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難解絲蘿繞勁鬆

。其中前十六稱‘外仙丹室’;後十六稱作‘內神精舍’,獨出中央一間靜修室,乃峨嵋師長修神養性的地方。

百裏文虎帶領李鳳歧,沿走廊轉彎抹角,半日才到靜修室門前。文虎站定腳步,躬身道:“啟稟師尊,劍仙首徒門外候命。”

裏麵響起蒼老的聲音:“快讓他進來。”語調沉緩,又微微發顫,顯是竭力平息激**的心緒。

文虎推開房門,朝後做個手勢。那方寸宮也消跡無蹤,最近怎會忽然現世?此事大為可疑。”

李鳳歧暗想“方寸宮原來是本派的禁地,我非但擅自闖入,還在裏麵吃喝拉撒,實在無禮之至。”告罪道:“弟子該死,帶了外人擅闖峨嵋聖境,玷汙了祖師爺的靈位。”

亂塵大師道:“外人,外人,你是指那......那個叫瀟瀟的女子嗎?她究竟是何來曆?”

李鳳歧嚅囁道:“她......她是蝴蝶化身,但心地善良,曾與弟子數度出生入死.......師尊,結交妖類是本門大忌,弟子知罪了,但求放過瀟瀟,給她個向善自新的機會。”

亂塵大師道:“我也沒什麽好怪罪的,隻想講個故事,你可願聽?”

屋內眾人彎腰垂首,齊聲道:“恭請師尊開示。”

亂塵大師道:“好好,你們都聽聽,或許有所省悟。”少待停頓,緩慢開言:“十多年以前,天下的正道強盛,首推我峨嵋派冠絕群山。當時的大弟子名叫桃行健,在他率領下,真武大陣降伏四海妖孽,威震各路仙家,峨嵋派很是興旺!”

說到此處,亂塵話音升高,自豪之意沛然而發,但話音越來越低落:“桃行健本為忠良後代,天資和品行出類拔萃,是百年難遇的人才。我看他能夠勝任‘天龍神將’,便命精演陣法,準備進攻妖皇的老巢東海聖水宮。假如此役成功,即可一勞永逸,靖寧世界,蒼生永享安樂之福.......唉,今日反觀,欲速則不達,還是怪我操之過急。”

許青鉉插言道:“行健的過失弟子們都知道,舊事重提徒增傷感,師尊請保重仙體。”

亂塵大師道:“講講罷,內中的情由,對這些後生或有啟發。”接著道:“我們足足籌備了三年,終於時機成熟。九門高手全體出動,聖水宮外排開陣勢,隻待四海妖魔聚齊,再發起攻勢一網打盡。

李鳳歧氣得滿臉通紅,忍不住道:“為了女人背師棄友,簡直豬狗不如!此等卑劣小人,死了倒比活著好!”

亂塵大師道:“鳳兒,我講這些陳年舊賬,正是怕你重蹈覆轍,日後為了女人背棄師門啊。”

如同寒風吹拂秋蟬,李鳳歧身子抖戰,一下子愣住了,腦子裏回響“我,我為了女人背叛師門,我怎麽會.......我為了誰?”

亂塵大師道:“東海之戰後,峨嵋派元氣大傷,四海妖孽趁機作亂,天下一片血雨腥風。數年間,我到處尋訪營救,收養了百餘名孤兒,隻待悉心教養,成為複興峨嵋的棟梁砥柱。鳳兒,你是天龍神將的人選,身負萬鈞重擔,千萬別讓我們失望啊。”

李鳳歧啞口無言,心頭怦怦亂跳,暗想“我為女人背叛峨嵋.......師尊所說的女人,莫非指的是瀟瀟?”

一念方生,果然聽亂塵大師道:“那個和你交好的女子,原為蝴蝶精所化,無論好歹善惡,總歸是妖精異類。平心而論,妖類之中也有天性善良的。然則何者為妖?廢棄倫理道德,自由自在,無法無天,隻是順乎自身的欲念行事,此乃妖類的共性!率性而為,過失必多,容易被真正的惡魔利用。多少天真的精靈,受妖皇教唆,不知不覺造下荼毒世間的罪孽。正派子弟與之相交,難免失足遺恨,這也是峨嵋派嚴禁結交妖類的原因。”

一席話,說的李鳳歧汗流浹背。他伏地連連叩首,道:“師尊明鑒,弟子雖與妖類相識,僅止萍水交情,絕對.......絕對沒有什麽非分欲念。”

亂塵大師語氣放緩,道:“男女之欲,天理常情,咱們玄門和佛家不同,並不禁止門徒婚娶成家。鳳兒你也長大了,想女人無可厚非,男大當婚嘛,隻是應當合乎人倫大禮,明媒正娶才好。師尊熟思深慮,替你找了一位絕妙佳配,你們這就見見罷!”

隨著亂塵的呼喚,角落裏的那人應聲起立,緩緩走到燈火明亮處。嗯,自明日起,我就傳你倆‘清風劍’和‘鴻冥劍’。小夫妻雙劍齊出,劍仙門實力大增,真武陣法指日可成!”

李鳳歧臉紅到了耳脖子,偷眼望向淩波,真個美如玉雕,純似冰雪,但神情過於沉靜,隱隱給人冷若冰霜的感覺。他心頭發慌,腦中瞎想“師妹也算極美的美人了,可是相比瀟瀟,總是少了點活潑的意趣。”

見他半天不答允,亂塵大師又著急了,討債似的追問數聲。李鳳歧恰如沒嘴的葫蘆,雨打的蛤蟆,張口結舌如癡如呆。許青鉉看不過去,勸道:“師尊,他倆相別幾年有些生疏,若論婚姻來日方長嘛。況且強扭的瓜不甜.......”

亂塵大師打斷話頭,道:“什麽來日方長,峨嵋存亡隻在旦夕,必須早日煉成真武陣法。你別多嘴,看我玉成好事!”

一直沉默的百裏文虎,忽然開口道:“此事不妥!”

文虎處事精思熟慮,更兼道法高絕,是峨嵋派極重要的人物。他的意見往往能切中要害,亂塵大師不能忽視,問道:“你的意思,他倆成婚不妥當?”

文虎道:“師尊,請不要再談此事。”

亂塵大師暗料必有隱情,於是吩咐:“鳳兒,淩波,你倆暫且回去歇息。明天清早再來,我要口授劍法秘訣。特別是鳳歧,你可仔細了,須得盡快煉成‘鴻冥劍’,三月後委任你作峨嵋大弟子!倘若懈怠,咱們前賬後賬一起算,到時別怪師尊無情!”

打發走兩人,亂塵大師又問:“好了,他倆已經退下,文虎有話直說罷。”

文虎道:“師尊,當著鳳歧的麵,不該談論男女情愛。”

亂塵大師道:“為什麽?”

文虎道:“鳳歧年少,尚不知情為何物。”

亂塵大師道:“你,你連馭獸首徒都不願當.......”

文虎道:“鉉叔年長忠厚,可接任弟子作馭獸首徒。李師弟已回山,正須曆練,派中事務可由他接管。”

許青鉉聞言色變,道:“我當首徒,文虎師兄,你.......你是說笑麽?”

亂塵大師嘀咕道:“清鉉呆頭呆腦的象根木頭。看看大門,跑跑腿兒還行,叫他掌管馭獸門,分明趕鴨子上架。”

文虎道:“方今動**,宜靜守韜晦,不宜妄動輕取。鉉叔沉穩,正合率眾安守門戶。等弟子料理完俗務,自當回山效力。”

亂塵大師沉思半晌,悵然歎道:“文虎拿定的主意,天王老子也沒法更改。好,我允準了,隻要清鉉做好幾件功德,我就讓他當馭獸大弟子。”略微停頓,語氣轉而深長,叮囑道:“你要下山,我不勉強。但你性子沉猛堅韌,平生快意恩仇,家國興衰看得極重,殺伐之間又有失寬仁。此番所謂的‘俗務’,想必又是一場血戰。唉,連累師門事小,丟了性命怎麽辦?送你八個字——‘順天應命,柔能克剛’,不如意時,不要逆天行事。”

百裏文虎默然,眼睛裏怒芒隱現,仿佛岩石下熊熊燃燒的炭火。

翌日清晨,李鳳歧奉命前來學劍,隔著簾子聽師尊講授,記牢了自去修煉。淩波與他同修劍法,因文虎的那番話,兩人的婚姻沒了下文。可這事不知怎麽傳開了。眾弟子年幼好事,看見他倆就笑,有些嘴碎臉皮厚的,當麵直呼“李師兄,李嫂子”。淩波素性空靈,聽了隻當玩笑,全然不在意中。李鳳歧卻啞巴吃黃連,滿肚子苦楚無從傾訴。

果然不出文虎所料,自此之後,李鳳歧情思縈懷,越發思念瀟瀟。平日吃飯穿衣,眼前是瀟瀟的影子;起坐行路,耳邊是瀟瀟的話音。月亮出來了,那是瀟瀟的笑顏;天上落雨了,那是瀟瀟的淚珠。有時候路過河邊,望著滾滾的河水,他會突發奇想“如果她要我跳下去,我會不會跳?”隨即心念堅定,暗道“一定跳,豈止跳河。

東野小雪道:“大師兄,教我煉劍。”伸出小手,輕輕放入他的掌心。

李鳳歧微感驚訝,尋思這小女孩兒天生沉默,幾乎從不開口,怎會偏跟自己搭腔?訝異片刻,又複厭煩,淡淡的道:“你找其他人教罷。”

小雪也不再求,也沒哭鬧,靜悄悄陪他坐著,一直到日暮掌燈時分。

此後半月,小雪每天必來屋中。問她作甚,總是那句“大師兄,教我煉劍”。倘若不理她,也就或站或坐,安安靜靜,影子似的陪伴身旁。李鳳歧暗覺奇怪,對她道:“我教你煉劍可以,但須老實告訴我,誰叫你來的?”

小雪直搖腦袋,大眼睛清澄澈亮。李鳳歧道:“那麽多師兄師姐,為何單找我教呢?”

小雪道:“我不跟他們說話,他們不跟我說話。”

李鳳歧幡然省悟,思量這孩子性格孤僻,不太合群,又看我也沒人理會,正所謂“物以類聚”,自然而然的來親近我。念及於此,大有同命相憐之感,點頭道:“好啊,你跟我學劍,可不許偷懶。”

小雪粲然而笑,清秀的臉蛋,首次綻開鮮潤的顏色。

於是自那天開始,李鳳歧傳授小雪劍術。但他素來散漫,想到什麽就教什麽。小雪年幼根基淺,哪裏領會得了?教幾天兩人都煩了,索性丟開手,山前山後四處遊玩。李鳳歧抱小雪摘果子,小雪給李鳳歧編草冠,抓山雀,堆雪人,追逐遊戲,乃至嗬癢嬉鬧。小雪變得越來越愛笑,那股孤僻傲氣大為減弱。活潑的孩子人見人愛,更何況玉雪可愛的小女兒?相處數日,談笑漸多,跟眾人的感情愈發親厚,師兄師姐們對她倍加疼愛。消融了多少隔閡,小雪總算融入了峨嵋玄門。李鳳歧看了高興,經常和她玩耍,苦悶日子有了點樂趣。李鳳歧急退兩步,指尖劍光閃爍,沉聲道:“站住!尊駕何人?”那人走到院中站定,月色照亮臉龐,隻見美若幽蘭,清似玉梅,眼眸中淚珠兒泫然欲墜。

李鳳歧呆了,喃喃道:“你......你是.......你是瀟瀟!”

瀟瀟道:“鳳......鳳哥。”刹時淚流滿麵,衝到跟前投身入懷。李鳳歧張開雙臂摟住她,狂喜感傷,百感交集,隨熱血湧上心頭。兩人緊緊相擁,久久不願分開,這一抱,勝似千言萬語,所有的思戀,悄悄流入心田,無須再用言語表白。

不知何時,天空飄起雪花,李鳳歧微覺涼意,醒過神來,放開瀟瀟仔細端詳。分別近兩年,她身材更高了,樣子更美了,黃毛丫頭的稚氣消沒殆盡,已是一位婷婷玉立的美麗少女。李鳳歧心搖神醉,道:“你才剛叫我什麽?”

瀟瀟兀自流淚,哽咽道:“鳳哥哥,頭回見麵時,我就這麽叫你的.......鳳哥,我好想你,啊嗤!”猛地打了噴嚏,淚水沾濕了李鳳歧半邊臉,她自覺滑稽,忍不住咯咯發笑。

李鳳歧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冰天雪地的還胡鬧哩。”說著領她進屋,扶到**躺好,又用被子蓋好。伸手摸她身上,僅穿繭綢衫子,心下不由黯然“行色如此單薄,她的境遇也不好,一定吃了很多苦。”憐意油然而生,溫言道:“你好生歇息。我這床鋪又軟又暖和,比那千金小姐閨房裏的.......”

說到這兒,他打住話頭,聳起鼻子嗅了嗅,臉上露出難堪之色。原來瀟瀟體香若蘭,令人心曠神怡。而那褥子半年沒洗,李鳳歧又愛躺著喝酒,被子酒氣熏天。一香一臭,兩種氣味混合散發,要多難聞有多難聞。李鳳歧紅了臉,撓頭道:“被子有點髒,可熏壞你了。我......我出去給你找新的.......”

瀟瀟抱緊被子,笑道:“不礙事,明兒天晴了,我幫你洗。”目光柔靜似水,悠悠的道:“一輩子,我都為你洗衣疊被,好麽?”

古代言情含蓄,這麽說相當於托付終生了。為今之計先暫時藏在此處,待我慢慢稟明師尊。”

瀟瀟道:“你師尊能容我麽?依我看,咱們還是悄悄下山,另尋隱秘處安身。”

李鳳歧胸有成竹,道:“盡管放心,雖然門規禁止結交妖類。但你是我的什麽人?豈可一概而論?等我解釋清楚,師尊他們自會對你另眼相待。”

瀟瀟道:“唉,不管了,是死是活,反正我不跟你分開。”說著打個哈欠,星眸朦朧,道“我啊,是塊牛皮糖,你想甩都甩不掉。”

李鳳歧道:“你也困倦了,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咱們再計較。”

瀟瀟往床角裏邊挪動,空出個位置,笑道:“我才焐熱的地方,快來暖和暖和,你可別欺負人,仗著力大跟我搶被子。”

假如兩人同床共枕,後續之事可想而知。李鳳歧心神一**,便欲寬衣解帶,腦海忽然閃過師尊的話語——“何者為妖?廢棄倫理道德,隻是順乎自身的欲念行事,這是妖類共性!”又有“想女人無可厚非,應當合乎人倫大禮,明媒正娶才好!”

他暗自驚心,想到“瀟瀟修煉成人身,垂危之際也沒現出原形,顯然和尋常妖類已有區別!由妖變人的緊要關頭,她正該熏習人倫道德,盡早修成真正的人類,”繼而又想“據師尊所言,妖類藐視倫理,行事隨心所欲。今夜我若跟瀟瀟同床,豈非滋長她的妖性?我李鳳歧處世頂天立地,定要光明正大的娶她為妻,鬼鬼祟祟的偷歡,那是欺辱女孩子的下流行徑!”

打定主意,李鳳歧道:“我睡地上。”找塊青磚當枕頭,叉手叉腳的仰身躺倒。

瀟瀟與他心曲相通,看情形已明所以,感動中略帶失望,柔情悱惻,對他隻有加倍的敬愛。當下別無多言,乖乖的擁被而眠。

一宿黑甜,李鳳歧心寬意滿,加之疲癆未消,日上三竿才醒轉。醒來發覺腦後青磚沒了,墊了軟綿綿的枕頭,身上蓋了厚厚的棉被。他支起身左右顧盼,隻見床鋪整潔,窗明幾淨,地麵打掃的光潔明亮。小桌子中擺放兩碗梗米粥,鹹蛋,燒賣,剁椒,臘肉四樣小菜整齊精致,熱騰騰的香氣四溢。

李鳳歧大喜,跳起來搶到桌邊,瞅準臘肉伸手就抓。瀟瀟提個水桶走進來,見狀忙道:“哎呀,有筷子啊,這人,跟猴兒一樣,吃東西用抓的。”放下水桶,搬凳子讓他坐好,又將碗筷擺到麵前。

李鳳歧一邊吮指頭,一邊打量瀟瀟,看她身穿棉布褂襖,頭裹白帕,一副村姑打扮,簡單樸素更顯清純。李鳳歧暗覺好笑,問道:“哪兒找的莊戶行頭?”

瀟瀟笑道:“我醒得早,後山村子裏去逛了逛,恰巧今天十五趕集,各樣吃食用具都有賣的。我用綢衫子換了些東西,回來掃地抹窗,待會等你吃完飯了,我再拆洗被褥。”說著,摸了摸額角,欣然道:“不知怎地,見到你之後,我膽子大多了,跟生人也敢談買賣。”

李鳳歧嘴裏塞滿飯食,含糊道:“這就叫作身正膽氣壯,又不是妖邪,如何怕見人?......唉,這菜好吃,就是沒酒。”

瀟瀟道:“鳳哥,你把酒戒了罷。我聽人說,男人喝了酒喜歡打老婆。我怕.......”

李鳳歧道:“不怕,我怎會打你?絕對不會!”放下筷子,指天發誓道:“從今往後,我若欺負瀟瀟。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就算死了也變烏龜王八蛋,十七八輩子翻不了身。”

瀟瀟“噗哧”樂了,道:“胡說八道,沒酒也發酒瘋。”目光遊移,瞅見梁緣上掛的一物,驚喜道:“哪來的這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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