差我就抽空把車送去修理了,車門那兒不是需要鈑金嗎?得幾天工夫。
直覺告訴我他在撒謊,一來洛然根本沒出差,二來洛然一直有吩咐,司機和車都先緊著我用,雖然我多數時間自己開車,但小劉向來呼之則來,沒有道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送車去維修。
越來越多的疑點疊加在一起,沒有問題是不可能的,我再也坐不住,返回儲藏間搬了木盒直奔燕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