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降魔篇 第十九回 暮途清瑟風骨烈4
小雪大喜，攬住巧兒的肩頭敘說別情。東南大戰曲折驚險，按理巧兒定會問個不休，哪知僅幾句略過，接著就隻談鄉村裏的生活。言語還是那麽活潑俏皮，神態間卻透著一種隨性閑逸的氣質。小雪訝然道：“分別大半年，你好像變了個人。”
巧兒笑了笑道：“哪有雪姐變化大哦，姐姐你變得像嘻嘻，像咱們的小師娘了。”小雪揪她的嘴，道：“那麽你可要聽我的話。到長生天除魔尚需一些時日，完了之後才能接弟子們回山修道。你老老實實待村裏就好，別著急往山上跑。”bp;巧兒道：“姐姐隻管專心除魔罷。我，還有丁誌玄師兄幾個人都不會亂跑的。以後能回山當然好，卻也沒必要強求，丁先生的書裏說道無處不，放開執著的念頭就能參悟。”
恰逢李鳳歧走近，聞此言摸著巧兒的頭頂感歎：“真是小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單憑這幾句話，小丫頭的境界就已今非昔比了。”卜籌徒也旁邊，微微頷說：“修行的確是為悟道，煉氣修法倒其次。天山仙宗隻以心性通達天地，煉成的法術比苦修真氣的法門高明倍，我也是近才略窺其奧妙。”李鳳歧笑道：“大師姐給小師妹比下去了。”
小雪上下打量巧兒，回想她昔日纏著自己學劍術的情形，當真有判若兩人之感，問道：“煉好上乘道法打架有用，你不是一直都這麽想的麽？”
巧兒道：“才跟丁先生讀過書，那叫什麽來著唉，具體字句記不得了，反正說很多時候‘有用’反而不如‘無用’！千年老樹長那麽高，那麽大，全是因為它無用。如果樹木有用處，能夠做成柱子，屋梁，家具，那早就被木匠砍去了，所以無用才是修生養命的要旨。另外打架就是爭鬥嘛，爭來爭去沒個頭，難道後還跟天爭去？愛爭輸贏終究要輸，所以說‘夫唯不爭，莫能與之爭。’”
小雪隻聽得滿頭霧水。龍靈後邊輕笑道：“連巧兒也曉得《老子》《莊子》了，可見不讀書是不行的。”老莊之學雖曆來被認為是修仙的總綱，但因表述泛泛不詳，很難從悟出法術。修煉者著迷於道法的神奇效力，往往視老莊為俗世學問，等到修煉突破某個層次時再回頭來看，方才覺得老莊經典處處玄妙，直指法學高巔峰。然而真正接近那等化境，靠心靈即可融通天地，任何字都是多餘，自不會像巧兒這般強記書本章句了。小雪此時的法力遠遠勝過巧兒，對天人化生的感悟卻不及她，原因就於沒經過“紙上談兵”的階段。
桃夭夭明白此關節，笑道：“天道貴真，巧兒心性一片天真，將來的成就可能比你們都要高。”話還隱含一層意思：巧兒尚未經曆男女情愛的甘苦牽縛，眼下隻是粗知書理而已，因此言辭才顯得豁達，想了想叮囑她：“原先的道法你也別丟下，雖說修道不一定回峨嵋，但知行合一才有進步，‘無用’的大樹總歸也是需要成長的。”巧兒躬身領諾。龍靈道：“知書識禮真是不簡單，那位丁先生實有誨人育材之能。”巧兒道：“對啊，我們平時經常聽丁先生講書。”李鳳歧道：“今天怎麽沒去聽？”扭頭環視，說：“一個小孩子都沒見著，多半人家都念書，你別是逃學出來的？”巧兒撅嘴道：“小孩子？看我的樣還像小孩嗎？”說著，胸脯往前一挺。
果然女大十八變，分別僅僅數月，體態已悄然變化——棉布夾襖都掩不住少女胸前的曲線了。但這動作也孩子氣十足，小雪笑著拉她道：“沒羞沒臊，不是小孩是什麽。好啦，你快帶我們到丁先生的學堂去。”回招呼桃夭夭：“我把你那位故人送到了丁先生那裏，興許這會兒就上學呢。”桃夭夭大奇，尋思學堂既專為孩童所設，連巧兒都不去了，又有什麽故人裏麵？當下隨兩人轉到村口那條牛尾河邊，緊靠梅樹幾所茅舍，從傳出朗朗讀書聲。眾人放輕腳步走至窗前，定睛朝裏探望。
屋子裏擺了十幾張矮木桌，孩童們席地據案，搖頭晃腦，正念一篇《三字經》。滿堂丫髻垂髫，看上去童趣盎然，而後那排卻坐著個白老者，峨嵋眾人仔細辨認，忽然間不由大吃一驚。
那老頭竟是昆侖子虛天師！
小雪道：“押解俘虜回山時，我讓師兄弟們把子虛天師交給丁先生照管。前番聽他念什麽‘宇宙洪荒’，連人字都認不得了，不正該進學堂補上一課麽？”眾人啞然而視，隻見子虛麵容清瘦，往日神采全無，一本正經的捧著書本念：“人之初，性本善”一片稚氣的朗讀聲裏，夾雜著老邁的嗓音，但因態認真無二，聽起來居然非常的合拍。
一代仙宗大師，臨到頭坐村塾裏學念“人之初”，如此結局誰能料得到？轉念一想眾人又覺釋然，當初子虛天師墮入魔道，不就因為錯解了“人道”麽？可知任他修為多麽高深，法力多麽強大，基本理念一旦落入歧途，再想回頭就千難萬難了。桃夭夭喃喃道：“一輩子追尋‘人主’，期望建立純粹的‘仁世’，結果到頭來還得從做人學起。唉，命運奇詭，便是仙家高士也難預測啊。”靈道：“其實不足為奇，就算願望再好，一旦走上極端都會事與願違，庸之道也是仙家的至理。”遂又問：“畢竟是你的老師，來到這就進去見一麵。”
桃夭夭凝視子虛天師，看他念書專心致誌，蒼老麵容上浮現著一種茅塞漸開的幸福感，擺手道：“不必了。朝聞道夕可死，楚先生這田園風光裏無憂無慮，未嚐不是善終，見了麵喚起舊憶反而不好。”李鳳歧道：“是啊，他法力已失，能夠遠離紛擾才是福氣。”
桃夭夭轉向小雪，抱拳深施一禮：“雪妹處置十分妥帖，正是化去了我好大一樁心事。”小雪道：“嗬嗬，早說了你要多謝我的嘛。”眼瞅靈，得意之色溢於言表，心想“你能給師哥分憂解愁，我也能讓師哥去掉心事，我可不輸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