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怎堪情殤心力乏3

試煉場上這番對答,傳入太皇精舍裏如同焦雷炸響。侯天機尚能驚歎:“那女人定是龍家大太太了,先聲奪人,果真有氣勢。”另兩人連口都張不開了。龍百靈渾身戰抖,扶著椅子把搖搖欲墜。桃夭夭剛才眼光呆滯,現在眼裏也沒光了,魂魄似已出竅,整個人變的鉛灰死冷。侯天機道:“師尊,真武陣多半擺不成。你若要出手,眼下是時候了。”龍百靈強定住神思,勉強的道:“不行,相公不能出去,他身藏魔氣,如何與……與仙宗爭鬥。”

侯天機道:“可李師兄他們很危險啊!”

百靈道:“來的人是我……我的母親,事情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自會去勸阻她,那時,請楚師兄送我一程。”假若十天前聞悉母親駕到,她早已跑到龍太太膝前請安去了。但琰瑤環的講述深銘心頭,自知身世存疑,這步子如何還邁得開?憂苦縈結,內心交戰,想揭去迷霧,又怕實情難以接受,轉而念及“從此長相守,同遊黃泉路”的誓言,似乎有了依靠,伸過手牽住桃夭夭指尖,忽覺冰硬直若死屍。龍百靈大駭,問道:“相公,你怎麽了?”桃夭夭吸了兩口氣,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沒,沒事,我沒關係。”

他身如負重萬鈞,分毫挪動不得,這惡感猶如夢魘,不是外來法術造成,無關氣脈運行,卻是由心中的情感引發。適逢龍百靈相詢,他自己也在心裏驚問“怎麽了,我這是怎麽了?宓文妃上山生事,前幾天早有預料,這會兒反倒沒力氣去見她了。沒想到我的恨意這麽深,一經觸動就象犯病,小指頭都抬不起來,我好恨,我……我是恨她,還是怕她?”

馬蹄輕響,隊列分出空道。從中走出六十四名白衣少女,前後左右四邊各站十六人,手持黑緞長幡,排成個規整的方陣。每走過一處,兩邊武士,侍從,下地跪倒,仆婢奏響絲竹,鋪陳香花綾羅,待方陣近前站穩,齊呼:“參拜主母。”龍靖坤父子一並躬身致敬。峨嵋眾徒哪見過這等奢豪排場,加上真元散失定力大減,不禁氣為之奪,心下惴惴。

黃幽經幾番受挫,昏了大半天,此刻忽被呼喝驚醒,大叫:“啊啊,靈兒師妹的媽,昆侖天文宿首座龍太太到啦!”能想到的銜頭都叫出來,幸虧偶生急智,記起已和玉南香定情,沒失口亂喊“未來丈母娘大人”。

方陣裏應道:“不錯,天文宿首座宓文妃,終究到峨嵋山來了。”眾少女貼肩站齊,手裏長幡豎立,把身後遮了個嚴嚴實實。李鳳歧凝睛深窺,看不到方陣裏麵的情形,目光漸移向烏黑寬長的幡布。峨嵋眾徒互相攙扶著站起。蘭世海道:“仙宗前輩蒞降敝派,何不當麵相見。”宓文妃“嗯”了聲。陣前居中的少女代為答言:“禮數有礙,各位見諒,我家主母不便顯露真容。”語調溫婉,透著士紳名門的大氣。

何九宮板著臉道:“常言說先禮後兵,你們倒是先兵後禮。龍靖坤父子攪鬧不說,龍夫人又使陰招廢掉我們的法力,這時候講起禮數。哼,不必這樣矯情吧。”說到激憤處,喝道:“反正昆侖派要和峨嵋派為敵,孤冷法王已將山場毀壞,你們要怎樣也痛快點!”他真氣雖失,勇力猶存,往前一站雄威不減。

宓文妃道:“法聖師徒久居異域,與天文宿,天武宿均無瓜葛,他們幹下的事,不能算在昆侖派頭上。”略頓了一頓,接著道:“峨嵋仙境建成上千年,一夕損壞的確可惜,待我整飭整飭。”一道亮光飛起陣中,隱約是張長條文書,半空中燒化飛散,光亮卻經久不滅。刹那間地坑複平,焦木轉綠,坍破的房屋重新立起,峨嵋山場煥然如初,戰鬥的痕跡抹掉了。文書火光漸熄,風景隱入沉沉夜色,清風徐吹,令人倍感爽冽。

奇跡悄然發生,龍家上下大氣都不敢透,龍靖坤父子也臉露敬畏之色。峨嵋眾徒頗感意外,何九宮尋思此舉乃是好意,卻又為何奪走我們的法力。蘭世海道:“多謝前輩施予妙手,此來峨嵋所為何意,尚請明示。”方靈寶叫嚷:“要我們交出桃師尊和龍師妹,門都沒有!”

宓文妃道:“我的意圖麽?劍仙李君定已知曉。他煉成天王盾第二層,心智悟性想必是很高的。”

李鳳歧道:“過獎了。峨嵋仙境可留,峨嵋弟子必除,龍夫人的意圖並不難猜。法聖誌在奪取玄門秘笈,未必想趕盡殺絕。龍夫人卻要把我們盡數誅滅,連根拔掉峨嵋派。一個奪物,一個殺人,你兩位各有所圖,前後步調倒是很緊湊。”峨嵋眾徒臉上變色。蘭世海道:“昆侖天文宿嚴禁殺戮,首座今欲破除祖傳的戒規?”

宓文妃道:“天文宿是戒殺,你們不會死在我手裏。”李鳳歧道:“死在龍家父子手裏麽?妙計妙計,天文首座思謀周詳,實在令人歎服。”眾人尚自不解,歐陽孤萍道:“我明白了,當真巧妙的很。”蘭世海道:“怎麽回事?”

孤萍道:“龍家父子是凡人,我們失去法力,也等同於凡間的人物。兩群凡人廝殺,仙宗不予幹涉,天文宿首座並沒違反昆侖派規。隻是眾寡懸殊,我們決計敵不過龍家的數百精兵。”

方靈寶道:“我們還有魔芋大夫啊!他法力未失,治傷救命,管他幾百幾千的精兵呢!”眾人黯淡無語,均知魔芋大夫攻防乏力,宓文妃稍加壓製,他就隻能在凡人刀劍下束手待斃。班良工與遊星鬥久戰未分勝負,顯然實力接近,怎能再與天文首座相爭,喚他下來也無濟於事。何況孤冷法王暗伏在側,一旦突施冷箭,峨嵋派的敗局就絕難扳回了。

何九宮道:“原來是借刀殺人的毒計,難怪大費周章,帶領這許多凡人上山。”他失法後眼珠金色褪去,隻因胸中怒火狂燒,目光比平常還要銳利。歐陽孤萍素習占卜觀相之學,情知剛亢躁怒是乃取禍之道,一看何九宮麵部異狀,登覺命運不祥,想為他貼符消災,但真氣散去後仙符也都失效,隻能在心裏幹著急。宓文妃道:“不必發怒著忙,上天有好生之德,我隻為鏟滅峨嵋派,不一定要殺光峨嵋弟子。眼下有條活路明擺著,走與不走隻在你們了。”何九宮沉聲道:“什麽活路。”

宓文妃道:“立即起誓退出峨嵋派,歸降這位龍二老爺,我非但饒你們不死,還會把法力交還給你們。”何九宮嗬嗬大笑,發須根根怒張,向後退了幾步。峨嵋眾徒心意相通,並肩站成一排,隻有李鳳歧還站在前麵。方靈寶歎道:“本人住在峨嵋派,長在峨嵋派,從小到大都是峨嵋弟子。退出峨嵋派該怎麽個活法?活不下去啊,龍太太你分明是強人所難嘛。”

宓文妃道:“既如此,峨嵋弟子是死是活,全憑龍家二爺裁斷了。”