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溯源虛空伏爪牙1

無相忙道:“非也,非也,我不是亂塵大師,當年曾有數麵之緣,我是變做他的樣子罷了。”桃夭夭凝神打量,看他眉目耳鼻身量俱與亂塵等若,隻是鶴發童顏,似要年青幾歲。

無相道:“十五年前見過亂塵大師,現下大約有些不象了。因為要向峨嵋弟子問事,我隻當變成峨嵋師尊方便些。早知會嚇著你,不如照現時的人來變。”揮袖輕拂頭臉,換成尚雯珠的麵容,胸部隆起,腰部收窄,身材膚色纖毫無差!又說:“變正主子吧,威嚴些個。”忽又改頭換麵,化作武玄英模樣,嬌軀穿上男子衣褲,線條曲致柔美,哪有半點女神的威儀?

桃夭夭眼花繚亂,集中靈念探測,察覺對方骨肉皆為真實,絕非虛幻的障眼法,真氣內丹性質相同,法力毫無差異,宛然是另一個活脫脫的武玄英!行走間仙風輕幽,連身上的氣味都別無二致。無相仍不滿意,歎道:“算了,變本人中看。”旋身一轉,變成桃夭夭的形象。

桃夭夭“哇”的大叫,倒退七八步捂住嘴,腦中奇想連翩“幸虧他沒見過靈兒,洞房花燭夜變成靈兒,我非得吃個大虧。若變我假冒新郎……”背皮發麻,一陣毛骨悚然,叫道:“你別變我!千萬不要變我!”無相依舊變做亂塵,道:“我看還是不露麵的好。”戴起竹笠,下緣低垂齊鼻。桃夭夭驚魂漸定,問道:“你為什麽變別人,你本來的麵貌呢?”無相道:“既名無相,何言本貌。”桃夭夭道:“他們為何害怕你,我總算明白了……你這種法術,可真是……厲害的緊。”

無相笑道:“你的要求我已照辦,該回答我的問題了吧?”桃夭夭道:“問什麽?”無相道:“十五年前我找到亂塵大師,拜托他收養一個女嬰,想問問那女孩現況怎樣?”桃夭夭道:“哪個女孩兒?叫什麽名字?”無相沉吟道:“當日未及滿月,女嬰不曾取名,若照她家族的常例,女孩子必帶個‘晴’字。”桃夭夭抓頭道:“十五歲名帶‘晴’字的女孩,沒聽過,不曉得。”

無相“哦”了聲,略一出神,道:“如此看來,亂塵大師要抹掉她的身世了……”語氣轉而輕快,調過頭道:“好啦,我要問的問完了,再見。”桃夭夭急道:“等一等!”無相停下步子,凝身不動。

桃夭夭死裏逃生,全因無相的出現,雖然難明敵友,卻不願馬上和他分別,道:“呃……我是想請教……啊,對了,你是熾厲魅師傅。他有種法術專能刺人體痛,神木甲都擋不了,你應當知道吧?”踏上兩步,急切的道:“能不能告訴我,下回遇到該怎麽化解?”

無相道:“用不著化解,那種痛苦對修仙者有益無害,是蓬萊派修行必經的磨礪。”竹竿飄掠,憑空遙點他肩部,桃夭夭登覺如雷電穿身,奇痛突然產生,突然消失,其速快過意念,甚而來不及出聲叫嚷。

無相收起竹竿,緩緩講解道:“神木甲,原名‘太白鎖靈胄’,蓬萊仙人太白童子親手製成,披覆在身刺痛入魂,修煉者會體驗到最深重的苦楚。但以這種苦痛去除凡塵yu望,對磨煉心性極有好處。此甲經神木宮主改造,舊時的功效尚存些微,熾厲魅隻不過略加啟動而已。”

桃夭夭道:“能把苦痛的效果去掉麽?”無相笑道:“我可沒有神木宮主的能耐,再說忍痛日久心性愈堅,可以令你的修為達到新的境界。”桃夭夭道:“我不想自找苦吃。”無相道:“那就自求多福吧,經此一遇,熾厲魅今日不敢跟你糾纏。”說罷邁腿欲行。桃夭夭忙道:“慢著,我最後問個事,關係重大!”無相道:“什麽事?”

桃夭夭道:“以後我在那裏能找到你?倘若熾厲魅纏的太凶,我好找個避禍的地方。”無相默然,好象沒聽懂。桃夭夭換個說法道:“呃,這個,至少告訴我……你要上哪兒去?”又靜默半晌,無相才回答:“不知道。”桃夭夭道:“啊,那你從哪裏來?”無相仍答:“不知道。”桃夭夭眨巴眼皮,道:“你跟我開玩笑?”

無相遙望遠空,側影蒼勁如刀刻,緩緩的道:“我是穿遊異世的旅行者,來如水,逝如風,不知何處來何處終。”桃夭夭暗想“穿行異世,他是以這種方式修道麽?”忽覺悵然若失,舉起手握了握手指,微風從指間穿過,涼颼颼觸感真切,卻又無從把握,嘀咕:“何處來何處終,我若命終在今日,也不知該往何處去。”

無相道:“中國有句俗話叫‘吉人自有天相’,幽冥江都被你填了,你的命大的很呢,嗬嗬,何必枉思去日?”桃夭夭道:“嗯,我想弄清此處幽冥江的成因。”無相道:“那得問昆侖派仙人。”指向武運堂後方,說道:“以殿後白骨鬆為路標,行三千裏到雲笈莊。你去和趙雲笈談吧,我趕著上路哩。”甩開大步走入黑暗,身影隱去了,旅人的歌兒漸飄漸遠:“前邊道路長又長,我已疲倦仍奔忙……”

桃夭夭佇立良久,幾片枯葉拂過麵龐,夢醒似的搓揉眼窩,呼氣道:“我要忙的事也很多。”打起精神,轉到大殿後麵,隻見風吹葉舞,一株大樹參天獨挺,枯幹的枝條全朝著一個方向,如同幹渴失力的垂死者,把手臂伸向摸不到的綠洲。桃夭夭走到樹下仰觀,枝梢果實慘白,竟是一顆顆骷髏。桃夭夭道:“白骨鬆,名副其實。”敗葉沙沙灑墜,時急時緩,好象呼應著某個節奏。

此時陰司破敗,地府大亂,失去管束的鬼魂四處流竄,有時成群驚逃打鬥,白骨鬆落葉如驟雨;有時各方安寧,白骨鬆葉子落的慢了。桃夭夭尋思“這怪樹的葉子時落時靜,正顯示群鬼的動態。”循著樹杈的指向馳行,少時行完三千裏路程,望見前麵屋宇棋布,柳樹成排,一座古雅的莊園映入眼簾。

來到莊前入口處,許多鬼魂倒臥路旁,缺胳膊斷腿“哎喲”呻喚。穿蓑衣的郎中奔走其間,忙著給傷鬼包紮上藥。桃夭夭沿路看去,忽有人近身道:“混元上仙駕到,宋六素這廂參拜。”一躬倒地,抬起頭笑容可掬,卻是舍生河上撐船的那個船夫。桃夭夭道:“咦,你叫宋六素,你是艄公啊,怎麽跑這兒當醫生?”宋六素手打拍子,開腔唱道:“此事講起源流長,小仙……”桃夭夭道:“拜托別唱小曲,說白話成不成。”宋六素隻得道:“我是鬼醫弟子,平常兼作船工。”

兩邊又走近五個披蓑男子,作揖道:“我們都是鬼醫雲笈道長的徒弟,拜見上仙。”桃夭夭團轉還了個禮,道:“雲笈道長於我有大恩,我要叩階致謝,還煩各位指引門路。”宋六素道:“願效微勞。”自領桃夭夭入莊,其他弟子各司其務。行至莊門,路邊柳林光華燦爛,一群群白鷺時翔時棲,銜來地河珍珠鑲入柳枝,點點星星熒光明淨。或有老舊暗淡的珠子,白鷺便用長喙取下更新。

宋六素道:“柳樹放射的光明,可照亮鬼眼,使他們很遠就能望到。”方看時,樹下道旁殘軀橫藉,病弱受傷的鬼魂們隨處躺臥,走進莊門愈見眾多,回廊庭院幾無插足的空隙。宋六素命莊丁搬移傷患,清開小徑,一麵說道:“地府各獄已破,鬼魂四處作亂,受傷的比往日多出好幾倍。”

桃夭夭道:“這莊子專門收留傷鬼?”宋六素道:“是,收治流離失所的遊魂。各獄鬼囚受刑消罪之後,強壯的鬼魂征入滅魔軍,傷病者若有惜命延生的覺悟,可循柳明到莊上醫治,雲笈道長從不拒卻。”

桃夭夭歎道:“雲笈道長果然仁厚,連鬼魂都醫治。同屬昆侖仙宗,武玄英他們抹煞人性,所作相去霄壤。”宋六素解釋道:“鬼性非同人性,除之符合正道,這點雲笈道長是讚同的。他之所以醫治鬼魂,隻想從中選取修仙的門徒。因為惜命常是修仙的初衷,渴盼長生不老,修行方可恒久。”

桃夭夭忽起疑念,問道:“你是人是鬼?”宋六素先不答,撩開衣襟,取出條血淋淋的狗爪,“哢嚓”咬下一塊,說道:“早先是鬼卒,修道兩百餘年,鬼氣煉作仙氣,一般就看不出原形了。”桃夭夭指著血肉道:“你這是幹嘛?”

宋六素道:“小人生前愛吃葷腥,世間常有七種惡葷,狗爪,馬皮,人腸,豬膽,牛脬……小人食之成習,修仙戒除六葷,隻有這狗爪子的葷味難戒,故取名叫宋六素。”吃完抹幹血跡,笑道:“平日唱歌念訣,很久未得閑聊。今兒說著說著舊性複發,教上仙笑話了。”桃夭夭暗思“鬼性怪異,當真如此?”皺起眉頭,不再跟他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