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沁把一堆東西放在陸青平麵前,這些都是前兩天他找她代購的奢侈品,有衣服、鞋子、眼鏡、手包,還有一塊手表。方沁當時問他這是要開店啊買這麽多?陸青平說這不支持你工作嘛,方沁說那也不用一下子買這麽多,不用為了買而買,陸青平說一時沒摟住,找你代購我放心。

這是東三環外的一家咖啡館,除了散座還有幾個包廂可以打麻將,此刻他們就坐在其中一個包間。

“你這是約了人玩牌嗎?”方沁問。

“不玩,這裏頭安靜,咱們可以聊天,這兒也不是酒店,他總不至於懷疑你了吧?”陸青平的細心一如以前。

喝著香濃的咖啡,方沁整個身心放鬆下來,此刻沒有什麽比跟十幾年前的情人敘舊更愜意的事了,一抹明媚的陽光穿透玻璃照射進來,她仿佛依然是舊時光裏的風華絕代。

倆人聊著說著,多數時間陸青平隻是一個傾聽者,感受著方沁這些年來的心情和際遇,方沁的心扉一敞開,記憶便從開了鎖的閘門裏洶湧而出,一絲絲、一樁樁、一件件……時間不緊不慢地流淌著,有時她甚至覺得似乎是在講別人的故事,卻在別人的故事裏流著自己的淚。

陸青平的手輕輕搭在她手背上,像家人一樣安慰她,自然又體貼,那是方沁無法抗拒的溫暖。

但她知道,陳年舊愛雖然深重,卻再也不想俯身重撿。

“方方,你……還願意回到我身邊嗎?”陸青平問道。

“別鬧了。”方沁笑笑,抽出手來。

“我說的是真的。”

“早就事過境遷,回不去了……永遠都回不去了。自己選的路就算哭著也得走完。”

“你還在生我的氣對不對?你剛才也說了,嫁給他是因為覺得他當時對你好,搭伴過日子而已……可他不是你想要的,何必折磨自己的下半生呢?”

“我想要的……”方沁苦笑著牽動了一下嘴角,“我想要的是什麽都已經不重要了。”

“方方,你從來都沒有放下過我對不對?就像我從來沒有放下過你一樣!”

“不對!這麽多年來,梅蘭她們從來沒有在我麵前提起過你的名字,你已經從我的世界裏消失了。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我早就不恨你了,一切早就淡了……”

“可我相信重逢自有天意。”

“那又怎麽樣?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家庭。”

“你不愛他……”

“我愛孩子。”

“我目前一個人。”

“你隻是在國內一個人而已,你是有家的,我也有家……”方沁搖搖頭。

“如果我離……”

“不!”方沁打斷了他的話,“沒有如果!‘如果’這兩個字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結束了,再也別聊這個問題了,沒有意義。”

“方方……”

“以前我們在一起時你是單身,我不是一個會去拆散別人家庭的人……現在我隻想努力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大維也許不適合我,但我選擇了他,婚禮上我們發過誓了,要一起白頭。”方沁的睫毛微微顫動,一顆淚珠滾落下來,晶瑩剔透,不染纖塵。

陸青平的五髒六腑被擰得生疼,他抬手拭去那滴淚水,站起身來繞到方沁椅子背後輕輕抱住她:“不管怎樣,我想讓你知道,我一直掛念著你,如果你願意,我還是想照顧你一輩子。”

他的呼吸落在方沁的頭發和脖子上,那股久遠以來熟悉的古龍水味兒無比親切,刹那間她仿佛回到了從前,回到少不更事心高氣傲的青春歲月,是的,在很多淚濕的夜裏,她對他的懷念也正是對青春的祭奠。

“沒有一輩子了,都過去了,醒醒吧,如果你再這樣,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麵的好。”方沁閉上眼睛,淚水不爭氣地又一次滾落下來,真怕自己會轉過頭去紮在他的懷裏哭個痛快。

陸青平俯下身在她發上輕輕一吻:“多少年了,夢裏也想著能再擁你入懷……你知道我是從來都不會勉強你的……如果你有顧慮,那我們就做朋友吧,老朋友,好朋友,真正關心你的人……”他鬆開手返回椅子坐下,溫柔的笑容裏隱藏著些許失落。

“不說了,我得走了,”方沁收拾了一下心情,“還得回去做飯呢。這好幾個小時,我就像個怨婦似的跟你吐了一下午苦水,我自己都嫌煩。”

“不煩不煩,我願意聽。歸根結底也有我的責任……本來可以嗬護你的,是我沒做到……”陸青平自責著,“唉,你看我,又說這些沒用的……隻要你需要,隨時都可以聯係我,隻要我能做到的,我都願意,什麽都願意。”

從咖啡館出來一路開車回家,方沁的心始終無法平靜,都說造化弄人,一晃過去數年,她能感受到他的愛和渴望,但正因如此她才更應該和他保持距離,他和她,都有各自的家庭,不論和趙大維多麽不合轍,她也永遠都不想背叛自己的婚姻。

就這麽過吧,即使湊合著,也是個完整的家。

回到家趕緊收拾做飯,卻怎麽也打不著火,原來是沒氣了,翻了半天抽屜也沒找著煤氣卡,仔細一想好像上次自己買完沒擱回原處,於是拉開了包包的夾層……

方沁攥著那支小小的錄音筆,然後一抬手狠狠砸向牆壁。

趙大維打開客廳的燈,兒子房間的門縫已是漆黑一片,他走過去把耳朵貼近聽了聽,確定方沁和孩子已然睡下了,於是從衣架上拿過方沁的包向臥室走去,邊走邊把手探進皮包夾層。

本以為那支小小的錄音筆一定靜靜地躺在裏麵,但摸了幾遍也沒摸到,不禁發出“嗯?”的聲音。

“在找這個嗎?”一個冰冷的聲音傳來,趙大維不由得抬頭一愣。

方沁的輪廓隱沒在黑暗裏,她摁亮台燈,用右手兩個手指輕捏著那支精致的錄音筆,似笑非笑地盯著趙大維。

趙大維表情不自然起來,把包往**一扔,想去拿錄音筆卻又縮回手,最後在床角的軟凳上坐下,歪頭看著妻子,也不說話。

方沁把錄音筆放在**推到他麵前:“摔壞了,聽不了了。”

趙大維喉嚨裏輕蔑地“哼”了一聲,拿過錄音筆把玩著:“方沁,我實話告訴你,別拿我當傻瓜蛋蒙,就算沒有這東西,我今天也得問問你,你下午去七日了吧?”

“什麽七日?”

“演,繼續演!我看你不是舞蹈學院的,是電影學院畢業的!”

“你把話說清楚!”

“七日!連鎖酒店!快捷酒店!怎麽了?你敢說你沒去?!”

“我什麽時候去了?”

“今天下午!”

“胡說八道!”

“停車記錄顯示你在七日停車場呢!”

“不可能!我都沒聽過這麽個酒店!”

“好好好,你自己看!”趙大維把手機打開,點了幾下扔過去,方沁看著截圖,忽然明白原來那咖啡館居然和七日酒店共用著一個停車場,而“七日”黃色的大招牌在腦海中也漸然清晰起來。

“嗬嗬嗬嗬嗬,”方沁不禁笑了,“我當什麽呢,我今天下午跟客戶約在蜜糖咖啡了,旁邊的確有個七日,停車場是共用的,你好好看看,”她指著手機屏幕,“這不是蜜糖嗎?”

“嘁,”趙大維搖搖頭,“你反應倒真快。”

“你什麽意思啊?我又沒騙你,咱結婚這麽多年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少來這套,一天天的,我都不知道你在幹嗎,孩子也不管,連我媽都看不住你。”

“真是無聊,你閑得沒事兒就喜歡吵架玩兒嗎?錄音筆這事兒我還沒問你呢!”

“你別反咬一口!你說咖啡館就咖啡館啊?那我還說是七日呢!”

“大維,你也不用腦子想想,我要是去跟人開房會去快捷酒店嗎?”

“喲,你要這麽說就是隻去五星級酒店唄,麗思卡爾頓呀!可不就是五星的嗎?”

“趙大維,你別胡攪蠻纏!”

“方沁,你別給臉不要臉!有本事別把錄音筆弄壞了,有本事光明正大地讓我聽聽!”

“神經病!你要老是這樣咱日子還怎麽過?!”

“怎麽過?你說怎麽過?我看你早就不想過了吧?”

“趙大維,你能不能別這麽偏激?兩口子最重要的是信任,你老跟防賊一樣防著我,你讓我心裏怎麽想?”

“信任?信任也得靠自覺!男主外女主內,你就應該踏踏實實地在家照顧好我們,而不是天天往外跑!”

“趙大維,你講不講理?!我的錢又沒花在歪處!還不是都給家裏用了!”

“家裏根本就不用你天天往外跑,孩子上學花不了什麽錢,房子房子有了,車車有了,你還想要什麽?”

“你的工資是死的,不夠花懂不懂?孩子以後長大了不用錢嗎?不上大學嗎?”

“我現在是正團級,以後是要當處長的!用得著你拋頭露麵嗎?”

“這是兩回事啊大維!你掙你的,我掙我的,咱是一家人,我又沒做什麽丟人的事兒,犯得著這麽上綱上線嗎?而且你一個人能掙多少?什麽地方少得了用錢?”

“說來說去你還是嫌我掙得少!在多少人眼裏我可是塊香餑餑……”

“嘁,香餑餑?那是你自己認為,你要是天天這麽疑神疑鬼的,就是個金蛋子我也看不上!”

“你他媽打心眼裏從來就沒看得起我過!你說你有什麽呀方沁,啊,你說一天天的有什麽可驕傲的,半老徐娘了,在北京混了這麽多年連套房都沒有,開個店還讓你親弟弟擠對走,你們一家人都一個德行,你現在就趁一輛破車,你有個屁呀,離了我你活得了嗎?”

“你夠了,趙大維!夠了!”方沁柳眉倒豎,“你你,行,我半老徐娘,我屁都沒有……那咱們離婚,我就讓你看看離了你我活不活得了!”

“你敢!”

“我有什麽不敢的?你不說我看不上你嗎?你心裏看得上過我嗎?我又沒幹過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

“幹沒幹你心裏有數!”

“滾犢子!”方沁從床角拎起包卻被趙大維拽住,“想走?門兒也沒有!想去找你相好吧?”

“呸!”方沁朝他臉上準確地啐了一口,趙大維惱了,一把把方沁推倒在**,拳頭還沒揮起來房門被推開,兒子迷迷瞪瞪地站在門口揉著眼睛,方沁撞開趙大維,摟著兒子走出臥室。

趙大維窩了一肚子火,越想越氣,他篤定方沁一定是背著他幹了什麽,如果這次不把她治改了,那以後的日子也過不好。

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半老徐娘有什麽資格跟我叫板,我還就不信你真敢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