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沁暫時搬到了我家,但她每天還是會到校車站接兒子一起回家,給他做飯,給他輔導功課,給他講睡前故事,等他熟睡之後再回到我這裏。
我說你就住著吧,踏踏實實的,不用忙著租房子,我這兒離你也近。
她笑笑,說看,沒想到吧,咱們之中最先離婚的人居然是我。
“先是菲兒呀,你忘了?”
“她那是假的,我這是真的……再說菲兒不也已經複了嘛。”
“未來的處長你扔了,陸青平你也不要……”
“記不記得我以前說過的話?永遠永遠……都別再提這個人。”方沁垂下長長的睫毛,如同舊夢一樣,陸青平再一次成為她內心的瘡疤。
“你恨他們嗎?”
“至少不恨大維,他是個好人,我明白在那種情況下是個男人都受不了……可惜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永遠都不能理解我。至於那個人,在我心裏已經死了。”
“一晃這麽多年,改變的東西太多了。”
“你呢?你這兒也懸而未決呀。”
“他爸心髒病犯了,正住院呢,洛然電話一直關機,公司說他有十多天沒去過了,好多需要他簽字的東西都壓下來了,幾個經理都不知所措。”
“不會出什麽事兒吧?”
“倒是不至於,他之前主動聯係過他爸一次,就在我回煙台的時候,雖然沒說什麽實質性的東西,但至少言語上挺正常。我尋思著最大的可能要麽那女人死了他去散心了,要麽那女人還沒死他們一起去旅遊度過最後的時光了……也有可能轉到別的醫院了。”
“生死的事兒,咱說了都不算。”
“早晚他得回來,如果真出現奇跡了,洛然也得回來找我辦離婚手續,如果人沒了,他更得回來,不回家他去哪兒啊?他最疼子玲,提離婚的時候說隻要女兒。我不急,我真不著急,我等著……日子過成這德行,我算是懂菲兒那句話了,她說‘突然感覺從天上掉到地下’,真的,真是從天上掉到地下……沒意思透了。”
“別想了,人這輩子,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兒,如果不是因為那女的病入膏肓,洛然也不會這麽絕。”
“可他們當年非卿不婚啊,我老在想,如果高珊好嘛秧地出現在我們生活裏,洛然會不會離婚?”
“不會的,你們感情那麽好,孩子又可愛,正常人做不出來那種事。”
“可現在正常嗎?”
“你呀,心事太重,愛情可以自私,但婚姻這東西還是需要大度些。你還愛他對不對?”
“唉,還不如不愛,不愛了就淡了,也就談不上傷害了。我這心裏,就是難受,難受得一抽一抽的……”
方沁歎口氣,在我身邊躺下來,把頭輕輕靠在我肩膀上。
我們都不說話,呆呆地看著窗外的一團月色。
各自的心事,如月華昏黃。
混濁不堪。
燕子出院了,一回家就看見張亞奇正坐在沙發上捧著iPad玩遊戲。
“張亞奇!你怎麽進來的?你給我滾出去!沒見過你這麽不要臉的人!”燕子大叫著。
“喲,媳婦兒回來了!”張亞奇笑臉相迎,趕忙起身上前從易母手中接過包,“媽,您累了吧?”
“你別玩兒這套,你走!”燕子邊說邊去推他,卻被張亞奇繞到背後抱住兩條胳膊按到沙發上,“快坐下老婆,我也不知道你今天回來,媽也別走了,我這就去做飯!”言罷不由分說進了廚房。
“媽,您鎖換了沒有啊?”
“孩子,媽是想換來著,可那天正換著,亞奇就來了,他求了媽半天,哭得跟什麽似的,媽這心一軟……”
“媽!”
“燕兒啊,我這當丈母娘的怎麽給你往外攆啊?”
“那我報警了!”
“你報什麽警啊,你倆還是兩口子,警察來了能怎麽樣?他也沒打你沒罵你,總得有個由頭吧?”
“媽——”
“好孩子,媽在這兒陪你好不好,亞奇不會傷害你的,啊,聽話……”
“他傷害得我還不夠嗎?”
“唉,你們倆啊……不是冤家不聚頭,你們夫妻的事兒媽也不好說什麽……不行你再看兩天,給他個機會,好歹也結婚這麽多年了……”
“結婚哪麽多年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剛結婚沒倆月他就進去了,出來又跑了,一跑好幾年,這才露麵兒幾天呀……”
“那不也是你攆的人家嗎?”
“媽!您……還幫他說話,您簡直氣死我了您!”
“好閨女,聽媽的,他要願意伺候你就讓他在這兒吧,看他表現……別一竿子打死。”
“看什麽表現啊,我不想跟他過了,我要離婚!”
“別動不動就離婚離婚的……”
“我早就想離婚了!”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閨女,”易母看了一眼關著的廚房門,聲音壓低下來,“媽那天不是跟你談了嗎?其實亞奇這孩子不錯,是真心實意對你,他當年進去你覺得兩百多萬不是錢,可他是個男人不想靠老婆,這份兒心你不懂媽懂,你一直因為孩子沒了的事兒怪他怨他,他也跑出去好幾年,現在回來了就是想跟你好好過……這次住院是他的錯,我也特想抽他,可他是你丈夫啊,可能喝了酒一時沒把持住……好孩子,你得替自己想一想,你不是十幾二十歲了,說話都快奔四十的人了,就算離了能找著什麽樣兒的?媽是為你好,乖,你就聽媽一句勸吧。你要是不放心,媽媽就住在這兒陪你,不過我相信亞奇那孩子現在也隻有求和的心,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媽,你不懂,我真的不想看見他……”
正說著,張亞奇從廚房出來,把一塊一塊切好的什錦水果盤子放在茶幾上:“媽,老婆,你們先吃點兒水果,燕子,你可別吃西瓜,那西瓜是給媽吃的,西瓜性寒,你現在還不能吃,少吃一點兒別的。媽,我去做飯了哈。”說著笑嘻嘻地點點頭,返身回了廚房。
“你看看……燕兒,真的聽媽一句,再找也不見得找著這麽盡心盡力的了……夫妻呀,什麽都比不上原配……”
“行了行了,我不想聽,我去睡覺了。”燕子煩躁地站起身走向臥室。
“那一會兒飯做好了媽叫你。”見女兒聽不進去,易母歎口氣,心想還是去廚房一邊幫忙一邊跟張亞奇聊聊吧,再聽他說些如何好好對待燕子的話,心裏也能踏實些。
燕子在群裏說起這事兒,我們提醒她千萬別讓張亞奇再犯上回的錯。
“我怎麽可能再讓他碰我?以後進臥室就鎖上門。上次就應該告他婚內強奸。”
我們勸她別想得那麽極端,易母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我媽不懂你們不懂嗎?我一天都不想跟他過下去了,我就想離婚!”
可離婚又談何容易,張亞奇心裏本就打好了要賴著她一輩子的心思,除非分居半年再打官司,可現在這情形,連趕都趕不走,總不能鳩占鵲巢讓燕子搬出去住吧。
我們四個人的婚姻在這一年都像商量好了一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甚至壞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這一年,都大差不差在三十六歲的坎兒上。
這份兒本命年的邪,不信不行。
我們似乎都走錯了路,選錯了人,生活就是連鎖反應,步步走來,前因後果,萬事皆有緣由。
這一生,是你要的也好,不是你要的也罷,沒有退路,沒有回頭,即使風雨飄搖,也得咬著牙生扛到底。
鳳凰涅槃,置之死地而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