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出世篇 第八回 恩仇如山隔鴛鴦3
同船的侍女打水端盆,喚她洗漱梳。小雪梳洗完畢,問清桃夭夭所,不等吃早飯,飛身跳上那船,徑直走向桃夭夭的艙房,遠遠的聽紅袖叫道:“哎呀呀,我的呆瓜主人,既然你們永遠一起,當然是結成夫妻啦!還有什麽好說的?”
小雪暗吃一驚,放輕腳步走近艙門,聽聽他們講什麽“夫妻”。就聽桃夭夭道:“那是兩碼事,總而言之,我不能和靈兒完婚。”
紅袖道:“活活氣殺我也,昨晚信誓旦旦,什麽海枯石爛永遠一起,過後竟敢不認賬!大桃子哥哥,你,你,你負心薄幸,陳世美甘拜下風!”
沉默了好一陣兒,桃夭夭嘟囔道:“我哪裏不認賬?永遠一起,難道定要是夫妻麽?”語氣轉嚴,似已頗不耐煩“我說你熱心過頭了?主人的婚姻,何時輪到丫鬟插嘴?”
紅袖歎道:“婢子是替主人惋惜!人家龍姑娘溫柔聰慧,四德俱全,真真一位‘宜其家室’的好姑娘。論相貌,說貌若天仙都是貶低她,靈兒純粹就是仙子下凡。兼才華卓絕,琴棋書畫出神入化,詩詞歌賦揮手而就。唉,說不得,真想拜她為師!”
桃夭夭點頭道:“我明白了,你跟靈兒談很投機,所以般推崇她。”
實情正如他所料,紅袖自從加入峨嵋派,整天跟猛獸禽鳥一處,欲尋友不可得,有時候吟詩抒懷,隻有請虎豹野豬當聽眾,日子久了無聊賴。有一天偶遇龍靈,照例向她賣弄采。靈寥寥點評幾句,卻似攻玉之石,正曲之繩,處處切要害。紅袖既驚且喜,再行請教,聽她談述曆代名考書誌,經史典籍,方知海浩瀚,非井底管錐所能窺測。待到龍靈落筆成時,紅袖登感珠璣紛呈,雖詩菁華也難稱其妙。
僅過了半個月,紅袖對靈已是由衷的拜服,常想“龍姑娘嫁給主人,我也可以沾光受點教益。”加之龍靈和桃夭夭訂了娃娃親,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妻,紅袖心意愈堅。以前她因忌憚小雪的菊英劍,曲意稱她“少奶奶”。但隨著情勢轉變,慢慢改弦易張,後竟投誠靈,決意撮成她和主人的親事。
今當桃夭夭點破原故,紅袖麵不改色,直承道:“我就是崇拜靈兒姑娘的才啊!靈兒姑娘才好,人才好,誰不愛的心裏癢?隻有假道學書呆子,才講什麽‘女子無才便是德’。主人信那套歪理,忒俗氣了!”
桃夭夭道:“你是牛頭不對馬嘴,我不能娶靈兒,跟她的才有何幹係?”稍微停頓,似欲隱忍心事,終還是憤然說出:“我想退婚,其實與靈兒無關!主要主要是因為她的爹娘,龍家大老爺,龍家大太太。成婚後要我入贅改姓,拜他們為嶽父嶽母,不如把我千刀萬剮算了。”
紅袖心裏算計“很好,講出原因就好,憑我三寸不爛之舌,石頭人也教你開竅。”隨即顏色和婉,緩言勸道:“龍家虧待你娘的疙瘩賬,我曾聽靈兒提過。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冤冤相報何日了?上一代的怨結,正該由下一代解開,設法令母親內心安寧,此乃孝的佳方式。再者‘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玉成良緣人皆好為,大哥李鳳歧不也撮合你們麽?若得峨嵋師兄弟從周旋,仇怨必可化解。到時仇家變親家,豈不皆大歡喜?”
桃夭夭冷然道:“化解?說的好輕省?你可知他們如何對待我娘的?尤其是龍家大太太,她對我娘做的那些事,實可稱得上‘禽獸不如’四字。虧得她是靈兒的親媽,否則我寧願拚了一死,也要把她心挖出來,瞧瞧到底有多黑。”
此話說的決絕,再無任何商量餘地。紅袖一時語塞,想了想,又笑道:“好呆板的主人,好迂腐的紅袖,咱倆都鑽牛角尖嘍!仙家行事超凡脫俗,幹嘛非得拜什麽嶽父嶽母?你和靈兒兩情相悅,自己作主即可作夫妻,何須三書禮,父母之命的那些老套路?至於入贅什麽的,加不用理會!”越說越起勁,一拍膝蓋,道:“就這麽辦!你愛的是靈兒,又不是她父母。幹脆今晚就拜天地入洞房,峨嵋派花教千人為證,婚禮何等隆重,何等氣派!事成後,再從武陵接來令堂,你小兩口侍奉老人家,天涯海角逍遙自樂。至於龍家老爺,龍家大太太,你們永不跟他們見麵,也就是了。”
桃夭夭冷冷的看她嘴唇開合,等她閉實了嘴,才道:“千人為證,也改不了一宗事實。”
紅袖道:“什麽事實?”
桃夭夭道:“血緣啊!縱然走到天涯海角,龍靈總歸是龍家夫婦所生,身體裏流著他們的血,除非老天爺顯靈,誰也沒法改!”跟著語氣變硬,恨道:“總而言之,我絕不會娶龍家夫婦的女兒,以前不會,現不會,永遠不會!有違此誓者,教我天誅地滅,死後被我娘指墳唾罵!”
紅袖恍然大悟,才知個微妙:他憐愛的是青梅竹馬的小女孩,冷落的是怨深刻骨的龍家女兒,龍靈恰巧集了這兩種身份,因此桃夭夭對她既愛又厭,欲迎還拒。少年人初立處世之道,眼裏揉不得沙子,遇事往往固執己見,缺少圓滑的權變與妥協。而桃夭夭生性倔強,當真舉世罕有,不情願的事,一萬把刀子架脖子上,他也不會去做。紅袖上下打量他半晌,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嘀咕道:“主人,你腦袋是方的,棱角分明,磨砂輪兒頂得穿,金剛銼子銼不平。本丫頭服輸,不服不行。”
恰這時候,涼風穿堂,送來一縷淡淡的香味。狐狸精嗅覺靈敏,立時察覺。紅袖眼珠子骨碌碌兩轉,猜到小雪站外邊,假意歎道:“話說回來,設身處地的想想,主人確有苦衷。唉,天意難違,造化弄人,上輩的孽債終須了結,即便用些下作伎倆,都是可以諒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